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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见苏格兰“荒野之境”

2018-03-11 19:3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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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芊蔚

“荒野的历史比人类古老,也必将比人类长命。” ——麦克法伦,《荒野之境》

在麦克法伦看来,荒野不仅仅是无人涉足之境,也还有那些已被文明包围却又回到原始自然平衡的荒野——人生有界,而自然无界,自然生命体的力量,会在我们离开后重归。我们征服荒野,只是在等它重新覆盖土地。

进入工业社会之后,世世代代的人们都在试图回到自然中去,因为血脉里我们本就与天地湖海草木鸟兽相联。从湖畔诗人到W·H·默里,英国的作家们无论是在步伐上还是文字里都在探索着英伦三岛仅存的无人之境。然而,在这片岛屿上,熊消失了,狼绝迹了,远古的森林变成了牧场,真正的荒野似乎早已不复存在。麦克法伦却不这么想,这位剑桥学者用他的行走散文《荒野之境》将原始自然带回了我们身边,他将这称为“另一种形式的荒野”,那是“自然生命体的荒野,有机物发生作用的单纯力量,既猛烈又混乱”。长久以来,我们对这样的荒野视而不见,但麦克法伦认为它与那些无人踏足的山野一样,值得人们探索。沧海桑田,人类的足迹也终会被湮灭,是水,是草,或化为山石。

“自然生命体的荒野,既猛烈又混乱” 本文图均由 何小草 摄

这让我想起了福斯河中心的克拉蒙德岛(Cramond Island),它端坐在在爱丁堡市郊,大河入海之处,远远背对着已有百年历史大红色福斯火车桥。现在唯一将小岛与陆地连接的,是一条在涨潮时会被淹没的堤岸,没有来往渡船。岸边摆放着一块警示牌,上面精确计算出每日潮涨潮落之时刻,提醒游人不要被困。

某一年夏至,为了延续我与朋友在仲夏夜观看日落等待日出的传统,我提出上岛过夜。那晚十一时涨潮,第二天七八点退潮,当我们扛着铺盖走上堤岸,眼看着夕阳西下,余晖散去,脚下的水位线以迅猛的速度上升的时候,脑海里仅有的一点理智意识到,我们正在断去自己的退路,走入荒野。

克拉蒙德岛并不是一直无人居住,一战二战时期,这里曾是一尊堡垒,阻挡敌军潜艇和船只进入。岛上零星有一些已破败的水泥屋子,即是当时留下的印迹。更据说早至史前和罗马时期,岛上也是有人居住的,我们半夜举着电筒在山坡顶端的树丛里找到了半座杂草丛生的石屋,便是千年前的遗迹。

那一晚月明星稀,且是难得一见的“草莓月”,高纬度的夏天没有完全黑暗的时光,外加上远处的城市微弱的灯光,足够让我们围坐在岛上最宽阔的草地上,喝酒唱歌讲故事。有时我们也安静下来,仰望紫蓝泛红的苍穹,听草丛灌木时不时一阵悉悉索索,又听海浪均匀地拍打岩石,那声音离得如此近,近得仿佛在推着我们脚下的小岛前进,漂入浩瀚大海不见踪影。

夏至日,克拉蒙德岛上的草莓月

即便是仲夏夜,四面的水汽使得周围的空气在黎明前降到了冰点,就算威士忌也解决不了我们的寒冷。于是我们就从树丛里捡了一些枯枝,跑到一处远离草地的废弃水泥顶上,点燃篝火,用最原始的方式取暖。火苗亮得刺眼,火星向上旋转跳跃,随后被海风吹灭。驱赶了可怕的寒冷后,我们又燃起了兴致,每个人都大步跳过火堆,然后拉手围着圈用盖尔语吟唱着“Fàilte a shamhradh”——欢迎夏天到来。火苗渐渐熄灭,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慢慢泛出紫红色,随后是橙红色,再后,是一团太阳至海面升起,才可以看到远处的货船似乎也起了锚。

