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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知名钢琴家,我躲开了糖衣炮弹

2022-09-13 17:3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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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童言

这个故事,要从一顶草帽说起。

今年六月末,我去了一趟伦敦,目的很简单,将自己迷失在大城市里。经过一年的锻炼,我总算习惯了小镇的简单生活,而且进入夏天,我也的确能发现更多美好。但作为土生土长城市人,我的心无时无刻向往回到城市,那里的热闹,那里的人来人往,就像娘胎里的羊水,弥补了我在小镇一直缺失的安全感。而因为我的孩子十年前就在伦敦出生,趁着放假,我决定单独和他来一次“寻根之旅”。

伦敦还是和印象中一样庞大而拥挤,我带着孩子重温了当年最喜欢的几处地方,即兴看了几场艺术展览。初夏的伦敦还没有后来的40度高温,阳光艳丽得恰当好处,正好给了我带着心爱草帽到处炫耀的理由。那是一顶缠着花样丝带的草帽,我特意在离开新加坡前买的。每次戴上,我都觉得头顶着一片热带。可就是这么一顶我爱得发疯的草帽,居然在伦敦地铁里丢了!

那天我们下了地铁刚走上站台,列车离开制造的强风,一下把我的草帽吹到地上。我连忙跑过去捡,隧道里恰好又刮来一阵风,眼看就要到手的草帽像调皮的小兔子,一蹦,两蹦,直接跳进轨道里。我连忙与地铁工作人员联系,他们派了一位穿着荧光服的男子过来,视察了一下情况,说晚上工程师才能捡,让我第二天过来取。

可是第二天我到达地铁,工作人员一头雾水,又是几通电话,这才弄清楚原来草帽已经从昨天落下的位置被过堂风吹进隧道,找不到了!只能等另一拨工程师来隧道工作时才能找,还不一定有结果。工作人员说,要是我真想取回,那就到网上填写遗失报告。

那一刻我清楚意识到,来自热带的纪念,永远留在了伦敦。不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伦敦二手店遍地开花,找到一顶心水草帽绝不是难事。旅程的最后一天,我把孩子托付给好友,自己抓紧时间杀去肯星顿高街,决心临走前势必有所收获。

中午十一点五十二分,我按地图找到了目的地。二手店还没开门,我已经在橱窗相中了一顶貌似可以的草帽,就等进去戴上头试试。如果一切顺利,再过八分钟,我就能再次拥有一顶草帽了。一想到这儿,我就兴奋不已,对着橱窗玻璃左看右看,还时不时地蹦了蹦,转了转。这一转可不得了,我看到马路对面又有一家二手店,不仅开门,门口还挂着一顶草帽,比眼前的更精致!

我马上冲过马路,朝着草帽进发!就在这时,一把声音,“拦”住了我的去路。

“那家店马上要开门了。” 声音说。

我缓慢了脚步,并没有停下来,注意力从草帽那儿腾出点空间思考:是谁?是在和我说话吗?

一想到我只是这座城市的过客,唯一认识的朋友正和孩子逛博物馆,脑袋立马让我继续前进。但那把声音又响起来了,

“你是准备要买什么吗?”

我终于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后终于找到声音的主人,一名中年男子,穿着蓝色西装,坐在咖啡厅前的椅子上。

“对,我要买一顶帽子。”我说,斩钉截铁,结束对话,前进前进!

但男子又开口了,极其简单的一句话,就像前方突然出现的动物,我不得不刹车,停下。

他说;

“你是一道光。”

一道光 ?

我眯起眼睛,疑惑地看着这位男士,心里想大白天的,该不是碰到流浪汉或者酒鬼了吧!要知道伦敦街头到处都能碰到喝得神智不清的人,突然过来说一些神经兮兮的话,我通常都以加快脚步走开来应对。可这位男士看上去挺得体的,这话神经得也有点意思。

男士看我停住脚步了,脸上露出点得意,又混杂着感激的表情,那一瞬间闪得太快,我也说不清。但我知道,他对我饶有兴趣。

“刚才你站在橱窗前,就像一位舞者,和光在追逐。” 他顿了顿,“你给了我好多灵感。”

