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以宁：中国不应再留恋高速增长，新旧模式更替是迫切的革命

笃笃定定坐下，稳稳当当开讲，出现在12月17日第十九届北大光华新年论坛的厉以宁是论坛上最令人期待的演讲嘉宾之一，也是唯一坐在讲台前演讲的嘉宾。

现年87岁的厉以宁是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名誉院长。围绕“摆脱路径依赖，在新思路指导下前进”主题，他指出，走老路的风险不比改用新发展模式的风险小。党的十八大以后，中国才把新旧模式更替当作一场革命，尽管强调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一再提到新发展方式要替代旧发展方式，但路径依赖的影响不可小视。

他还谈到，中国不应该再留恋高速增长，但中高速增长是中国经济运行常态的必要。对企业来说，真正的发展方式的转变，是在竞争中出现的，是在有所为、有所不为，放弃一些东西才能坚持下去的。民营企业今天正面临着二次创业，如果没有二次创业怎么来应付下一阶段的竞争？

以下是厉以宁演讲实录，澎湃新闻略作删改。

摆脱路径依赖，在新思路指导下前进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会留恋旧的发展方式？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亚洲、非洲一些独立的国家，想早日摆脱贫困状态，听从了某些研究发展经济学家的意见，引进外资。结果，虽然经济增长率提高了，人均GDP增大了，但没有改变原来的体制，依然处于贫困之中。

这些发展中国家的困难逐渐被一些经济学家从新的角度做了批评和解释，他们认为发展中国家只顾引进外资盲目发展，盲目开放投资，盲目输出资源而不改体制，这是有害的，就会使他们陷入低收入陷阱。中等收入也能达到，但同样也会陷入中等收入陷阱。这就产生了一个新的名词，叫路径依赖。

路径依赖是什么意思？就是说走老路，是最保险、最安全的，因为前人这么做，后人跟着他们的脚步走，这样的话不承担责任，同时也回避了走新路可能遭遇的风险。在这种情况下，于是很多国家虽然感到旧发展方式有问题、有矛盾，但还是坚持它的路径依赖。

留恋旧的方式渐渐成为一种惯例，即使某一些发展中国家能够从低收入陷阱走出来，进入到中等收入阶段，但还跟过去一样发展，结果就陷入了旧的陷阱。

这种情况也有例外，希腊就是一个例外。希腊在20世纪转到21世纪的阶段，人均收入超过了12000美元，12000美元被认为是条杠杆，超过以后联合国、世界银行纷纷祝贺。但又怎么样？制度不改，金融风暴一来，它受到波及，马上又回到了中等收入的陷阱阶段。

所以，从低收入陷阱和中等收入陷阱就可以看出，走老路并不一定是没有风险的，而且风险决不比改成新模式的风险小。

第二个问题，新旧发展模式更替怎样让它成为一种革命。

这是全世界很多经济学家在讨论的问题。对中国来说，旧的发展方式的影响深远，旧的发展模式持续多年，严格说，在中国，只有党的十八大以后，中共中央才把新旧模式更替当作一场革命，发展方式的革命。尽管在强调开展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时候，一再提到新发展方式对旧发展方式要替代，但路径依赖的影响不可小视。

不少人认为，中国的国情下还是慢慢地改，这是一个大的问题。传统发展模式它是不会自动退出的，要挤它，才能找到新发展方式。路径依赖在思想上成为一个障碍，这个障碍是什么？就是说既然要改，那就慢慢改，没有一种急迫性，并且还认为这种发展方式的改变实际上是跟资源配置的改变结合在一起的。

要先分清楚什么叫旧发展方式，什么叫新发展方式。旧的发展方式就是走老路，跟着走，责任前人负了，没有新东西，反而可以避免创新的风险。新方式呢？一定要通过重要的改革，通过一些革命性的改革才能做到。比如说让企业成为市场主体，这就是一种改革，能够使企业真正地自己经营自负盈亏。还有重科技创新，科技创新能提供新产品、新产能、新功能等等。这个是重要的。

根据以上所说的，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在中国，市场一定要排在重要位置，是决定资源配置的主要方式。但经济运行中还有一些例外，比如说公益性部门，比如说跟国家安全有关的部门，还有特别重要的新科技的研究单位，虽然要利用市场调节，但政府也应该发挥规划引领支柱的作用。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靠市场调节，但特殊的行业、非营利性行业、纯粹公益性行业则采取另外的方式，政府发挥引领的作用、扶持的作用。

在这里还要说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在这么急？

改革是不能拖的。如果是长期在这里较量，是旧生产模式好还是新的生产模式好，经济在前进，企业也有竞争，不改就被淘汰了，不改就竞争不过别人了。所以这个决心一定要下。再走以前的道路，路径依赖的道路，最后只能延迟经济的转变。这个转变是什么？我们可以简单说，旧转新，旧的重数量、重速度，新的重质量、重效果。置之死地而后生，应该有这样一种想法。

但我们现在却不是这样。我们现在怎么样？认为转变可以，得慢慢来，别那么着急。为什么？怕一转变快了，出现适应问题，一转变快了，东西不足引起物价上升，新产能没销路等。创新是不是带来更大的风险，有各种各样的争论。

这些争论靠什么？靠深入学习十九大理论。十九大理论上讲得很清楚，我们重在发展理念的转变。发展理念转变了，你才能够前进。发展理念不转变，仍然是以前的发展方式，甚至盲目认为，我现在已经路线都通了，不用再转变，大干快上，这种想法对长期转型来说是不对的。所以这里应该提出这个问题。

高速度发展不是常态，世界上很多国家走过高速都是暂时的，不能维持的。中高速增长对某些国家来说也不是常态，还在变，还在下行，因为经济在发展。所以说，在中国目前的情况下，不要再留恋高速度，中高速就够了。我们把中高速度作为常态，这样的话就能够持久。

至于“三去一降一补”，要不要做？还需要做。因为有这么一些需要补的短板，需要让它们有继续前进的机会的话，为什么不利用？你不利用别的企业就用了。每一个企业家都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我用不用的问题，而是我的工人能不能继续在这里就业的问题，我的市场是不是被别人夺走的问题。因为有这样一种想法，所以对我们来说中高速增长是维持经济常态的一个必要。

就中国来说，怎样保证今后的发展能够以新方式进行下去？首要就是在今后的日程中，我们应该注意到企业的对手也是企业。当别的企业试验成功了，有新产品、新产能的时候，逼迫你改，你不改它兼并你，你就黄了。这不是坏事，真正的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是在竞争中出现的，是在有所为、有所不为，放弃一些东西才能坚持下去的。这一点企业应该看清楚。

可以说改革是不可能止步的。按旧方法发展迟早要被淘汰，那就不如出来拼。所以现在叫二次创业，对民营企业来说特别重要，民营企业今天正面临着二次创业，如果没有二次创业怎么来应付下一阶段的竞争？人才的培育，也应该从这个方向走，培训以后更多的人在新的工作岗位上把技术提高了，知识水平提高了，将来不要害怕，这就行了。

不能够再去依赖过去的路径，只有通过竞争自己、改造自己，创新路，中国企业才有更美好的前途。

好，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