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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届新概念作文大赛复赛作品选读1|当虚构比真实更真实

吴安琪
2018-02-26 16:59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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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2018年2月,“新阅会”杯第二十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复赛在上海举行。最终,68位选手获得一等奖、153人获得二等奖。经授权,澎湃新闻选登其中几部复赛作品,《当虚构比真实更真实》是复赛题目,本文创作于2月9日复赛现场。

真实的陈林

陈林对母亲说:“明天我不要穿这件裙子了。”

房间里烟雾缭绕,四个女人围在一起,麻将坚硬地碰撞在一起,推倒,翻滚,如流水一样哗哗地奔涌着。四个女人的脸如塌下了却照常营业的店面,扁平而坚硬,陈林突然有些认不出,哪一张才是她的母亲。

她走上前去,再次说道:“明天我不要穿这件裙子了。”她的声音慢慢爬高,变得尖锐刺耳,像一根针似的,轻轻钩破了麻将桌前颓然的欢愉。母亲从麻将中抽出身,脸上的纹路一层层堆叠起来,说:“你自己说要买的,才穿几次?”

“但我现在不想穿了!”陈林几乎是吼出来的。堆积在她心里的情绪发酵腐臭,被她的一声吼叫倾倒了出来,但却并没有觉得好受些。那些空地上立刻有野草疯长,飞鸟嘶鸣。

“随便你。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不想管你。”母亲把一句轻飘飘的话扔给她,低头重新坠入没完没了的娱乐之中。

陈林转过身,眼睛结出了厚厚的水壳。

虚构的乔雅

太阳像是一枚斑驳的硬币,嵌在雪白到几乎透明的天空之中。下课的铃声交织在学生喧闹的声响里,背着书包的同学像从鱼网的孔洞中钻出的小鱼,蹦跳着从校门中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失手打翻的颜料盒,各种颜色融成一片,混乱、凝滞、刺眼。

乔雅行走在火热的空气中。风把新裙子挤压到她瘦小干瘪的屁股上,又探进去抚摸她冰花似的大腿。她闭着眼睛享受男同学的目光,那些目光中带着青涩的欲望,不安分的骚动,拼凑出乔雅心中萌发的热切渴望。

到目的地了。乔雅拉了拉裙角,对着玻璃门上模糊倒影整理了耳边的碎发。她的脸小而圆,远山眉给这张脸带来了一丝破碎的灵气与难以表述的坚硬。裙子完美地勾勒出她身体的线条。她满意地对自己笑了,踮着脚尖迈进了补习班的门。

数学老师坐在那张像剥了一半的橘子一般的旧沙发上。他的目光像是流动的水,在乔雅青涩的、刚刚展开的身体上流动。乔雅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

“乔雅身材这么好,学过跳舞吧?”他的脸仿佛刚刚铺好大理石的地面,底下的东西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嘴唇,像是刚孵出来的毛毛虫,不停地蠕动着。

乔雅侧过脸,右手拽紧了新裙子的边角,如同抓住了一根可依靠的绳索:“不,没学过。”

真实的陈林

一关灯,房间就变得辽阔起来,是一望无际的无趣消极。陈林躲在黑暗中,就像深藏在动物温暖的胃部。

那条裙子就躺在那里,没有厚实的肉体的支撑,它显得这样扁平无趣,如同剥下来的一层皮肤,安静地等待着该来的苍蝇老鼠,腐败衰亡。陈林看着它,被黑暗浸泡的湿漉漉的它有一种同样的孤独感。她应当要憎恨这条善于勾勒身体曲线的裙子的,她应当剪碎它,踩踏它,让它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可是她却在可怜它,像在可怜自己一样。