他说着,右手举起来又放下,像是在跳舞,阴柔而优雅。他的语气很淡定从容,让我像起综艺唱歌比赛里的的那些评审,带着某种权威,知道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对准靶心的箭,百发百中。

“我曾经就是一位舞者。” 我说。

他一点也不惊讶,右手伸出来,请我坐下来聊聊。我与他间隔的咖啡桌上,散开着当天的泰晤士报,他有点歉意又殷勤地起来收拾了一下,一举一动很轻盈,却又和现实世界有点脱轨,就像太浓的妆,更适合在舞台上出现。我拉开凳子坐下来,这才留意到他的头发,发色是很陈旧的金黄,形状如同雄狮的鬃毛,给他增添了些许威严。发根处新长出来的一圈银发,该是还没来得及染。

“我叫K,”他说,“你呢?”

我报了自己的名字。

“Tong......” 他说,慢悠悠地把读音拉长了半拍,仿佛那四个字母成了一只小鸟还是一杯红酒,被他捧着,把玩着,留下大段空白页面,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您是做哪一行的呢?” 我启动防御模式,单刀直入。

他用了choreographer这个词,往高处翻译,可理解为编舞大师。普通点说,那就是编舞者。尽管他看上去的确像位大师,但我需要证据来定夺。

“在哪儿可以看到您的作品呢?”我追问。

“荷兰公园那儿,有我的艺术展览。”他说,“或者你上网查我的名字。对了,我也是童话作家。”

他说着,炫耀地看向我,像是下了一招很棒的棋,等待着对手的仰慕。

“我也写绘本。” 我说。

一丝惊讶,蚊子般快速飞过。

“什么内容的呢?”他问,眼神充满好奇。

我大概描述了一下,关于一条恐龙,会喷火。

“泡泡,”他打断我,“最好喷泡泡,小孩子都喜欢泡泡。”

他说着,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像是一位芭蕾舞演员,最后的谢幕。

我从未失灵过的gay达,彼时耳边嗡嗡作响。或许我已经给他的性取向提前下了定论,所以他提出让我留下邮件联系时,我照办了。我和他当时都没有带纸,最后翻出报纸空白一角,用他西装口袋翻出来的一根铅笔写上。

如愿买到我的草帽,赶去博物馆和朋友孩子汇合。回家连夜收拾好行李,第二天赶早班机回到小镇。闲下来时,我翻出手机,看到邮箱挂着一封邮件,署名:

K。

我没想到K会给我发邮件。当时在报纸上写下信箱地址时,我没有对这事情太上心。报纸一角的铅笔痕迹,随手就会被遗忘。伦敦街头到处都在上演萍水相逢,我是从来不指望谁会伸手留住浮萍。

邮件开篇,他写下了”很高兴认识你“之类的客套话。接下来,他强烈表达了我们尽快再次见面的愿望。最后,他附上两条油管视频链接,点击打开,一条是他在大英博物馆里的钢琴表演,另一条是他唱歌的音乐录影带,观看量过万。

我连忙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他的名字,维基百科上显示出关于他的词条,头衔一个比一个厉害:钢琴家,作曲家,歌唱家。再看他的简历,从小在英国贵族私立学校接受教育,毕业于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古典钢琴专业,在BBC上露过脸,去过世界许多地方开演奏会。至于他提到的编舞和绘本故事,我倒没找到任何信息。

写作七年,我采访过不少人,绝大部份都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我暂时还无法证实他到底是谦虚还是炫耀,但这是一位知名钢琴家,毋庸置疑。

我给他回复了邮件,鉴于是第一次通信,我稍微注意了措辞,保留了一些客套,除了没有使用“尊敬的什么什么先生”之类的话。从见面开始,他就让我直呼其名。我也没感觉到他的名气给我造成什么压力,所以我坦白写下想和他合作点什么的意愿。

“非常乐意!”他回复,“我们要不电话聊聊吧?”

我们在约好的时间通了简短电话,我说合作的方向可以是故事,也可以是纪录摄影,因为我很好奇,一位知名钢琴家背后,会有如何脆弱的一面。

“当然,也要看你的意愿。” 我说。

“完全没问题!”他马上答应,还在电话里不住地说着赞美的话,“太喜欢你的气场了!你太有活力了!这些想法太棒了!”

