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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志⑦|奶奶的葬礼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沈烈
2018-02-21 13:0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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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一年当中,再没有什么时候比春节更让中国人想家。人们回到自己的原点,与最亲近的人团聚,共同追思先人,为来年祈愿。

一年当中,也再没有什么时候比春节更让人思考:我们从哪里来,将往何处去。

今年春节,澎湃人物推出一组策划“家族志”,试图记录平民的历史,打捞普通人的声音,为他们留下生命的踪迹。

2017年5月29日,我的奶奶冯玉英走完了她92岁的一生,在家中安详离去。

葬礼上,她八个在世的子女这辈子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聚集在一起。从小我就分不清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直到奶奶走后的第一个春节,我一家家拜访,追寻到那些由奶奶串联起的家族记忆。

“童养媳”

1925年8月7日,奶奶出生在江苏省常州市武进区村前村芸渎大队。现在已经没人说得清她有几个兄弟姐妹,只知道至少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

小时候,奶奶生得雪白粉嫩,像个米粉团子,大人都叫她“粉粉”。等到了六岁,奶奶的父亲去世,她30多岁的母亲一下子成了寡妇。在那个年代,寡妇很难再嫁,一个人抚养这么多孩子很艰难,于是奶奶被送到同村一户人家当童养媳。

这家人也姓冯,并不是什么有钱的大财主,稍比奶奶家要好一些而已。奶奶苦难而又倔强的一生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奶奶小时候实在粉嫩,村里每当有人家成亲办喜事,她总是被拉过去充当童男童女。新娘的轿子在前面走,她坐在被人扛起的长凳上跟在后面,一路风风光光。

平日里,她都要到田里去干活。其他孩子直接下地徒手拔草,奶奶不知道从哪弄了副手套,戴着手套干活。她的养父也就是未来的公公看见后,上去就是一巴掌,骂她干活还戴手套?

农闲的时候,她也要出去帮家里赚钱。当时村里有一些算命的瞎子需要走街串巷,奶奶就被叫过去给他带路,常州方言叫“搀瞎子”。

有次瞎子把奶奶带到了一个面摊上,只给自己点了一碗面。旁人就说,这孩子跟着你这么可怜,你不给她买一碗?瞎子说,“噢,等我hu hu噢。(常州方言:hu面,捞面的意思)”

瞎子把面吃完后将剩下的汤留给了奶奶,可奶奶硬气得很,她不吃别人剩下的东西。她就这么一路饿着肚子搀扶瞎子走到河边。为了报复他,奶奶把他带进了河里。直到进了水瞎子才意识到自己被奶奶耍了,在河里一边骂一边说,快把我搀上去!

奶奶坐在河边,看着瞎子在水里大叫,脸上乐开了花,朝着他说道,“噢,你hu hu噢。”(常州方言:hu水,划水的意思。)

奶奶并没有上过学,但奶奶所有的子女都说,别看她不识字,她聪明得很。

1937年11月27日,日本侵略军第十一、十六师团沿沪宁铁路、第九师团从太湖西岸登陆,两路日军一路烧杀抢掠,于29日占领了常州。

日本人进了村前村,奶奶12岁。她的公公自己跑走躲起来,把奶奶扔在家里。

奶奶把锅灰抹得满脸都是,只剩下一口白牙。日本兵看到后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也就不去碰她。

当时日本兵抢夺老百姓的东西,公公临走前让她把家里养的鸡藏起来,但奶奶直接把鸡扔在外面,这样日本兵就去捉鸡,没时间理会她。等到端午,奶奶把公公藏起来的粽子全送给日本人,还教他们怎么吃,一来二去日本人也不去对这个满脸黑黑的瘦小孩动手。

奶奶的公公对她并不好,所以奶奶曾三番四次想要逃出这个家,可娘家又怎会收留她,于是每次都被冯家人捉回去。最后一次逃跑是在15岁,她几乎都跑出了村,但被抓回来后一顿打,从此打消了这个念头。

