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的婚姻启迪： 从“丧偶式”到“参与式”的蜕变

朱自清一共娶了两任妻子，一个隐忍内敛，低眉顺眼，连笑容都要时时收敛，丈夫就是自己的天；一个独立外向，敢跟自己的公公叫板，曾公开向朱自清提出离婚。

和第一任妻子在一起的时候，朱自清就是当代婚姻中最被诟病的“丧偶式”育儿法，整个家庭里几乎没有他的影子。

来看看他被传颂的《给亡妻》，读来确实字字情深：

谦，日子真快，一眨眼你已经已死了三个年头了。这三年里世事不知变化了多少回，但你未必注意这些个，我知道。……告诉你，我夏天回家来着：迈儿长得结实极了，比我高一个头。闰儿父亲说是最乖，可是没有先前胖了。采芷和转子都好。

五儿全家夸她长得好看;却在腿上生了湿疮，整天坐在竹床上不能下来，看了怪可怜的……六儿，我怎么说好，你明白，你临终时也和母亲谈过，这孩子是只可以养着玩儿的，他左挨右挨，去年春天，到底没有挨过去……可是你病中为他操的那一份儿心也够瞧的。

那一个夏天他病的时候多，你成天儿忙着，汤呀，药呀，冷呀，暖呀，连觉也没有好好儿睡过。那里有一分一毫想着你自己。瞧着硬朗点儿你就乐，干枯的笑容在黄蜡般的脸上，我只有暗中叹气而已。

絮絮叨叨，似老夫老妻唠嗑，所言皆是家里孩子之琐事，这个孩子高他一头了，那个孩子最乖却没有以前胖了，六儿还是没有留住……字里行间，前妻的操劳历历可数，尤其那句干枯的笑容，读来分外心酸——而这些时刻这些日子，丈夫所做的，仅仅是回家看看几声叹气，再用文字作以记录而已。

《给亡妻》里追忆的皆是武钟谦的操劳与辛苦。确实，武钟谦刚一嫁过来就被公公嫌弃刁难，朱自清又常年在外求学，她为了让丈夫安心读书，哪怕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肯和他吐露，一个人默默承担。这个可怜的女人一直到被逼得满身病痛回了娘家，朱自清才鼓起勇气和父亲决裂了一次，和妻子过了一段自由的生活。但武钟谦在他们的孩子六儿不幸夭折后，极度自责，身体越发孱弱，很快就病逝了，临死前还一直在操劳着家事。

朱自清后来有篇散文《笑的历史》，开篇那一句：“你问我现在为什么不爱笑了，我现在怎样笑得起来呢？”通篇自诉的凄婉，在我看来，其实是在用文字抚慰自己那颗内疚的心，他给予妻子的，终究是太少太少了。

这样完美奉献型的妻子，是朱自清的最爱吗？虽然《给亡妻》字字情深，我却觉得，字里行间的感激成分远远多于爱恋，妻子的所有付出似乎理所当然，他更多的，只是个安享其成的丈夫和父亲，带着点居高临下的俯视感。他俩的相处模式是，他心情暴躁时可以随时对妻子发脾气，父亲对妻子的暴戾嫌弃，他常常忽视，很少设身处地替受尽委屈的妻子着想。

《给亡妻》是给逝者的情书，却层层皆是生活的皱褶，与其说是男人的一往情深，不如说是女人的一曲悲歌。

一年后，带着5个年幼孩子的朱自清又邂逅了另一个女人陈竹隐。

陈竹隐小他7岁，毕业于北平艺术学校，是大师齐白石的弟子，个性外向，活泼可爱，与武钟谦完全是两个类型。朱自清动心了，也学会了浪漫，一起去下馆子，坐电车去看一场老电影，还写起了情书，一共71封。

谁说男人只会抱怨发脾气打孩子呢？在武钟谦那儿养成的“生活习气”一瞬间烟消云散，封封情书唯美而动人。

我们来看看：

“隐：一见你的眼睛，我便清醒起来，我更喜欢看你那晕红的双腮，黄昏时的霞彩似的，谢谢你给我力量。”

陈竹隐一开始并没有下定决心，因为一结婚就要成为5个孩子的母亲，压力太大了，但朱自清的情书随之变得伤感：“竹隐，这个名字几乎费了我这个假期中所有独处的时间。我不能念出，整个看报也迷迷糊糊的!我相信是个能镇定的人，但是天知道我现在是怎样的扰乱啊。”

才子如此情深，陈竹隐终是举手投降。于是朱自清又写：“亲爱的宝妹，我生平没有尝到这种滋味，很害怕真会整个儿变成你的俘虏呢!”

终于，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这个叫陈竹隐的女人不仅收获了唯美的情书，更彰显了自己在婚姻中的地位，她没有活成第二个武钟谦，在同样的阴云氛围下，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撕下了一片独自的天空，也成功把之前的“丧偶式”婚姻改观为“参与式”婚姻。

嫁给朱自清后，虽然陈竹隐放弃了自己的爱好与事业，照顾5个孩子，打零工贴补家用，为孩子们无私付出，一次孩子上学差点学费，还竟然去卖血换钱，但是，朱自清依然矫情地发出一句感叹：不如原配。

是啊，怎么能和原配比呢？他已经习惯了之前12年来被“伺候”得妥妥帖帖的生活，以他为主的生活，而这个妻子虽然付出了，但并没有把他当成唯一啊，她会和朋友聚会，她照顾家庭并不得心应手，她并不低眉顺眼……

陈竹隐“炸毛”了，她可不是第二个武钟谦。

她敢于说不，一点不惯着丈夫的这种矫情，她依然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也绝不顺从隐忍公公，提出不再和公公多来往，还为此和朱自清大吵一架，甚至提出了离婚。

然后，奇迹出现了。

朱自清居然改观了。他意识到，陈竹隐也无非是个“不大的孩子”，就要来帮他照顾5个孩子，学着处理家庭关系，在和陈竹隐矛盾重重的日子里，朱自清写下了很多悼念武钟谦的文字，追忆得越多竟然越自责，也渐渐意识到，妻子的早逝与自己有很大的关系。他开始换个角度，替陈竹隐考虑。

前妻大概也不会想到，被苦苦追忆的自己，成了维系第二段婚姻的幸运绳，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也是朱自清细腻敏感文人特质的完美体现。

他开始分担家务，陪妻子散步，听昆曲，全面参与了家庭生活，再也不是之前的“丧偶式”家庭模式。

终于，磨合成功。

他们俩共同走过了最漫长的岁月……

我之前只读到了《给亡妻》的情深，人至中年，却忽然看到了他生活里的另一面光泽——第二段婚姻，让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成长和责任的模样。

婚姻中的男人和女人，是可以为对方做调整的，共同面对和参与一个家庭的大小事务，才是一段婚姻的正确打开方式。

遇上朱自清，是武钟谦的不幸。遇上陈竹隐，却是朱自清的幸运。而陈竹隐，是幸福还是不甘？无从评判。私以为，把一个男人调教成参与家庭成长的丈夫和父亲，就是她的最大成就，所有的付出也算值得了。

原标题：《朱自清的婚姻启迪： 从“丧偶式”到“参与式”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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