一年中最短的黑夜已经过去,黎明到来 

离开克拉蒙德岛的时候,太阳已经高升,但还未灼热。我们重新走上还有坑坑洼洼积水的堤岸时,最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潮水迅速退去,露出湿润的沙地浅滩,大雾忽然从四面八方压来,太阳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纱。浅滩反射着迷离的光,使我们看不清那些顶破泥沙出来透气的海蚯蚓,只能看到“早起吃虫”的鸟儿纷纷前来享用大餐。远处,隐约传来一些高频率的声音,似乎是海豹在歌唱。而走下堤岸的那一刻,迷雾便散去了,阳光略有了一些苏格兰夏天的感觉,回头再看克拉蒙德岛,犹如我们刚刚走出幻境般恍若隔世。

回首望正在散开的迷雾

所以当我读到麦克法伦的文字时,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即便我们走向荒野的目的不同,体验也不同,但是我明白他所说的“另一种形式的”荒野可以给人带来的不亚于真实荒野的冲击力。它甚至是超现实的,因为那种荒蛮之力隐藏在白天游人的欢笑中,对应着堤岸另一边爱丁堡的高端社区,只有在夜晚,这片荒野幻境才与潮水一起上涨,与日月并行。

麦克法伦也是与他同行的好友病逝后,才体悟到荒野的意义的,此前他一直在寻觅,因为在那些他走过的不同风景里,荒野正在消失。“当古老的人与原野的互动开始之后,即深邃树林在新石器时代被人类清除时,乌鸦就出现了。”——人类是矛盾的,既自远古起便想着征服野性,但野性却是我们生命有待发现的最大源泉,是诗与歌的主题。高山,峡谷,沼泽,森林,绝顶,陷道,河口,海滩……麦克法伦走过这些不列颠最人迹罕至的地方,发现的,却是人类生于大地而最终回归土壤的不变循环。而宛如死去的星星还在发出光芒一样,死去的荒野不曾远去。

麦克法论的文字细腻,虽是个人体验的描述,却因为他真挚的笔触令人感动,虽时常引证历代各国与自然联系密切的作家,艺术家,哲学家和科学家的话语,但未带有任何说教的意味,反而直触心灵,仿佛音乐触动心的和弦,仿佛一道虚幻的声音唤起我们的无意识,同自然一起,呼唤我们去寻找荒野。

苏格兰高地作为英国面积最大人口最少的一个区域,成为了这海岛上最接近荒蛮之地的地方——尽管并没有那么野蛮。热爱自然的人们在这片地图上仔细地标出了适合徒步的路线,最著名的就是东西两条徒步路线。

西高地路线上的原始森林

西高地路线自罗蒙湖东沿而上,东高地路线自凯恩戈姆山区西侧而下,最终两条线路都汇合在高地门户威廉堡。在这两条路线上,都需要走上差不多一天的路程才有旅店驿站,当然,很多人也会选择野营。尽管没有危险,偶尔也会经过村庄,但当你一个人背着行囊走在泥泞小道上的时候,依旧会觉得自己在走向文明世界的尽头。

西高地线路上的水汽氤氲的湖心岛

高地阴晴难辨,有时头顶烈日却能清楚得看到不远的前方阴云压境,使人不知道是该继续前进还是找一个干燥的地方躲雨。时常也需要因为必须走到歇脚之处而义无反顾地走进磅礴大雨。雨,是徒步者的克星,却是荒野万物的生机。倾泻而下的雨中,大地苏醒,一开始,树叶还足够阻挡雨水,但一会儿,天空和树林就一齐倾泻而下,连平静的泥土都开始跳跃。我毕竟还不是麦克法伦般的野外生存者,一个小时后,防水服都开始经不住开始渗透,我就开始要向天求饶了。

沿途都是湿漉漉的荒野
然而,当雨渐停,乌云散开阳光照入林间,或是广袤原野上阳光透过云层缝隙倾洒,彩虹远挂,鸟儿重新恢复鸣唱,一切都是值得的。这样的景象在城市中无法想象,而也只有当你孤身站在天地间时,才能体味到自然的美,荒野的力量和不断重生的生命。对荒野的向往,说到最后,还是对生命的敬畏,不仅仅是人的生命。“我希望自己也是一株野草,一株自给自足、不屈不挠的野草。”麦克法伦逝去的挚友罗杰如是说。

终于在《荒野之境》的结尾,麦克法伦彻悟了,荒野的逐渐消亡不等于生命的逝去,物种会消亡,却也会被取代。去寻找保罗·纳什所说的“未被发现的风景”吧,在那里,生命在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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