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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石榴红,创造光明、温暖、甜蜜和丰饶

2022-07-13 18:0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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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ER

“让我们从这夏天的心脏中,汲取火焰一般的热情、无所畏惧的勇气、蓬勃不息的生命力,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创造光明、温暖、甜蜜和丰饶。”

文/王萌萌

忽而清凉湿润、忽而干燥闷热,半是温柔浪漫、半是迅猛炽烈。这便是风情万种的初夏了。每一缕光照、每一丝风吹、每一番雨落之后,都有万千意趣在酝酿、无限风光在生长。

一日大雨后,高温骤降。饭后徜徉至绿地,舒展因连日赶稿僵硬的肩颈。弹石格的蜿蜒小径、暗红色的健身步道上,都有被风雨打落的白丁香针叶般的花瓣。水浸泥污,本是凄楚,却因多而细小、四下遍布,堆积在灌木的叶片和花瓣上煞是鲜明好看。最后一茬木香虽已凋零却幽馥仍在,而海桐头一批花苞已欲绽放,各种绿间各种白,有种轻灵的活泼感。

疯长的草木,被雨水洗过后愈加浓稠、丰润得似要流淌,而不经意间却瞧见,一簇鲜红从重重碧色之间突围,第一眼惊艳、第二眼好奇,不能不趋前探个究竟。

石榴花 汪士慎 绘

原来是棵石榴树,这倒是老相识了,两句诗立马跳出来,一句是韩愈的“五月榴花照眼明”,还有一句是欧阳修的“五月榴花妖艳烘”。

是啊,这般鲜亮、这般夺目,只能是石榴花。这种枝叶、花朵、果实都坚挺饱满的树,于五月的艳阳下开放,为盛夏的开启唱一曲灵动的序歌。

说是老相识,是因为很多年前,在苏州读书的时候,曾尽赏石榴花的美。苏州老城区,似乎是我建立起相对清晰、完整的个人审美的起始地。那会儿在学习建筑设计,有大量的建筑速写作业要完成,用学生卡办张苏州通,一年间可以无次数限制地出入各个园林。于是我大部分课余时间,都耽溺在古园林里。

初次注意到石榴花,要感谢一名同窗。那也是一年夏初,午后无课,我们去留园写生。入园后不久,在近涵碧山房处,同窗拉着我欢喜地说:“看,石榴花!”我将目光从荷叶田田的碧池间转到同窗手指的方位,见几株石榴花开得正盛,碧油油的叶片间有初长的花苞、也有绽放的花朵。石榴的花苞看着十分坚实、淡红中透着微绿,裹得紧紧的,一股蓄势待发的样子。形态如精巧的金瓜小锤,有种打了蜡的质感,光滑细腻如玛瑙,颇有分量感,叫人想摘下穿上金线做耳坠。一旦绽开,厚丝缎般的花瓣便如燃烧的火苗,越是日照强烈,越开得浓艳。

石榴花开 周炼霞 绘

有趣的是,同一颗石榴树上,开着两种形态的花朵,一种是筒状的,尾端浑圆,花瓣少而小;一种是钟状的,花瓣大且多,而花的底部就相对小。筒状花像是酒葫芦或者花瓶,看着憨态可掬,钟状的则如仕女的裙摆,有盛世华筵、歌舞初上的风韵。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因雌蕊发育程度的不同,分为完全花和不完全花。基部大花瓣少的筒状花是完全花,可以受精结实;而喇叭形花瓣多的钟状花在生长过程中雄蕊慢慢退化,至后期会完全消失,不能受精结实。原来对于石榴树来说,这艳丽的花朵和甘美的果实不可兼得,可石榴果也颇具观赏性,夏初开花、秋深结果,可赏可食,入诗入画,难怪古人要将它载在庭院里。

从此,我便对石榴花添了独特的喜爱,留意之下,便能处处相逢,各个园林间自不必说,老街旧舍、山居古刹也是常见。

看得多了,我发觉若是衬着白墙黛瓦、湖石花窗,青石苍苔、竹林幽径,明艳的石榴花还能开出一股静气。修建过苏州沧浪亭的北宋文人苏舜钦,曾作一首七言绝句,题为《夏意》,诗云:

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深宅庭院,谢客独坐,午间小憩,醒来饮茶。竹帘外、月门旁,繁茂夏木莺啼,石榴花灼灼盛放。此情此境,人与这花鸟相对,眼中看去愈是鲜艳、热闹、反倒愈显素淡、清静,因为只有内心安闲旷达,才能在盛夏之际如此悠然自在、满怀清凉。

榴花之红,接近朱砂,比大红色更明快温暖,正是夏季的代表。春夏秋冬,各有其色,春为青阳、秋为白藏、冬为玄英,夏气赤而光明,故称“朱明”,这是日出之色、火焰之色、是非常典型的中国色。

