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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梦记：美猴王寻志于花山果海的十六载

2022-07-19 18:4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文：董梦晗、钟婷、骆俊丞、万敏、王梦瑶、向书怡、易思雨、曾宪楠

图：采访对象谢意提供

指导老师：刘琳

有训路星火营··出品

“莫打嘞莫打嘞！干什么！”

谢意和他的同事连忙分开两个正在冲突的商贩。经过一番口舌后总算解决了两个人的矛盾，走完正常流程，谢意坐上了警车。

下班回家，谢意疲惫地闭上双眼，那天夜里，他回到了小时候。冬至覆草、立春剪笙、芒种洒药、秋分收获……少年的他在果园里帮父亲牵皮管、施洒肥料。美梦戛然而止，谢意突然醒来，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想回乡种脐橙。”

回乡的汽车行驶在崎岖的乡间土路上，摇摇晃晃，将谢意纷飞的思绪搅得更乱。父亲紧锁的眉头，母亲不停的叹息，领导三番五次的劝说一幕幕在他眼前闪回。这真是一个大胆出格的决定——脱下警服，穿上农装。“真的值得吗？你真的能坚持下去吗？”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不断地质问着。

当踏上家乡红土地的那一刻，属猴的谢意下定决心：我也一定要像美猴王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花果山！

八载橙花一朝落南下寻桃辟黄龙

“华古，今天来我园子打农药啊？”

“呵咻，不得哦，今天我家也等着打哩！”

九九八十一难，一步一个坎。

第一难就在“人”上。谢意的老家安远，是个位于闽、粤、赣三省交汇处的“脐橙大县”，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植脐橙，谢意的160亩脐橙园每到农忙时节就会陷入用工荒。大学学法律专业的谢意想到了和农户们签协议，通过固定式的合作解决了用工难题后，脐橙园步上正轨。

图：创业初期的谢意和他的脐橙园

然而，老天爷又出了一道大难题。2012年，被称作“柑橘绝症”的黄龙病席卷整个赣南地区，谢意的脐橙园也没能幸免。

砍了！

八年心血，毁于一旦。8000株脐橙树一排又一排地倒下，但谢意的花果山梦并未倒下。都说“三年入行，五年懂行，十年称王”，恰逢当地政府提出了转产帮扶政策，谢意从中看到了生机。其他果农还沉浸在脐橙病灾的悲痛中时，谢意踏上了品种调研之路——他要重建果园。

浓重的夜色里，一列火车穿行在层峦叠嶂的群山中，奔向他调研的第一站：四川会理。那是久负盛名的石榴之乡，他热切地期盼着自己能在那里有所收获。然而调研后谢意发现，石榴之所以在会理长势喜人，与那号称“小春城”的气候息息相关，安远显然不具备这个条件。

告别四川，他又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山东烟台，苹果是他新的希望。

新的希望带来的却是新的失望。气候、土壤等条件的过大差异让他的想法成为天方夜谭。两次无果调研之后，他又把目光投向了与江西相邻的福建和广东。

2014年，南下的火车上，谢意凝视着简陋小桌板上的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面几个用红笔着重勾画的字迹格外显眼。“气候、土壤、结果率和消费习惯”，这是他根据各类文献资料以及这几次调研经验总结出的果业种植的四个先决条件。它们就像被迷雾笼罩的荒原中亮起的明灯，让谢意心中始终充满了信心。

在广东河源，一种叫鹰嘴桃的作物牢牢地吸引了他的目光。鹰嘴桃外形独特，讨人喜爱，并且经济效益也十分可观。谢意在内心算了一笔账——在安远县，脐橙不仅害病，也面临激烈的同质化竞争。安远有着和河源相似的气候、地形条件，且安远富含硒元素的土壤可以使果实口感更好、营养更丰富。他想，若是自己能够在安远大规模种植鹰嘴桃，可以获得比脐橙更好的经济价值——就它了！

紧接着又一个问题接踵而至：要上哪里找到好的鹰嘴桃苗呢？谢意通过互联网联系到了一个连平县的苗商。

谢意当即赶往连平，与网上联系的苗商碰了头。那人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瘦瘦高高的，笑吟吟地向谢意打了个照面：“谢老板，您找我肯定没问题！我做生意这么多年了，好多回头客上门，保准给您最优质的鹰嘴桃苗！”苗商一边拍着胸脯，一边信誓旦旦地说，“走吧！去我的苗场看看！”

