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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王恺:米其林和各种榜单点评都在织一个网,把美食规范化

澎湃新闻记者 高丹
2017-11-27 09:59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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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重庆的一个居民楼变成“外卖楼”,里面挤着一百多家餐馆,且大部分只出售外卖,一到饭点儿满大街跑着风驰电掣的外卖小哥。我们一边感叹着时间成本的大大节省,一边又在逐渐失去着以食物进行社交的乐趣。

外卖时代,我们曾经的那些乡土美食正散落在哪里?

最近,作家王恺写了新书《浪食记》。11月18日,王恺与《舌尖上的中国》总导演陈晓卿举办了一场名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乡土食物”的对话。在对话活动开始前,澎湃新闻专访了王恺。

王恺认为,在食物的江湖里游走打滚,是一种短暂的沉迷,能让人抵抗外界的烦忧。做了多年记者,有很多出差的机会,他被机缘巧合地“投送”到各种地方:地震第二天的北川、贩毒的金三角、贵州云南偏僻的乡村。“不知道还会面对什么险恶,先吃一顿饱饭慰藉自己。”

王恺与《舌尖上的中国》总导演陈晓卿举办了一场名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乡土食物”的对话。

陈晓卿的《舌尖的中国》是以叙事化的、散文化的视频语言呈现散落在中国大地上、负载着厚重的文化意味的食物,常有许多宏观的讨论。王恺则是以细碎散漫的文笔写写“流动的世相”,食物是一个观察世界的窗口:无论是为馒头和一碗羊汤站在凌冽的早晨排队的老人,还是踏着高跟鞋晚归裹紧衣服在小摊里吃一碗素面的女人,都是人和人、人和食物的某种际会。

“语言末梢地区也是食物最古老的地区”

“从峨眉山另一边下来,是洪雅县的高庙古镇。人们卖菜,卖鸡蛋和用草绳拴着的俊俏的本地大公鸡。这种鸡,是制作原始鸡公煲的权威:提前告诉餐馆老板几个人吃饭,他会决定杀一只多大的鸡飨客,做成非常简单的川地民间的半汤菜,鸡块剁开加豆瓣辣椒爆炒,然后加青花椒、二荆条辣椒、青笋片、土豆片等一切当季蔬菜,殊为美味。”王恺在《浪食记》中写道。

王恺的《浪食记》中写到的食物很多都在偏僻之所:偏远宜宾李庄的何师白肉、贵州大方蹲坐在炉边吃到的奶酪一样的现烤臭豆腐、景德镇“啄佬”家的辣椒炒……因为工作的原因,他被机缘巧合地“扔”到各种地方,他就抖擞精神在各种地方寻觅食物。

陈晓卿在对谈中说起:“语言末梢地区也是食物最古老的地区。尤其有些语言的孤岛比如说淳安、南通,说话四不像,但是保留了很多食物。像泉州就保留了第一次衣冠南渡的很多食物,潮汕甚至保留了宋代流传的食物。”

“我说生活到现在还活着的文化只有两种:方言和美食。其他的都被定型了或者是被总结了:文学、诗歌、戏曲、舞蹈都被拔高很了,都是属于另外一拨人。我们老百姓仍在享用的、老祖气息尚存的文化只有方言与美食。”陈晓卿认为。

陈晓卿

王恺也谈道,好的食物一般都有其传承体系,这个传承的过程不一定是一成不变的,不是说我祖母这么做,我就一定也要这么做。“互联网、物流体系的发达,不断把旧的结构瓦解,同时又在不断地建立新结构和新体系。食物也是在活生生地流动的,不要强求某种守旧,只要人对食物有热爱有敬畏,还是可以做出好的食物的。”

当然随着商业体系的运作,食物在走出自己原本在乡野中的“故土”以后,就迅速泛滥起来,比如重庆小面,迅速在中国扩张以后,无论是浇头还是面,都早不再是原来的配方和手艺。“还比如台北夜市,由于观光客太多,导致台北夜市的食材都是有统一的进货渠道、统一配送的,就是说你在这家吃的炸鸡排和那家的炸鸡块都是同一种东西。我觉得要警惕这种东西,而不是用一个空洞的口号说我们要传承什么、要保护什么,我觉得一个东西被大张旗鼓地保护起来往往就很可疑。”王恺说。

《舌尖上的中国》剧照。

陈晓卿谈起,当别人问我《舌尖上的中国》是要告诉人哪好吃吗?我说:不是,《舌尖上的中国》告诉你的恰恰是你吃到的东西就是最好吃的。

“很多东西真的是在断代。手工的温度正在被机器取代。我之前在成都去了一家有250年历史的手工做豆瓣酱的厂子,他家腌豆瓣酱的缸都是自己手工做的,用这种手工豆瓣酱炒红烧肉加上甜瓣以后那个味道确实不一样。还有一家滇味餐厅的豆瓣鱼,用勺子把鱼肉扒开骨头上还带血,这个手艺已经不存在了。”