房间里的灯突然亮了。陈林一抬头就看到了母亲。母亲的右手提着那本日记本,本子的一角卷起来,在母亲的食指与拇指之间,像被捏住了脖子的小鸡,不停地抽搐着。母亲的脸像被滚烫的开水烫过,冒着火辣辣的湿气,她的声音像是从宇宙的另一端传来,虚假而干涩:“你在日记本里这样写你的老师?怪不得你的数学这么差,你天天都在想什么啊!”母亲偏过头去,陈林知道,她不想看到这样的女儿,罪恶是丑,天马行空的想象是丑,切割那种既定的规则是丑。

陈林把身上的每个螺丝都紧了紧,她像挤牙膏一样挤出一点点笑容,放柔了声音,安慰小孩子一般地对她母亲说:“妈,这是小说。是虚构的。里面的乔雅是假的,数学老师也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月光透过窗户挤进来,落在如倾倒出的金属一般的灯光里,如同水消失在水中,无影无踪。

虚构的乔雅

作业本上的数学符号在乔雅的眼睛里不断地扭曲变形。薄薄的汗凝在她的额头上,全身的毛孔都在燃烧着。她仿佛听见了同学们的议论声,如同嗜血的蚊子,躲在她身后,贪婪地吮吸着她的血液,她一回头,所有声音都一哄而散了。

乔雅不敢低头。她想起了小时候玩的纸娃娃,风吹过时,纸娃娃的脑袋一个个掉了下来。她直挺挺地抬着头,生怕周围的风吹草动会让她的脑袋也这样掉下来。

邻座的男孩把头凑了过来,他的脸上带着怪异的笑,他说:“乔雅,乔雅,你不觉得数学老师特别喜欢你吗?”他低低地笑着,声音像落叶一样敲在乔雅的耳朵上,“每次他来,都这样贴着你……。”

我完了,乔雅想,我的头要掉下来了。她听见自己的脊椎发出像弦绷断一样的声响。她的头要落下来了,像一只灰色的毛线球,在这个灰暗的教室里越滚越远,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乔雅失去了大脑,只有膨胀的身体还在令人厌恶地生长着。恐惧中夹杂着深深的恨意,像丝袜上的洞,不停地向上攀爬。

乔雅走向了在那张旧沙发上沉睡的老师。油烟在他腐肉般衰老的身体上爬行,渗透到肌肉的深处,渗透到他像尾巴一样不曾退化的欲望里。火光映照着他那双粗糙的手,乔雅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在那双手下悄悄地滑过。

火光吞没了他。纵火者却并未得到什么快感,她慌张、羞愧、疼痛。

真实的陈林

陈林弯下腰,捡起被母亲扔在地上的日记本。一页页的文字编织着虚构的故事,如果在真实的世界中也有这样的漫天火光,如果有的话,请烧掉这本日记本,烧掉那件裙子,烧掉乔雅。让陈林身体里的那个部分走向终结,走向毁灭。剩下来的那部分让时光的手修修补补,大概还能够完好如初。

这会儿陈林悲哀地发现,对于愤怒、疼痛、羞耻,她已经习以为常,对于绝望,她却仍然一无所知。

在她的身体中,虚构与真实总是参半。虚构的枝条扎根在真实的土壤里,不停地生长,与真实缠绕在一起,互相汲取养分,互相依靠,在贫瘠中却长得分外妖娆。那么对于陈林而言,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构的呢?在暗夜之中,她尚且能摸到虚构的肌肤与纹理,真切地在她的指尖留下淡蓝色的火焰。而真实在哪里呢?在流水般沸腾的麻将里,在扁平如皮肤的裙子里,在母亲蒙着鄙弃的目光里,还是在陈林自己那永远不会走向熄灭的微薄盼望中?

在月光的包围中,陈林坠入了深深的梦境。她感受到一双手,像杰克的豌豆一样不断生长的手,放在了她如同刚孵出的小鸟一样潮湿柔软的身体上,带着滚烫的火焰,烙下一个又一个清晰的痕迹。她在梦中尖叫起来。

如果这样的感觉也是陈林自己的虚构,那么她想,没有比这样的虚构更真实的痛苦了。

    责任编辑:陈诗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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