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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从惧怕怪物,到爱上怪物

潘神
2018-01-23 22:05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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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如果你“不想睡”或者“睡不着”,欢迎继续阅读。

这里或许有个文艺片,这里或许有个恐怖片。不知道你会闷到睡着,还是吓得更睡不着。

今晚聊聊人类和怪物。

《水形物语》翻拍自20世纪50年代环球公司出品的《黑湖妖谭》系列。该系列的第一部讲述了:一支科研小队深入亚马孙丛林寻找一种水陆两栖的类人生物(一般称为“鳃人”),却遭到该生物的袭击,女主角被劫走。最后小队的成员成功击败了鳃人,救回了女主角。

《水形物语》,鳃人和女郎

《黑湖妖谭》,鳃人和美女

《黑湖妖谭》的故事正好符合这类科幻+冒险电影惯用的套路:一群来自文明社会的人类进入异世界去探险,遭遇怪物的袭击,最后打败怪物,凯旋归来。影片中的异世界往往被描绘成蛮荒、落后,等待被探索和征服的世界,而怪物也都是清一色的丑陋、凶残的形象。探险小队中常常包含一个性感,而且叫声分贝极高的女郎。不知为何,怪物却总是会对这些女郎一见钟情,将她们劫走。然后,男主角赶去营救女郎。而怪物的结局不是被杀死,就是落荒而逃。有时候,电影还会以这样一个镜头结束:男女主人公深情相拥,同时向怪物投以充满同情的目光,以展示文明人的慈悲为怀的性格。

《造物的复仇》海报

1955年,环球公司又推出了《黑湖妖谭》的续集《造物的复仇》。这部影片的故事发生在第一部影片故事结束一年以后,一支新的探险小队捕获了鳃人,将它送到了佛罗里达的水族馆进行展览和研究。但是鳃人从水族馆中逃脱,杀害了一个人类,逃进了公海里。

比起前作,《造物的复仇》对鳃人给予了更多的同情。在前作中,鳃人被设定成蛮不讲理的怪物,毫无理由袭击人类,它的行为缺乏合法性,因此活该遭到围剿。在《造物的复仇》中,鳃人变成了一个反抗者,它先被掳劫到了人类社会,被人类当成了玩物。因此它对人类发动攻击带有反抗压迫的色彩。导演借此表达了他对人类肆意玩弄其它生灵的态度的批判。

然而这种批判是有限的。在接下来的情节中:鳃人又折回来绑架了女主人公。这样它就从受害者变回了加害者,再次成为需要清剿的对象,故事也回归到了怪物绑架美女,英雄营救美女的俗套当中了。可以看出:批判归批判,但人类总体上是正义的,怪物总体上是邪恶的,和人类必将战胜怪物,这两个大前提仍未动摇。

《怪物就在我们之间》海报

《怪物就在我们之间》(1956年)是《黑湖妖谭》系列的收官之作。该三部曲正好呈现出一个态度渐次转变的过程。第一部是完全批判怪物的;第二部是对人类有限的批判;第三部则是完全批判人类的。

这一回鳃人又双叒叕被俘了。在俘虏的过程中,它受到严重烧伤,医生们动手术,切除了它的鳃,将其改造成了人类。这一情节将人类中心主义展现到了极致,即:人类认为自己是大自然中最完美的生物,有权依照自己的喜恶改造一切事物。然而经过改造的鳃人始终无法适应人类的生活,它试图回到海中,却因为失去鳃而无法在水下呼吸。鳃人的命运象征着自然原本的和谐状态遭到了人类的破坏。

片名叫做《怪物就在我们之间》,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以为怪物指的是鳃人,然而看完电影以后,观众会明白真正“怪物”指的是我们人类中的某些人。这回,影片中的女主角是一个浪荡成性的女人,周旋于多个男人之间。其丈夫巴顿对此嫉妒不已,一时激愤之下,杀害了妻子的情人。当他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时,便想到嫁祸给鳃人。正是这种人性之恶彻底激怒了鳃人,它冲破了笼子,杀死了巴顿,逃向了大海,这一幕展现出鳃人对于人类社会的终极放弃。

《降妖别动队》剧照

《黑湖妖谭》三部曲上映后,鳃人成为美国人心目中又一个经典怪物形象。后来它曾在《降妖别动队》《怪兽大聚会》中与吸血鬼、科学怪人、狼人、木乃伊等知名的怪物一起亮相,甚至在《乐高蝙蝠侠大电影》中也可以瞥见它的身影,还被多次改编成文学作品,比如:《来自黑湖礁的生物》。2007年,制片人加里·罗斯曾一度打算重启《黑湖妖谭》,然而无果而终。之后环球公司将其加入“黑暗宇宙”系列电影拍摄计划,暂定于2019年上映。

吉尔莫·德尔·托罗

《水形物语》的灵感来源于《黑湖妖谭》系列,为了向原作致敬,吉尔莫·德尔·托罗(以下简称“陀螺”)还在《水形物语》中化用了《黑湖妖谭》中的几句台词。熟悉陀螺作品的人都知道,在他的大部分影片中,妖魔鬼怪都不是邪恶的生物,真正邪恶的往往是人类。《水形物语》的基本框架和陀螺的另外两部电影《鬼童院》《潘神的迷宫》很像,背景都设定在动荡的时代:《鬼童院》的背景是西班牙内战期间;《潘神的迷宫》的背景是二战;《水形物语》的背景是美苏冷战期间。借助这些特定的时代背景,陀螺展示出人类社会冰冷、残酷的面向。三部影片中的主角都是弱势群体,在社会上遭到忽视、缺乏归属感的人,而给他们带来温情和依靠的恰恰是那些状似凶残的怪物。