被资本控制的所谓美食

在专访中王恺谈道,中国的“美食”正在产生分野:“一方面是随着阶层的形成,美食正在分野,各阶层在确立着自己的美食标准。但是在中国有趣的一点是,美食并没有因为社会阶层的分化而产生断层,即并非穷人吃的一定都是脏的和不好的,反而在中国三线城市以下的广大乡村,大家吃着最新鲜的笋和蘑菇,最健康的粮食和蔬菜。”

“但是在一二线的大城市,我们则可以明显地看到,资本和趣味等正在主导和确立着人们的饮食。比如所有的大商场的地下一层和楼上的店铺,还有麦当劳、肯德基等被资本大规模控制的饮食。 我们去杭州的‘绿茶’吃饭时,听老板说,前三桌不赚钱,因为很便宜。到第四桌第五桌开始赚钱,所以一定会计算时间这桌人吃四五十分钟走了,然后下一拨。食物的种类等都是被精密计算出的。”王恺说。

至今流传的宋代食物:洗手蟹。

王恺认为,所有能够大规模复制的连锁店等,食材被统一配送,则一定会出现在食材中加入防腐剂、添加剂等现象。“所以我更倾向于吃那种单独、个体、不成体系,上不了大众食物单,也上不了高档餐厅,就是个体会做的那几道菜,我觉得这种食物是跟人充满感情的美好的食物。”

“在书中我也写道,我吃到最好吃的一碗面在眉州。那次要去采访一个杀人犯,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我在那里吃到的眉州的腌面,真是好吃。我觉得好吃的食物一定有随意性,一定是短暂的,甚至很有可能再也吃不到了。”王恺说。

王恺也认为现在大家正在将美食规范化,对食物进行着三六九等的排序,“比如外国的米其林,中国的榜单,还有大众点评等,大家每天在上面孜孜不倦地评价,其实是在织一个网,把美食规范化。”

一张吃遍世界的宽阔的嘴巴

陈晓卿说起拍摄《舌尖上的中国》要选择的对象时说:“一定要找那种说起吃来就流口水的人,不要找那种上来就跟你说我们这个食材是来自新西兰的哪儿哪儿,诗词歌赋地跟你装的人。”

《舌尖上的中国》剧照。

陈晓卿和王恺都有一张吃遍世界的宽阔的嘴巴:“甭管明天会怎样,我先吃一顿再说”。

王恺谈起一次到金三角出差,坐着橡木筏子偷渡过去,第二天晚上看到满大街都是拿着枪的人,采访时遇到一个骑着摩托车的拿着枪的人,这人还很热情地说山上有一家的鸡做得特别好吃。然后王恺就在偏僻的、身边都是拿着枪的和抽着大烟的人群中,吃了一顿佤族妇女做的黑乎乎的鸡肉盖饭。“这是很特别的心理体验,好像各种情绪在浮沉中,吃是唯一的依傍。”王恺说。

《舌尖上的中国》剧照。

“还有一次是地震那会儿去北川,我们进北川之前发现虽然余震很严重,但是四川人民都把火锅搬到露天的街上吃,我们心想进去以后肯定会看到满目疮痍,就先饱饱吃一顿宽慰一下自己吧。”王恺说。同样的,“吃货”陈晓卿也是去一个地方拍节目时,在一个店面吃饭,吃到一半看见大家都跑了,“我心想,怎么这么好吃的东西不吃都走了,后来我想到是余震,房子可能会塌,那我就稍微吃快点吧。”陈晓卿说,“当你面对一个食物时,心里都是这个食物,别的东西都不管,这就叫好好吃。”

《舌尖上的中国》剧照。

陈晓卿和王恺都认为自己是比较淡漠的、没有强烈的故乡情结的人,但是他们都偏爱找那些散落在民间的食物。

“我一个桂林的朋友是脑外科大夫,有农民来找他做手术,就会递个红包什么的,他会先把红包收了,做完手术把红包退回去,因为不收人家不放心。退回去时就说:‘我退还给你的红包,我保证把它吃回来。你拿这个钱给我买几只猪仔,不要圈养它,让它在村子里面乱走,过年的时候我带朋友去吃。’我有两次跟着他,他就拿着人家的地址,也不知道电话什么的,我们用半天的时间才找到那一家到底在村子什么地方。然后让人家杀了一头猪请我们吃,那只猪的肉真的是甜的。”

    校对:徐亦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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