“离婚”出走

18岁,奶奶正式成为冯家的媳妇。没有花轿,没有童男童女,没有酒席和任何仪式。

20岁,奶奶第一个儿子出生了,我的父母让我叫他“冶金厂老伯”,因为他长大后在常州冶金厂工作。随后几年里奶奶又生了一女一男,其中男孩出生在1952年8月。

解放以后,妇女的地位得到很大提高。1950年5月《婚姻法》强调,实行一夫一妻,男女平等,恋爱自主,婚姻自由,取缔娼妓和童养媳制度。

奶奶的第一段婚姻并不自由,也不幸福。她的丈夫经常外出赌博,回来找她要钱,两人矛盾日益激化。奶奶找到村里的妇女主任,要求离婚。

那时候离婚还并不常见,妇女主任劝奶奶,要不别离了吧,你看你第三个孩子还那么小。可奶奶不仅坚持把婚离了,还在1953年独自离开了村子,到外面去闯荡。

我在村前村找到了奶奶儿时的玩伴王玉凤,这位老人和奶奶同岁,同样也是童养媳。她听到我是玉英的孙子,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她告诉我,你奶奶当时一直说要走要出去,还叫她也跟她家老头子离婚,可她不敢。

和奶奶同为童养媳的同岁发小

离婚后,奶奶独自来到上海闯荡。当时农村出来的妇女除了种地什么也不会,到了城里就是给人当奶娘、保姆。但在当时,国家对于人口迁移有着严格的规定,多次重申“对于自由流动的农民,须一律动员回乡”。

奶奶只能回到常州。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她离开期间,她的女儿病死,小儿子被送走。

她的小儿子被送走后改姓李,我们家叫他“上海老伯”。我第一次见到他是我来上海工作那一年,我从车站出来,从人群中看到一个人,样貌和奶奶竟然一模一样!

老伯操着上海话告诉我,奶奶离家后父亲实在养不活他,他六个月大时就被送走。当时家里还请了算命瞎子。瞎子说,这个孩子属龙,又出生在盛夏,“必须把这条龙放走,否则家里会遭殃。”瞎子还说,谁家都可以收这个孩子,除了属蛇的,因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然而,上海老伯的后妈就是属蛇的,她结婚五年没有生出孩子,于是就让住在村前村的姐姐把上海老伯抱了回去。

多年后当奶奶回到村前村,知道了是上海老伯的后姨妈把孩子送走,便直接冲到她家里,把人揪了出来,逼问她你把我儿子送到哪去了。

可那女人只是哭,就是不说,奶奶气得把她逼到了河边,“你再不说,我把你掀到河里去,你给我抱回来!”要不是有人拦着,她又要把人推到河里去了。

然而气归气,她还是失去了自己第二个儿子。

从此在家里,她没事就会跟子女们念叨这个被送走的孩子,“军芳(上海老伯的本名)今年多大了”,“军芳不知道有没有被下放”,“不知道那家人对我们军芳好不好”……

奶奶和大伯合影,摄于1965年

我的爷爷

奶奶回到常州后,没有再住回农村,而是在城里找地方安顿下来。那个时候她30岁不到。

在她母亲的撮合下,奶奶认识了我的爷爷沈宝余。

我的爷爷年轻时候是一名撑船人,负责从村前村到常州市的客运,每天一趟,就像现在的城际公交司机。后来陆路交通发达了,他开始为村里的供销社运输货物。

表场大码头。图来自常州市大运河记忆馆

爷爷曾经有过一个老婆,对方在生了一个女儿(我的大姑)后不久就去世了。在我出生前6年,爷爷因病去世。从家人的描述中可以知道,爷爷长得挺拔高大(和我一样),平时不善言语,为人内敛和气、忠厚老实。

但奶奶不一样,她是个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要吵架的人。也许是性格互补吧,他们两人就走到了一起。

爷爷早年自己有艘小木船,大约载重4吨左右。平时吃饭睡觉全在船上。大姑回忆,她六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奶奶也来到了船上。

那个时候船上的日子很苦,每天风吹日晒。尤其到了冬天,外面下大雪,里面下小雪,一觉醒来被子上都是积雪。撑船时候手上经常被冻得十指连心地疼;到了夏天蚊虫猖獗,甲板上到处都是滚烫的。