按理说,天掉下来这样一位知名人物采访对象,我应该雀跃不已。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起以往采访小人物,遇到千百阻挠,终于找到突破口时,那种快乐特别充实。不像现在,感觉很空洞。

也许我还没有真正了解这个人,我想。正好那时我和朋友在每日书共写,文字最能走进人的内心了。我给他发过去例文,建议要不从这样的形式开始互相了解。这次他不仅再次赞美我的想法,还赞美了每日书,说非常期待和我一起共写,马上发过来好几个备写话题,包括树,大自然,花,蝴蝶。

不可否认,许多人能把这些题材写得唯美动人。可我总感觉到,他在用这些话题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我的确和他一直在whatsapp上互动,只是互动模式,从来只有他在展现油管上他的作品。他从不表态,从不抱怨,从不负能量。倘若我提出一些深入点的话题,例如他音乐生涯里遇到的挣扎与困难,他要不回避,要不转移。至于当初他炫耀的绘本,我三番四次追问下,他才承认只写了第一章,至今还未出版。

这是我最轻易得到的一次采访,同时也是进行得最苦恼的一次采访。既然从他的嘴里获取不到信息,那我只能从其他渠道寻找了。

我的其他渠道,只有网络,更具体一点说来,油管视频。

他在自己名下的频道发布了近八十条视频,最早的可以追溯到13年前,在披头士录制过音乐的著名Abbey Road studios录制过音乐录影带。之后的视频,参杂着演出,音乐录影带,还有他提到的在荷兰公园参与的活动。每一条视频,点击量平均五千至一万左右。

我不能以点击率来衡量一位音乐家的质量,但作为听众和观众,我有权利说出他的音乐带给我的感受。

诚然,他在高等音乐学府积累的音乐技巧无可厚非,拉赫曼尼諾夫谱写的高难度作品,舞台上他随手拈来。指法是准确的,摇头晃脑也是真的,但看上去更多像是为了表演而表演,仿佛走在一条最熟悉的路上,身体启动自动航行模式,心却想着其他事情。我试过在早上播放他的钢琴演奏,每次听了几十秒就想换频道。我觉得,小镇上音乐老师弹奏的音乐,比他的动人多了。

至于他的音乐录影带,请原谅我要用“不忍直视”来形容。K是法国人,擅长唱法语香颂,又或者是自己作曲填词,唱一些深情浪漫的老式情歌。此类歌唱风格的确很适合他的脸孔,自带忧郁气质。但他好像很喜欢把这种气质发挥到极致,几乎每条音乐录影带里,他都总给自己设置成深情男一号,身旁一定会有一位或多位女配角,跳着奇怪的舞蹈,或配合他完成浓情蜜意的场景。在某一条关于秋天的歌曲里,他甚至披上一件由枫叶做成的大衣,在伦敦某公园一角,和树叶追逐。他的表情很滑稽,看上去像个小丑。

他对自己的作品总显得非常自信,从来没有问我,是否喜欢,或最喜欢哪一首,仿佛只要他出品的音乐,所有人都应该喜欢。我也保留了自己这些偏激进的观点,毕竟我只是他众多听众里的一位。唯独他正在进行的一项公益艺术项目,我实在按捺不住了。

油管上显示,他的商业演出视频近几年都没有什么更新,反而是他的这项公益艺术项目,让他频繁在不同国家与场合亮相。客观来说,项目的出发点很有意义,将某项智力运动和舞蹈音乐结合起来,希望鼓励更多女孩子参与进来。他确实也身体力行了,每个舞台上都不辞劳苦地给台下观众进行半小时的演讲 ,内容有点像说教,我经常需要按快进键跳过。演讲完毕,他必定邀请当地的小女孩上台,给大家表演他编排的舞蹈。女孩们照做了,伴随着(他自编自唱的)音乐,简单舞动身体,转换队形。我或许不够资格评论音乐唱歌,但我上过舞台也看过无数舞蹈表演,还采访过舞者,对舞蹈这门艺术绝非门外汉,视频里那些小女孩跳的,根本就是广播体操!

我想起他介绍自己为choreographer,之前怎么也搜索不到这条信息,现在总算看到了。只是这样粗糙的编排,他不仅光明正大地顶着这个头衔,台下所有观众都在激动地为他鼓掌叫好!

