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与格蕾丝》：它重新定义友情

一度被砍或者完结的美剧获得重启，是这几年很常见的操作。而在这些老剧新开的项目中，最让我激动的，莫过于这一季《威尔与格蕾丝》（Will & Grace）的回归。

时隔十一年，Will，Grace，Karen，Jack，这四位老友又回到了我们身边。

《威尔与格蕾丝》第九季海报

十一年前，《威尔与格蕾丝》以当年大热的《老友记》作为先导，开始在NBC电视台播出。当时，以同性恋为主角的电视剧还很少，《威尔与格蕾丝》一枝独秀，再加上辛辣的政治讽刺，大胆的情感话题，获得了年轻人，特别是LGBT群体的共鸣，收视率一路攀高，在艾美奖上的成绩，更是好于《老友记》非常多。

作为NBC的招牌剧集，多年来，粉丝们翘首期盼着这两部剧的重启。《老友记》不止一次传出风声，但主创最后却谨慎地澄清，说希望把最好的留在记忆里——那为什么《威尔与格蕾丝》有勇气冒险，做这件重出江湖，并很可能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要知道在2017年的今天，美剧里有同性恋做主角已经是常态（一部剧里没有同性恋角色才是不正常），政治讽刺，开放情感关系，各种重口味话题在情景喜剧里都已是稀松平常。《威尔与格蕾丝》又要怎样杀出血路呢？

看完新一季的前七集，我放下心来。《威尔与格蕾丝》的主创才不屑打怀旧牌，这七集，是一个全新的，完整的自我介绍。一集一个点，毫无保留地展示给新观众看，这就是《威尔与格蕾丝》，这就是它为什么与众不同。

第一集开始于住在纽约的律师Will和他的好友，室内设计师Grace在玩“你说我猜”。这是《威尔与格蕾丝》的一个定番桥段，在前八季中，Will和Grace总是跟各种情侣夫妻一起玩这个游戏，他们俩组队，能把真正的一对儿秒杀得渣都不剩。

这个桥段非常重要，因为，没有比这个游戏更能考验两个人是否默契，是否交谈，是否灵魂相通了。这个游戏不仅要求两个人有频繁的，真正的，对世间万物的交流，并且需要这两个人经常是观点一致的——这样，他们才会拥有独属于自己的暗号。

主创非常巧妙地利用Will与Grace无比擅长这个游戏这件事，告诉观众，关于本剧最重要的一件事：Will与Grace，一对真正的灵魂伴侣。

全剧所有的感动，所有的温馨，所有的冲突，所有的痛苦，都是基于这个事实生发出来的。

另外，这个游戏还带出了这部情景喜剧笑料的主要类型——政治笑话这个重要的亮点。这部剧怎么可能放过川普当选这事，花了整整一集，全方位多角度进行了揶揄讽刺。

难得的是，不像一般情景喜剧里，大家一味只拿川普开刀。《威尔与格蕾丝》里，更多的是对看似文化精英的美国中产的自嘲。

一提川普就跳脚的Grace，意外接到白宫的设计任务后欣喜若狂。

义正严辞要写信给支持川普的市议员抗议的Will，其实只是想借机和他调情。

主创举重若轻，各打五十大板，川普要讽刺，精英阶层的小虚伪也要揭露。

当然，第一集的剧情最后还展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节点——Will与Grace无限循环的争吵与和好。这是两个太熟悉彼此，看穿彼此，因此一出击就直戳要害的对手，同时，也是两个即使丑话说尽，丑态毕露，最后也会拥抱和解的同伴。

他们的关系，不是一句“相爱相杀”就能解释清楚的。他们的关系，更复杂，更扭曲，也更暴露真实人性——这一点，我在后面还会说到。

第二集，《威尔与格蕾丝》中，非常重要的另两个角色登场，分别是Grace的助理Karen，和Will的基友Jack。这集里，Will和Jack经历了一场大龄单身的中年危机，怕老，怕过时，怕和年轻人再也没共同语言。而Grace和Karen，则因为差点被淹死，而再度确认了她们之间“变态”的友谊。