可奶奶还是跟着爷爷熬过来了。

1954年,他们第一个儿子出生,后来又陆续生了5个。我的爷爷另有两个兄弟,均没有后代。

我的父亲是爷爷第五个孩子、奶奶第七个孩子。我本想通过家谱软件将我们家完整的关系呈现出来,后来发现这并不简单,于是只能手动制作了一张。

家谱图

至于爷爷奶奶的感情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但小姑给我讲了一段故事。

爷爷后来加入了常州市航运公司,把自己的小船换成公家40吨的大船。那时候的京杭大运河“穿流”在常州市区,河上连成一片的航船颇为壮观。船上有撑长篙的,岸上有拉纤的,码头总是人声鼎沸。

前述说过,爷爷为人忠厚内向,有次在船队上走路,不小心撞到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的父亲脾气非常火爆,上前就揍了爷爷一拳。爷爷脾气好到有些软弱,加上他觉得是自己撞人在先,也就没多理论。

等回到家,奶奶看到爷爷脸肿了,追问他怎么回事。知道实情后,奶奶叫上表姐的儿子和冶金厂老伯冲到航运公司。一见到打人者,两个小伙抓着他的袖口就是扇耳光,把他头按到墙上打得那人没法还手。经理看到了连忙说,“沈师母,够了够了”。

如今奶奶不在了,我没法再去打听多一些细节或考证其真伪,但小姑说,奶奶很喜欢回忆这件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常州市区运河船运的繁华景象。李建军 翻拍

1960年,我的爷爷在岸上有了间屋子,地点位于八角井社区,天皇堂弄堂里。用当时的面积计量方式说,前屋七根梁(七角),后屋四根梁(四角)。屋子不大,但一家人至少在陆地有了安家的地方。

“天皇堂弄”

天皇堂弄位于常州市中心,我刚出生时候在这生活过一段时间。在我仅有的记忆中,奶奶的屋子又小又黑,大一点后我喜欢蹲在门前玩石子。

一岁的我在奶奶家门口。

在这里,奶奶住了大约有35年。她送走了爷爷,也见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二儿子,也就是我的上海老伯。

上海老伯其实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家里亲生的,门口的人经常骂他“拖油瓶”、“野鸡头”。直到某年他回乡见到了姨妈,姨妈知道他下放到了黑龙江的农村,痛哭流涕地说,你妈妈真狠心,我倒要看看她自己的儿子她舍不舍得下放到农村去。

老伯当时心里嘀咕,自己可能是姨妈的孩子,就试探性对她说,我是不是你儿子,我要是你儿子你家的财产有我一部分。

姨妈一听到这话,这才把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告诉了老伯,带着老伯找到了他的亲生父亲,再由父亲来到常州找到了他的哥哥也就是冶金厂老伯,老伯再带着他去往天皇堂弄。

那一天,小姑在门口生炉子,她记得很清楚,远远地她就看到两个老伯并排着走了过来。他们都穿着黑色青色的中山装,邻居街坊都在打量上海老伯。等到走近一看,那张脸不就是奶奶吗?

小姑知道,奶奶从小念叨的那个上海的儿子回来了,她赶紧冲进屋里对着奶奶大喊,“妈,军芳回来了!”

奶奶出来后一看就哭了,上海老伯用上海话喊着“姆妈、姆妈”,哭得也很厉害。当天她买菜做饭,家里姓冯姓沈的孩子们聚在一起,一起吃了顿饭。

奶奶的医疗证里夹着上海老伯的住址。

1967年,奶奶在医院诞下一对双胞胎男孩。在这之前,和她同一个病房的一个孕妇也生下了一个孩子,但没能留住。孕妇的丈夫在产房外找到爷爷,说他们夫妻生了好几胎全没能存活,你们生了一对双胞胎,能不能送一个给我们?