“你就是那个没穿衣服的皇帝,”我发去消息,实在有点愤怒,想起我的那些舞蹈家朋友们,作品优秀却每天为了资金来源苦苦挣扎。同时我也想试着用更激进的方式,扔石头过去,想看看他的反应。

他很快回复,发了一张图,一个奔跑的人影,悬空在两座悬崖之间,不知道下一步是着落还是坠落。

你可真无畏!他说,旁边配上一个代表魔法的表情符号,还有,

一个飞吻。

还记得我的gay达吗?

当初伦敦街头见面时滴滴作响,我才毫无顾虑地留下邮箱地址。可随着我和他开始传信息,我越来越怀疑自己gay达这次失灵了。想想自己的几个好gay蜜,再热情也不至于每天和我道早安和晚安。

我心存疑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直到某个周日,我收到他的信息:这是我们的见面一周纪念日!外加一束闪闪发亮玫瑰花照片。

且不论他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这样张扬的姿态,肯定是在向我进攻了。果然,他给我发视频,坐在他家的三角钢琴前,边弹边唱“fly me to the moon”,最后来个隔空飞吻。隔几天又给我发来照片,展示他手腕上设计师专门设计的珠宝纹身,说灵感来源于和我第一次见面时,瞥见我衣袖低下露出来的纹身图案。他去芬兰演出,也不忘拍几张自己的照片,内容全都是引人遐想的飞吻!

作为一个女人,我心动了吗?当然!那可是给玛格丽特公主和日本天皇献奏过的的钢琴家耶!

我要沦陷了吗?

不。

他的求爱信号太明显,太甜了,就像工业糖精,越香甜越让人怀疑背后的食材,到底是单纯还是另怀目的。但我没有拒绝,也没有表态,像是擂台里的拳击手,我和他在周旋,在猜测,在计算,他等待着我卸下防御投降,而我,始终希望窥见到他内心一角。

我和他就这样保持着有点模糊的关系,比受访者采访者之间多一点暧昧,同时我也清楚自己的底线。他好像也觉察到我的警惕,沉寂了一两个星期,像是退而重整,再出现时改变了策略。

他开始给我打电话,次数不多,还没到达骚扰的程度,却会在周末突然打来几个未接来电。倘若我接听了,他说,就是想和我聊几句,互相了解一下。我说好,和他开始一问一答的对话。电话里的他倒挺诚实的,有问必答。他说他的母亲是英国人,父亲是俄罗斯名门后裔。

我本以为我和他终于能深入聊聊,可很快,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像魔术师一样,不知不觉地从我手中夺取了提问的主动权,开始对我发问。他对我的纹身很好奇,非常想知道其中的缘由。他又问我还有没有其他纹身,并让我逐一解释这些纹身的意义。至于我是谁,我做过什么,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之前他说过要和我一起写的每日书主题,他依然坚持写大自然,还说要写童话故事,要把他还没写文的绘本写完(那是一个小熊与蝴蝶的故事,里面用了许多优美词汇,盛赞蝴蝶,我读了两段,放弃了。)

我借机再次发起进攻,问题一个接一个砸过去,他却又都稳稳接住。

“关于你自己呢?你是否经历过挣扎?”

“任何困难里都能找到正能量。”

“你觉得孤单吗?有没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我有我的钢琴,一点也不孤单。”

“还有......”

我想继续问下去,他却说,“oh, darling,我们今天就聊到这儿吧。这样一天聊一点就挺好的。”

我一直回味他留下的“darling”。上天真的赋予他无比优美的嗓子,尤其抹去视觉嗅觉触觉味觉这些干扰,只剩下耳朵专注聆听,他的声音就像早上起来喝下的温热蜂蜜水,暖和而滋润。再经过他金灿灿的标致贵族伦敦音,这个英国人最常用的“亲爱的”,顿时长出来可爱小翅膀,天使般飞向云霄。

我却无法为此动容。进攻再次失利,我退回至擂台角落。眼前的对手,我看见他,却又看不见他,宛如大雨来临前的闷热,缠着,绕着。我祈求倾盆大雨,前来分出胜负的时刻。

这个时刻来得十分突然。

七月末,他又在早上突然给我来电,我接了。刚好前一天我从哥本哈根一日游回来,我们聊起各自喜欢的城市。我说我喜欢新加坡。

“我巡演时就住在莱福士酒店。”他说,“这座城市无聊透顶,我在那儿都要打瞌睡了!”