这两对老友，有着和Will与Grace又完全不同的相处模式。Jack是让Will认清自己性取向的功臣，感情路上的导师，平时以取笑Will衰老为乐；Will则无私资助着怀揣演员梦的Jack，尽管嘴上经常唱衰他——这些恶毒又好笑的互怼，丝毫不影响他们在各自荒唐的感情路上，彼此扶持鼓励。

至于Karen，这个角色的有趣、特殊、可挖掘性，完全值得为她单开一个衍生剧。她是真正的贵妇，来做Grace的助理是因为闲得慌；她有个从未露面的富豪老公，台词暗示他脑满肠肥，Karen这个看似冷血的“巫婆”，对老公却是真爱；她终日酗酒嗑药，刻薄毒舌，对Grace的相貌身材衣品进行极富想象力的攻击——但这却是Karen特殊的“激将法”，在与Karen无数次毫无胜算的嘴仗中，Grace被锻炼出超强神经，不再恐慌焦虑，自怨自艾。

更难得的是，Jack和Karen并不仅仅承载吐槽主角，或给主角添麻烦的配角功能，在前八季中，主创展现了他们更全面的人格魅力，并且在这一季的前七集中，集中性地概括给了观众。

比如第三集，Karen帮助了一名因为初潮而恐慌的女孩，她以自身经验告诉女孩，世事艰辛，但你最终仍会幸存。让起初骂她尖酸的女孩意识到，Karen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比如第四集里，最怕老，最爱美的Jack，发现自己竟然有个孙子。而这个孙子还因为有同性恋倾向，被他儿子送去了改造营，平时没心没肺的Jack毫不犹豫就冲去营地解救孙子，并且告诉他，总有一天他会遇到一些朋友，不是血缘至亲，但能够接受真实的他——这些人，才是他真正的家人。就像Will，Grace和Karen成为了他真正的家人。

再比如第六集，常伴Karen的女佣去世了。她一路嬉笑怒骂，幸灾乐祸，混世魔王无恶不作的一副盔甲，在这个时刻，全部卸了下来。这集写得非常感人，Karen躲着所有人，连女佣的葬礼都不愿参加，于是她的三位好友轮番上阵劝慰。Grace还是一如既往给自己加戏，Jack最爱Karen所以有求必应，经常被Karen讥讽的Will，这次却被她抓住了手，以获得片刻的支撑——这一集的Karen，尽显柔软脆弱，因为难得，所以更让人唏嘘。

这集的葬礼，更带出了这部情景喜剧最与众不同的部分——《威尔与格蕾丝》，从来不因为自己是喜剧类型，就回避生活的苦难，人性的阴暗，人生的难题。

无论中外，大部分的情景喜剧选择讲述生活中更为欢乐逗趣的片段，即使涉及到更严肃的话题，也会用嘻嘻哈哈的方式带过。

但《威尔与格蕾丝》并不这样做，它非常勇敢地从角色本身出发，直面他们真实的问题。其中，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关于Will与Grace这段特殊友情的探讨。

拥有一个gay蜜，乍听时髦又现代，是很多女性憧憬的一种友情关系——好像这样的关系里，没有女孩间的勾心斗角，平添了异性相吸的暧昧，又绝对在安全界限内，轻松，随意，完美。

《威尔与格蕾丝》第五季

《威尔与格蕾丝》会告诉你，这完全是白日梦。在第五季中，Will与Grace因为对爱情的疲倦，决定一起生一个小孩抚养。Will把这件事认真列入了人生计划，开始积极筹措，但Grace却邂逅了心动的对象，悄悄谈起恋爱，并生怕这个男人就是真爱，而选择搁置与Will的计划。

Will因此大怒，认为Grace太儿戏，他把生小孩的计划当真，她却只当是办家家。

Grace也委屈，她只是想再追求一次，Will无法给她的爱情。

两人大吵之际，她说出了“你就是见不得我高兴，最好我跟你一样不幸”这样几乎万劫不复的狠话。

没有人想看到情景喜剧中的好友撕得如此血淋淋，但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真实友情中的一部分。