谢意跟着那人来到了他的苗场，放眼望去，园子里整齐排列着条条苗木。苗商滔滔不绝地讲解推销让谢意心中动摇。谢意决定在这里下单桃苗。

“您要的1500株鹰嘴桃苗都在这了！”那人的脸上堆着笑，“您放心！质量有保证的！我的电话给你，有问题随时找我！”

满载着1500株鹰嘴桃苗，谢意从广东河源赶回安远，打算在果园里重新施展拳脚，打造新的天地。他满怀希望地将这1500株鹰嘴桃苗种下，精心照料，百般呵护，清山、整带、打穴、栽苗、除草、施肥……春去秋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当年种脐橙的热血再度涌上胸腔，洒在果园土地上的每一个脚印里。他常常背着手踱步进入桃林间，看看是否抽条，枝头是否添了新绿……

红缎缠枝解诳惑自植新木馈家乡

砍了！

枝叶舒展的夏季，谢意发现桃苗有些不对劲——部分桃苗的新叶互不相同，树皮形态也不相似。谢意心中充满疑惑与不安，连忙拨通了相熟河源专家的电话。经鉴定，这批桃苗有40%不是鹰嘴桃桃苗，而是毛桃和油桃！

这个消息对谢意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打得他措手不及。他第一时间想到桃苗商留给自己的电话，寄最后一丝希望，谢意几乎是颤抖着手拨通了号码——“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一阵冰冷的机器女声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骗了。再回到当时买苗的苗场——谁知连苗场都根本不属于那个卖苗的骗子。

那几天，谢意常常泡在桃园，一进园就是一整天。他坐在桃树下，懊悔与不甘充斥在他的胸腔里，但脑子里想的是现下桃园的未来：除鹰嘴桃外，果园其余桃树品种经济效益并不高，继续种植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砍了吧！

谢意找来了一位颇具种桃经验的土专家，托其辨别鹰嘴桃林中的其他品种的桃。他掏出一把红绳放在塑料袋中，和专家穿梭在那片青翠盎然的桃林中：每到一棵树下，专家就仔细观察桃树的品种，捻捻叶片，弯腰摸摸树皮，一旦发现不是鹰嘴桃树便向谢意伸出手，而谢意就从塑料袋中抽出一根红绳递给他，让他系在树干上，等最后统一将有红绳的桃树砍掉。

每一棵桃树都在等待着被审判。

回头看看这片起伏的桃山丘陵，桃园好似一片“盎然”，叶子新发，支横交错，树木挺拔，绿叶青葱，枝干粗壮，树木挺拔，绿叶青葱，只让人感受到生机，而忘了它们即将要倒下。

谢意与专家走走停停，最初递红绳时别扭的动作已经变得熟练，而塑料袋里的绳子越来越少，被系上红绳的树越来越多。由最初每系一棵树，谢意就要叹息一声到最后默不作声。风一吹，红绳随之摆动，悄然无声，树干上的红绳在绿叶的映衬下格外刺眼，好似在嘲笑着他的无知。

种错桃苗、讨说法无果，花费了大量金钱与时间，一年的辛勤与期待就这样没了下文。极大的亏损使谢意再次陷入沉思，但他清醒地认识到：如果要继续种植鹰嘴桃，在桃苗纯度的把关上要再费心思。谢意再次购入鹰嘴桃苗，准备重振旗鼓。这次，他吸取了上次被坑的惨痛教训，找专业育苗基地购买桃苗，保证苗的质量。

同时他想到：“既然外面买的品种可能不纯，为什么我不能自己培育呢？”

说干就干，谢意跑得更勤了，去果园里，去书店里，去外省的桃园里。他开始大量阅读桃树种植类的书籍，并跑到河源连平县，找到当地著名的有着二十多年种植经验的谢专家，向他学习桃树接穗嫁接技术。还辗转到广东、湖北、东北等地的桃子种植产地学习。坚持与热情是浇灌出成功果实的最好养料，最终为他带来了几万株优良纯正的鹰嘴桃苗。

