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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届新概念作文大赛复赛作品选读2|当虚构比真实更真实

林砚秋
2018-02-26 17:00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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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2018年2月,“新阅会”杯第二十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复赛在上海举行。最终,68位选手从中脱颖而出获得一等奖、153人获得二等奖。经授权,澎湃新闻选登其中几部复赛作品,《当虚构比真实更真实》是复赛题目,本文创作于2月9日复赛现场。

在北京念了半年书,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事。其实总觉得所谓成长的时光大半也都是在虚度,偏偏又要强行从这虚度当中找出点深切的意味来。明明清醒总是一瞬间的事情。

明明,意识到生活是那么一件还蛮残酷的事情也才不过很短的一段时间。

半夜躺在寝室里看《海边的曼彻斯特》,电影放到前半个小时的时候,室友都已经睡了,走廊上的灯好敏感,熄了又亮,亮了一会儿无人应答,又寂寂地熄了下去。半明半暗间李一拳打在那个看他的陌生男人脸上。酒吧里一下子嘈杂起来,然而背景里那个极淡的讲不出意味的音乐还在坚持不懈地放下去。真的是好寂寞的一部电影,而且还蛮残酷的,无论多么寂寞,都还有人在笑,在谈情,在放音乐。

我一直都很喜欢反覆去看电影当中很生活的好像不占据什么特殊意义的镜头。因为好像电影总是比追求逼真的现实主义小说,更靠近真实感一点。哪怕小说再怎么费尽力气去追逐琐碎而又丰富的细节。其实小说在现实主义走向一个极端的时候就暴露出了注定走向异化的端倪,尤其是在影像的出现之后。无论现实主义小说尝试去呈现怎样多的细节,都摆脱不了注定被影像取代的事实。然而影像选取的是现实的片段,其位于现实之后,而现实主义小说的仿真性,又位于影像之后。这永远都是一个无限逼近的过程,却注定被限制。因此小说发生了变形,不得不直面小说的小说性,即“让小说成为小说”的特质位于何处这一问题。小说及其虚构,无法再将逼真与生活的真实感作为其寻找的终极目标,反而是趋于抽象、简略、含混,趋于模糊与复杂。

有意思的是,昆德拉作为一个对虚构的艺术有高度自觉的作家,十分迷恋这样一种模糊性与复杂性。他声称文学的使命就是提出问题,而这些问题往往是不可解答的,是人类历史去向与无数人为之追索的问题。他以为,只有循环和重复的事件与命运才具有意义,只出现一次的事件在消亡以后是无法留驻的。然而所有人的命运都是仅此一次的,每一个选择都指向了不可重复的个人命运消亡史,那么又要用什么去回答人的存在性?

这半年来我虽然毫无长进,但是却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幸存者偏差。心里时常是千里江陵的,为了某些我如今才感受到的,命运的可能性。那天晚上我一个人看完这部电影,电影结束的时候那对叔侄在踢石子,然而我却有种荒诞的与石子的共情——前路不可知,却只能经历一次,无法重来的共情。从前我从来不觉得命运的刀锋会有多么残酷,如今却一次一次感受到了。在那些过往信任着的一切被命运的可能性推翻的时刻:比如意识到有的时候人连宽恕自己都做不到;比如发现被爱其实没那么容易,也没那么必要了;又比如,意识到冷漠不是恶,而陌生人之间,又或者说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基础,好像也不是友善。

然而很巧合的是,这半年来,读到的书,发生的事,无一不是在向我解释这一点,好像是想要我懂得一点什么的样子。但是这一点究竟是什么呢,我却又说不清。半年来我读了很多博尔赫斯的诗,他的网状叙事时间铺展开,是从一种可能走向无数种可能。人类命运的现代性,在于其不可消除且无可改变的不确定性与多解性,尽管最终的选择只有一个,而不可能重复的人类命运因着人的个体性也无法被复制,但人的存在绝不是虚无的。人类通过单一命运之上的多重可能性,去对抗历史命运的虚无感。以可能的多样去消解单一,去触及存在的意义。我想这也许正是一种解答,而昆德拉即是这样做的,现代小说家,也正可能以此寻求虚构的意义。因着虚构展现了多种可能性,甚至是一些极端化的,缺乏温情的可能。这些可能,是对人类单一命运的泛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得以消解幸存者偏差,也就更逼近生活的真相。

哪怕这真相总是一如既往地残酷着,但残酷也得以填补存在的虚无感。

如今我也相信了,所有的相信都有被推翻的可能。我还是下意识地会从虚构当中寻求一点什么。已经不全是慰藉了,因为真相并不意味着慰藉。但是我想,知道自己只是万千可能性当中的一种,也许更好一些。因着真实有的时候并不那么真实,无法知道的是,总还是有人在上下一白之间在台阶上坐到凌晨三点。有人没有办法与命运和解,明明共情又是那么困难的事情……有人花了一辈子才能明白理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误会又总那样多。有人老尽少年心。有人在短短数日内,就走过了千里江陵……

也有人半夜看一部电影,慢慢地,慢慢地觉得,好像又更坦然地接受了命运的残酷性一点。

如果要这样说的话,虚构的意义,于我而言,好像又确切了几分。它比真实更逼近真相一点,那怕只有一点点,也就足以用来对抗命运因不可逆而产生的虚无感了。想起来昆德拉曾经说他一直都被福克纳一篇小说所感动。在那篇小说的结尾,女主角因流产而死,而男主角也获罪入狱。在监狱中的日子是极漫长而痛苦的,所以有人给男主角偷偷送去了一片小小的白色药片,吃了这片毒药男主角就可以没有牵挂地死去。但是男主角最终拒绝了,因为唯一能把关于女主角的记忆留下来的方式,就是带着记忆继续孤独地活下去。那个男主角说了一句话,我至今印象很深刻。他说:“在虚无和悲伤之间,我选择悲伤。”

所以其实我也想过了,也许我穷尽一生也不能够亲身去体会多少种可能性了,但是虚构却可以,无论它是走向某一些极端的情致,还是趋于普适与泛化,它的可能性,则是代表了模糊状态下命运的所有可能——哪怕这些可能也许永远也不会降临。但正是因着这些可能,虚构与小说提出的那些无法得到解答的问题,才有了光的意义。

几天前我又看了《海边的曼彻斯特》。看的时候也还是很感伤,但慢慢地已经不觉得无法与自我、与世界和解是一件多么让人惊异的事情了,也只是虚构的可能性之一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次看到叔侄二人沉默着在绿意盎然的小道上踢着石子走远了的最后一幕的时候,会想起不知道于何处看到的某段电影情节:女孩子的亲人过世了,男朋友从上海回来以后,去她家里安慰她。两个人坐了很久,然后这个女孩子问:“你这次去上海有没有想我呀?”男孩子说:“当然有啦。”然后女孩子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这次真的去上海了吗?”男孩子就沉默了。

我想这大概又是一个充满虚构意味的、迷人的瞬间。但是不是更迫近了某一刻情感的真相呢?再提问下去又显得残酷了吧,可明明残酷是真实当中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了。

大概,这又是所谓的,“在虚无和悲伤之间,我选择……”一类的问题了。

“在虚构和悲伤之间,我选择……”

“……悲伤。”

    责任编辑:陈诗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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