爷爷想了想这家人虽然是农村的,但男人是学校老师,家里条件不错,加上自己家里孩子也不少了,就和奶奶商量。

奶奶同意了,但有一个前提,两家人必须来往。于是那家人就挑了双胞胎里较小的那一个,跟着自己姓了吴,每年都会去天皇堂弄看望奶奶。有意思的是,吴老伯长得和小姑一模一样。

自从奶奶60年代住到天皇堂弄,生活过得清苦,每天就是咸菜萝卜干。家里孩子大的带小的,念完书就出去帮着赚钱。奶奶那时候没什么技能,只能干苦力。

据我的外婆介绍,当时交通局成立了一个运输小组,后改为运输社,人员由各单位抽调构成,其中就有航运公司的家属。我的外婆和奶奶就是在运输社认识的。

说起运输社,干的都是“拖板车”的活儿。即靠人力把煤炭通过双轮板车运到各个地方,每趟能拉半吨煤。近一点的两三公里,远一点的有15公里-20公里,每个月能赚30元左右。在当时,多拉一趟就意味着多赚几毛钱,没有休息日,即使刮风下雨也在路上跑。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妇女干如此重的活儿,心里很是心疼。尤其我的奶奶,她又矮又瘦,如何能拖着千斤煤走上十里二十里?

外婆笑着说,“你奶奶人么一矮矮,但凶得很。”我的几位老伯无不曾经帮着奶奶一起推车运煤。他们说,奶奶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别人拉十趟,她就必须要拉十一趟,一是为了多赚钱,二来她不喜欢落后于他人。

小姑说,奶奶赚钱就是为了家里的孩子读书,她自己不识字,吃了一辈子的苦,她不想家里的孩子也吃苦。

奶奶和孙辈们合影。摄于1991年

奶奶的晚年

90年代天皇堂弄拆迁,奶奶搬进了社区的楼房。小时候放暑假,我经常到奶奶家住上几天。

有一天清晨醒来,奶奶坐在阳台上用锡箔叠着元宝。我问奶奶你在干嘛,奶奶说我在折纸钱,烧给你爷爷。我就愣愣地在那里看,那天清晨的阳光照在奶奶的银发上,奶奶静静地坐在那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并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她在我面前很少骂人或说脏话。虽然我的母亲和她关系不太好,因为父亲的原因离了婚,但她每次见到我都会向我询问母亲身体是否安康。

但不少认识奶奶的人都评价她性子急,要强。

我的外婆本身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她在1968年就认识了我的奶奶,她们一起拖板车,后来又一起转到了玻璃钢厂。

外婆说,“十个龙英(外婆的名字)说不过一个玉英,对她我甘拜下风。”她回忆,奶奶这个人吵起架来从来不一本正经板着脸,都是笑呵呵地跟人吵架。

冶金厂老伯说,“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厉害,说也说不过她。”但作为奶奶最年长的儿子,他回忆奶奶曾经告诉过他,她活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忠厚、好说话的人会被别人欺负,凶了就没人敢欺负你”。

正是这样的性格让她从艰难的年代走了出来。当我向奶奶的发小王玉凤问起我的奶奶是个怎么样的人时,这位93岁的老人依稀记得,“粉丫头每次回来都和我一起住,她说她吃了不少苦”。

奶奶在天皇堂弄。1991年摄

上海老伯说,他不仅和奶奶长得像,就连脾气也是一模一样。

上海老伯每年都回常州,每次住在奶奶家。有一次他们闹了矛盾,老伯气得说了一句“我走了”,奶奶也没留。等到老伯再回来敲门,敲得邻居都出来看怎么回事,奶奶就是不开门。老伯只能去找小姑,发现奶奶就在家里。

当晚老伯睡在奶奶一旁,郁闷地抽烟抽到两三点,天一亮也看到了奶奶在叠锡箔,两人没什么交流他就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去过她家,每次都是在楼下看一眼就走。