人多么自私啊，会因为自己尚未得到，就也希望别人得不到，大家一起抱着哭最好。亲密关系多么脆弱啊，两个人一旦想法不同步，状态不相似，时机没掐准，一不留神就会走上岔路。

《威尔与格蕾丝》第八季

《威尔与格蕾丝》勇敢地抛出了问题，并在第八季中给出回答：Grace意外要做单身妈妈了，Will担起责任，决定和Grace一起抚养这个小孩，甚至不惜因此和男友分手。但Grace，因为前夫的道歉，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搬去罗马。是Grace太不坚定吗？不，不是任何人的错。目标不一致，任何一方的妥协牺牲，都会成为日后翻旧账时的筹码。

两人都意识到，这不是健康的关系了。于是，他们失联两年，再相聚时，因为彼此成家，人生重心的转移，再也没有了共同语言，终于渐行渐远——直到，他们的孩子长大，两人迈过了抚养小孩的鸡飞狗跳，迈过了婚姻中爱情到亲情的质变，终于，又找回了老友最高的状态。

这就是重启前，主创给出的结尾。仿佛在告诉观众，两个人偶尔走岔是难免的，不用害怕分离，有缘总会走回来。

但重启后的第九季，也许是出于剧情发展的考虑，主创全面推翻了两人结婚成家，小孩成年的设定，说这只是Karen的一个梦。

在第九季里，Will与Grace都离婚了，又住在一起了，暂时又只有彼此了。前八季主创得出结论，gay男和直女不可能通过一起养孩子让人生更密不可分。于是这一次，他们又给出了另一种方案：工作。

第五集，Will意识到自己很讨厌现在的工作，于是Grace邀请Will与自己一起干，Will一冲动，辞职答应了。是啊，两个不愿放弃爱情的人，在“工作”这件与爱情无关的事上，也许能达成比较一致的方向吧？这个新方案带来新的剧情可能，但主创也开始铺垫新的隐忧。

不过，有隐忧也没事，哪一种关系是静止而完美的呢？我依然充满兴趣看这对老友，如何再一次跨越障碍，重新定义友情。

尽管大部分情景喜剧，都会设定主角是一群好友，《老友记》是这样，《老爸老妈浪漫史》是这样，《爱情公寓》也是这样，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剧里的好友，总会落进两两配对的俗套，仿佛友情，只是通向爱情的一个过渡阶段。

这方面，《威尔与格蕾丝》从人物设定开始，就彻底断了这种俗套的可能。Will跟Jack都是同性恋（并且他们对彼此没兴趣），Grace是异性恋，Karen快成仙了，这四个人再怎么排列组合，都没可能携手走进婚姻殿堂。

所以，这部剧才是真正始终在探讨友情。深情地描绘友情的珍贵，残酷地揭示友情的局限，试探地突破友情的边界。

《威尔与格蕾丝》第九季圣诞特别集

最后，我还想从纯技术层面提一提《威尔与格蕾丝》的勇于冒险，敢于创新。在前八季中，这部剧做过两集直播集，创下各种历史纪录。他们直接在布景里架上摄像机，全凭导播切换机位，零剪辑零后期，演员直接演，电视台就直接播，于是笑场和吃螺丝，也成为了当集的亮点。

新季的第七集，圣诞特别集，也延续了这种大胆的尝试。直接让四个人角色扮演，回到1912年的纽约，演当时新移民的寡妇、贵族、水手……

《威尔与格蕾丝》是一部老剧，但却依然保有新剧的冲劲。它笑点密集，引经据典，从来不怕展现看似三观不正的吐槽，立场明确的政治笑话；它勇敢为LGBT群体发声，撕开生活和人性的真面目；在泛滥的美式情景喜剧中，它始终保持一抹特别的亮色——它不靠血缘基因维系，没有荷尔蒙多巴胺作用，它诉说的是，四颗赤裸裸的灵魂，到底能有多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