他的答案让我很反感,毕竟那是我生活了五年半的城市,有我最喜欢的朋友们,还有许多不同文化和美食。我感觉,他对新加坡的认知,或许只停留在舞台和酒店,从未真正到大街上走走逛逛。

“我不喜欢你这样说新加坡。”我说。

他其实还想说点什么,最后让步了,话题转到我的哥本哈根一日游上。他才知道,瑞典南部和丹麦之间建了桥,从小镇到哥本哈根只需两小时而已。

“那我们可以在哥本哈根见面呢!”他提议。

认识他一个多月,我已经觉得他这个人不怎么靠谱,之前我提出的项目设想,他除了赞美就没有其他任何行动,反而多次提出要和我尽快见面。

我附和着说好,结束了对话。不到两分钟后,他再次打电话过来,说想把他发起的那项公益艺术活动带来小镇,让我去找宜家负责人谈。

我慢慢解释说,在小镇办事,很多事情都需要耐心和时间,并不是一下就能办妥。可我还没说完,他就打断我了,

“你说话太慢了,又不清楚,这样怎么和宜家谈项目?!”

我马上来气。虽然自己说不上有多厉害,好歹也上过不同场合的舞台,多次做过英文演讲,还被宜家现任CEO夸过我的presentation技巧,怎么到他这里我就成了说话不清楚了呢?

“你不能......”

我刚要开口,他再度打断我。这次,他把声音捏得又扁又尖,模仿起女生抱怨的样子。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浑身上下特别难受,就像耳朵响起收音机调频时的噪音,他那副上天赋予的好声音,此刻怎么能变得如此让人讨厌?

“Stop!Stop!”

我喊起来了。

他最终停下来,切换成原来好听的伦敦腔。

但他还没说完。

“让我教你一点道理。”

“不!”

“哦?你不想学点什么?”

我再次说不,却没有阻挡他强烈表达的欲望。

“你知道什么是脆弱吗?”他说,声音有点激动,仿佛在爬升,准备进入乐曲高潮部分。

“脆弱,就是在三千观众面前演奏,所有人都等着你出错。那一刻你是无助的,脆弱的。”

他再次进入那个又尖又扁的女人角色,这次我大概能辨认出来只言片语,他说:

“你们这些女人,一会说要独立,一会又要强大......”

我听不下去了。

“K,我要挂电话了。”

“挂了就代表你是心胸狭隘的人。”

我一直等到他说完才挂上电话。可转念一想,我就是那么心胸狭窄的人,怎么了?!

我按下他的号码,他很快接听了。

“你刚才的行为让我非常不适。你必须道歉。”

“什么?怎么是我来道歉?......”

我没等他说完,狠狠挂上电话。

当晚,他给我发来信息,说如果我想和他合作,就要正能量一点。他不喜欢气场不合的人。我给他回了信息,说,“我还等着你的亲口道歉,这个词或许对于你来说非常陌生,但这是普通人都懂的道理。”

几天后,他最终发来了道歉的信息。我已经把他列入黑名单,从此不想和他再产生任何联系。但我一直想着这件事情。倘若我阅历尚浅,对着年长又有名气男士的追求,是否就轻易妥协?又或者他口中那个“说话不清楚”的我,是否就成为“我”的全部定义?

也许我放弃了一个绝佳的采访机会,不过无所谓,世界上还有更多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可比钢琴家的故事精彩!

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去世那天,我和K重新成为朋友。我和他约法三章,只要我感到任何不适,他都必须尊重我的感受。他说好。

他还是会给我打电话,但他学会了提前问我是否方便。我们聊到了英国女王,我问他难过吗?他说当然,自己21岁时曾和女王握过手,“She is a woman of power and duty。”

我不打算把他当作采访对象了,失去一个故事,收获一个朋友,挺好的。

原标题:《采访知名钢琴家,我躲开了糖衣炮弹 | 童言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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