中国历代宫廷礼制,朱砂是正色,皇帝御批称作“朱批”;王公贵族府邸大门漆成朱色,称为朱门。中国画又称“丹青”,这“丹”便是矿物颜料朱砂。

石榴图 吴昌硕 绘

丹朱之色,自古至今都是中华民族的图腾之色,象征着光明、生机、繁盛、温暖、希望、忠贞、赤诚、勇敢、奋进、喜庆、富贵、逢凶化吉、弃恶扬善……

这么看来,好像石榴就应该生长在华夏大地的沃土之上,可实际上石榴是丝绸之路的舶来物,它的故乡远在中亚的伊朗、阿富汗等地。不论去网上搜索引擎,还是图书馆翻查古代典籍,都会找到张骞出使西域带回了石榴的说法。

北魏著名农学家贾思勰著的《齐民要术》之中,引述了西晋文学家陆机的话说:“陆机曰:张骞为汉使外国十八年,得凃林。凃林,安石榴也。”这里“凃林”,据美国东方学家劳费尔在《中国伊朗编》一书中,经语音上的辨析,认为可能是某种伊朗方言里石榴的“别称”,被汉使带回了中国。而“安石榴”的说法,是因为曾经在伊朗地区兴起并强盛的安息帝国。当时的安息帝国疆域西达小亚细亚东南的幼发拉底河,东抵阿姆河,位于罗马帝国与汉朝中国之间的丝绸之路上,是著名的商贸中心,与汉朝、罗马、贵霜帝国并列为当时的亚欧四大强国。当年张骞除石榴之外,还带回来了苜蓿、葡萄、胡麻(芝麻)、胡豆(蚕豆)、胡瓜(黄瓜)、胡萝卜、大蒜等等奇珍的种子。

石榴双雀图 唐云 绘

现实生活之中,石榴虽然从难得一见的西域奇珍变成了栽种寻常百姓家的普通果木,却从未真正遭受冷落,因为美人们爱穿石榴裙。

“拜倒在石榴裙下”至今常被用来形容男性对女性的爱慕,还有那句夸张的“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表现的是毫不掩饰的渴求。据说这极尽魅惑、风靡了近两千年的石榴裙,是用石榴花的汁液染成。

石榴 潘天寿 绘

从南北朝起到明清时期,“石榴裙”的意象频频出现在诗词之中,杜审言《戏赠赵使君美人》中说:“红粉青娥映楚云,桃花马上石榴裙。”白居易《官宅》中写道:“移舟木兰棹,行酒石榴裙。”

一代女皇武则天,还曾写过一首关于石榴裙的诗,题为《如意娘》 ,诗云:“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此诗文采无可取处,但情真意切,温柔似水,哪里像是独揽大权、杀伐决断的女皇所作。

其实,当年武媚娘不满二十,正因唐太宗驾崩而在感业寺出家为尼,在此期间,却依然与高宗李治暗中来往,这便是她写给李治的情诗。如此情意、如此手段,李治当然抵挡不了,大唐天子也拜倒在了这条艳丽如鲜血的石榴裙之下。

中华历史五千年,有直接文字记载的三千载,每朝服饰的形制和潮流大不同,但女子们对石榴裙的痴迷从未更改。榴花之色不沉闷、不滞重,可成熟、可活泼、可端庄、可妖娆、可正式、可日常。至今大街上,还有不少穿红裙子的女孩。如此看来这石榴裙算是最经久不衰的时尚单品,有人说,如果仙女穿红色,那一定是穿这石榴红。

石榴图 吴湖帆 绘

石榴蜜蜂图 赵少昂 绘

为何是石榴红、不是海棠红?因为石榴花开时是春去夏来,伤春令人衣带渐宽。但四季轮回,年年春去春又回,念念不忘总有回响。金烬暗与石榴红,行将熄灭的与正在绚烂的,黯淡的与明亮的,绝望的与期盼的,彼此纠缠互为起始,这不就是情爱的常态乃至生活的真相吗?

五月因榴花开放,被称作“榴月”,这也正是麦秋至的小满时节,谷物的浆液刚刚丰盈,但尚未成熟。农人们期待着收获,但接下来便是真正的盛夏,烈日灼烧下的劳作是一年之中最严酷的考验与磨砺。好在天地之间阳气已经充实,人体内的气血、元气也渐渐旺盛,准备着尽情挥洒热血与汗水。

“石榴有梅树的枝干,有杨柳的叶片,奇崛而不枯瘠,清新而不柔媚,这风度实兼备了梅柳之长,而舍去了梅柳之短。最可爱的是它的花,那对于炎阳的直射毫不避易的深红色的花。单瓣的已够陆离,双瓣的更为华贵,那可不是夏季的心脏吗?”郭沫若先生在《石榴》一文中如此说。

让我们从这夏天的心脏中,汲取火焰一般的热情、无所畏惧的勇气、蓬勃不息的生命力,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创造光明、温暖、甜蜜和丰饶。

原标题:《了不起的石榴红,创造光明、温暖、甜蜜和丰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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