等到2013年奶奶病危,上海老伯连忙赶到常州的医院,陪了昏迷的奶奶好几夜。等到醒过来看到他,奶奶说了一句,“上海的册佬,你来做嗲?上次来了也不上来看我”。

上海老伯这次没顶嘴,就一直看着她笑。

那次奶奶病危我正在上大学,听闻消息后我立马也赶了回来。虽然奶奶挺了过来,但之后的几年里,她慢慢失去记忆,说话越来越少,从不能行走变得不能起身。我的父亲在离婚后和奶奶住在一起,与小姑一同照顾她的起居饮食。

每次我回去,看到瘦得皮包骨头的奶奶躺在床上,两眼空洞地望着我,我拉着她的手喊她,可她却认不出我是谁。

很难想象,曾经一个不管吵架还是干活都不甘落后的人,在她生命最后的几年里,变得如此虚弱不堪。

好在奶奶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丝痛苦。那天早晨她就静静地躺在那张陪伴了她50多年的红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

奶奶的房间

四个姓氏的儿女

葬礼那天,上海老伯来了,吴老伯来了,就连曾因车祸瘫痪的二伯也坐着轮椅来了,他们兄弟间彼此关系并不和睦。这次拜访,很多人家我是第一次去。

丧事上,子孙们都披麻戴孝,孙辈们聚在奶奶曾经睡的屋子里玩起了抢红包。大伯的女儿看到后说,我们该想想,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家族分崩离析。

这其中,我的大姑不是奶奶亲生的,说起奶奶小时候是怎么对她的,她说“把我的故事编成电视剧,能看得人哭出血”。但她什么也没说,她说自己毕竟是晚辈,奶奶是她的母亲,人死了,还说那些干嘛?

我的大伯沉默寡言,这一点像极了爷爷。家人形容他们都是“阿弥陀佛的人”,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佛系”。他也不愿意谈奶奶的故事,他说回忆起来都是辛酸苦痛,他不愿意去回忆。

在整理遗物时,家人发现奶奶的壁橱里藏了很多锡箔叠的纸元宝,数量多到我们几乎不用再折其他的,光把这些压扁的元宝拆分开来就花费了一上午。除此以外,她还藏了很多一角五分的硬币,这些都是给她出殡的时候撒在路上用的。

奶奶从来不指望子女,她曾在80岁时独自前往甘肃兰州看望她的远房侄女。如今在自己的丧事上,她也考虑得如此周到,我甚至在想,到了另一个世界也不服输的人,才会生前给自己折那么多元宝。

在葬礼当天,家里请来了和尚为奶奶做“破血湖”的法事。

祭坛设在奶奶家的老小区楼下,地上铺了块红布,上面用米摆了莲花阵,一张桌子放在红布上,上面摆着水果祭品。

和尚念着奶奶子女的名字,一个个上前拨开莲花阵,“大儿子冯xx,二儿子李xx,大女儿沈xx……”一直念到奶奶最小的儿子吴xx,和尚发现,我们家居然有四个姓。

见到和尚有些茫然,家里人都笑了。

等到仪式开始,和尚念着经,希望奶奶保佑我们全家人,随后子孙们把手中的硬币都砸向莲花阵。老人说,砸得越乱越吉祥。

奶奶的寿碗。

等到所有人去见奶奶最后一面时,奶奶就躺在冰棺中,身上的寿衣格外整洁,样貌一如生前。

火化前,哭得最厉害的是上海老伯。他看着奶奶,像个孩子一样难过得直跺脚、哭嚎。和第一次见到奶奶一样,他大声地喊着“姆妈、姆妈”,可奶奶不会再起身与他拥抱,或是吵嘴。

那天的凤凰山(常州公墓)天气晴朗,子孙们在一阵阵鞭炮声中来到爷爷的坟前,碑上刻着奶奶的名字。

引路人打开了爷爷的坟,要来七枚硬币和黄纸,叫子孙们背过身去。随后他一边烧纸一边喊道,“七星高照,万事如意!迎棺木!”

奶奶的骨灰盒被放了进去,随后水泥匠把坟冢重新砌上。子孙们一一磕头上香,一位老伯把碑上早已刻好的“冯玉英”三字由红描黑。

时隔32年后,爷爷和奶奶终于团聚了。

    责任编辑:黄芳
    校对: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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