《鬼童院》海报

陀螺电影中的怪物其实是一面反映人性的镜子,这点在《水形物语》中体现得尤为明显,一个人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怪物,反映出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影片中的两拨人正好对鳃人展现出两种态度。一拨人是爱丽莎和她的伙伴们,他们代表了社会上孤独无助的群体,所以当他们面对鳃人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傲慢,反而能给予同情和帮助。

另一拨人是保安队长斯特里克兰和美苏两国的高层,这些人处于社会顶端,拥有庞大的权力,可以为所欲为,因此他们丧失了同情心,考虑问题总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他们是一群人类中心主义者和精英主义者,这二者本质是相通的,即把一切生命划分成贵、贱两者,崇拜贵者,鄙视贱者。并且这类人总是认为自己正好属于贵者的行列。

《水形物语》剧照

影片中,斯特里克兰说过这样一番话:上帝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人类,神不可能长成像鳃人那样。这一观念来自《圣经》创1:26,“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自己的形象,按着我们自己的式样造人。”它是典型的人类中心主义的体现。事实上,不是神按自己的模样造了人,而是人按自己的模样造了神。人类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很伟大,觉得世界上如果有神的话,那神也应该长得像人一样。

然而,深究下去,这种观念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原始时代的人类非常弱小,在野外经常遭到各种动物的威胁,所以他们对动物充满了敬畏,膜拜动物或带有动物特征的神。比如:中国上古传说中的伏羲、女娲、西王母都是半人半兽的形象;古埃及人崇拜的神也普遍是兽首人身或完全野兽的形象;就连人格化程度最高的古希腊诸神也曾有过兽形的阶段。到了后世,随着人类能力的提升,逐渐征服了其它生物,便忘却了对它们的敬畏之情,视它们为低等的生物。许多民族纷纷剔除掉了神灵身上的那些动物成分,将其改造成了完全的人形。还有一些残留着动物特征的神被慢慢的妖魔化,变成了怪物。

所以,斯特里克兰看到鳃人这种身上同时具有“高贵”的人和“低贱”的动物特征的生物时,他觉得它的存在是对人类的侮辱。最后,鳃人在斯特里克兰面前展示出了奇迹般的力量,唤醒了他的畏惧之情,他才不得不承认鳃人的神性。

《水形物语》剧照

在种际观念上,斯特里克兰是一个人类中心主义者;在种内观念上,他则是一个精英主义者。他自以为是精英,自以为掌控了一切。但是,陀螺借一个买车的细节对这个精英发出无情的嘲讽。卖车的推销员告诉他:“美国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男人都驾驶凯迪拉克。这辆车代表着未来,而你就是驶向未来的人。”三言两语就把他哄得心都飞起来了。这些话中,带有一种选民论的色彩。古代犹太人相信他们是上帝选中的民族,上帝会格外照顾他们。而近现代的精英则相信自己是时代的选民、未来的选民云云。然而,正如上帝后来并没有特别照顾犹太人一样,未来也没有特别照顾斯特里克兰,刚买的新车第一天就被撞废了。选民的神话一下子就破灭了。实际上,精英的身份、精英的能力很多时候只是一种幻觉。斯特里克兰在国家安全部门工作了十几年,有着丰富的经验。到头来,却被两个清洁女工给打败了,而且旋即就被上级视为敝履。

《黑湖妖谭》海报

最后,再来看影片中的爱情。《黑湖妖谭》和《造物的复仇》一直着力于表现鳃人对女性的迷恋,在其他许多怪物题材电影中我们也可以见到这样的禁忌之恋,如:《诺斯费拉图》《化身博士》《金刚》。这是因为在过去情欲被视为人之大恶,中国古话便说“万恶淫为首”,天主教的七宗罪中也包含了淫欲,文学、影视作品当中的反派常见的一个特征就是好色。

在怪物片中,这一性格被移植到了怪物的身上。而且非人生物对人类女性想入非非更容易引起人类的不安。因为人类自诩为万物的灵长,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同类跟其它生物发生关系呢?即使在《美女与野兽》这样的童话中,最后野兽也必须变成男人,才能和女主人公在一起。所以,怪物片中的怪物爱上人类女性,这本身就构成了原罪。《怪物就在我们之间》则将罪恶还给了人类,在这部影片中鳃人不再迷恋人类女性。取而代之的是人类由于自己的淫性而引发了一系列灾难。

《水形物语》剧照

而陀螺在《水形物语》中,赤裸裸地将人与怪物的禁忌之恋展现在观众眼前。陀螺绝非第一个做此尝试的人,比如:2005年翻拍版的《金刚》也呈现了女主角和金刚的爱恋,但这种爱恋是有节制的,是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不过,就客观因素而言,也只能做到柏拉图之恋)。而陀螺的尝试更加大胆,他没有让女主和鳃人的爱情止于精神,而是达到了肉体。而影片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不仅没有令人觉得受到冒犯,反而也觉得挺美好的。

    校对:刘威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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