春去夏来。

“志古，今天来我园子帮工哇。”

“来！橙园现在没工做咯！”

2016年盛夏，鹰嘴桃簇拥在枝头，映衬着谢意脸上展开的笑颜：这一年，鹰嘴桃为果园盈利20余万元。

而当地众多果农依然守着四年前患病的橙园苦苦煎熬，“桃树只有我们在种，那规模还能大到哪里去呢？”一个新想法又在谢意脑中翻腾。

暑气渐消。几万株优良纯正的鹰嘴桃苗破土而出，不过这回，这些桃苗没有直接种在谢意的果园里，而被送往了32户贫困农户手中。

图：谢意捐赠桃苗现场

没过多久，谢意又开起了“种植培训班”，每天有许许多多的农户赶来这里，当起了虚心学习的“好学生”。

桃园里开出了片片红云，红云沿着山路蔓延了整个村庄，一直开到镇岗乡，三百山，孔田镇，凤山乡……

桃病时疫接踵至，百果速递显神通

合作社的桃花开了。

一开始，那些花儿还只是枝叶间的一个个小花苞，渐渐地，它们盛开在漫山遍野。于是，谢意的果园有了一个崭新的名字——桃源山庄。

桃源山庄的朵朵红云，吸引了络绎不绝的游客前来打卡观光。游客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的桃园美景，为桃源山庄带来了更多的关注和流量。起初，桃源山庄只在朋友圈和抖音里广为流传，渐渐地，安远县电视台的车子也驶入了桃花深处。谢意的春天仿佛也随着桃源花开一起来到，成为了当地颇具传奇色彩的人。

图：桃源山庄游人如织

“老谢”，华古从山旁的土梯上赶到谢意旁边，“这一片的桃子都长了黑斑，这可怎么办……”

2020年，所有的桃子都烂在地里，桃源山庄颗粒无收，谢意的春天戛然而止，

安远含硒的土壤滋养了鹰嘴桃，但高温高湿的环境也成了病菌繁衍的温床，细菌性穿孔病与炭疽病席卷桃园，即使在听取了浙大教授李红叶给谢意的建议后，鹰嘴桃的情况没有完全好转。无奈，他还是将桃树全部砍掉了。

六年前，一棵棵患病的橙树倒在自己面前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而六年来在桃园山庄、在安远获得巨大关注的鹰嘴桃已经倾注了自己全部心血，一路走到今天，病菌再一次找上了门。这一次，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又砍？心血付诸东流。

不砍？不过是苟延残喘。

既然六年前的自己可以重新开始，那为什么现在不可以呢？

光秃秃的桃树在果园里已呈颓败之势。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每一分犹豫都有可能与发展机会擦肩而过。谢意清楚地认识到：如果再犹豫只会浪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

桃树倒了。

但心中的花果山还在。

谢意又一次翻开了那本五年前在南下火车上给予他无限信心的笔记本，这些年来，他总是习惯于把自己总结的经验和学到的果类知识详细地记录在上，浏览着各种水果的文献资料，一个四季有花有果，品种多元化发展的宏大蓝图在他脑海里徐徐展开——春日赏花、夏采翠冠梨、秋品九月黄金蕉，冬季摘脐橙，将桃源山庄转变成一个果业+旅游业为一体的果旅游示范基地，由此带动周边农民发展产业，助力乡村振兴和安远旅游业。

当机立断，谢意向安远县政府寻求帮助，很快便得到了支持。银行贷款解决了他的融资难问题，园区道路硬化方便了旅客来往，同时，一批果林专家来到山庄指导谢意的水果种植，很快，他的果旅示范基地就发展得如火如荼，远近闻名。

2020年初，疫情悄然而至。受其影响，当初络绎不绝的游客现在已是零星，果园的销售受到冲击，但在政府的支持下，“人人电商”的理念在当地深入人心。谢意通过电商直播带货的同时，还无偿开展了电商培训课堂，教授农民学习如何进行电商销售。谢意承诺到：“如果你们卖不出去，我给你们兜底，别怕亏本！”电商销售的形式很大程度上帮助他们解决了疫情下售果难的问题，被疫情停摆的安远果业又重新散发了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