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 | 难以“喂饱”的电瓶

原创 Pointbreak 武大新视点

全文共4017字，阅读约7分钟

采访 | 曾茜 陈思萌 陈怡莹 刁乐瑶 聂雨茉

撰文 | 聂雨茉

编辑 | 胡雪扬

这已经是第四个了。窦妮叹了口气，用力将电动车的充电器插头按了进去。

这个插座位于经管院充电站最里面的角落，而之前她试过的另外三个插座均无法正常供电。此刻距离六点半的晚课还有半个小时，窦妮希望自己能够在十五分钟内解决充电问题，这样她还有时间扫一辆共享单车，在打铃前赶到一点五公里外的教五楼。

窦妮攥着校园卡快步跑到收费机器前，窄小的蓝色屏幕上却并未出现插座的编号。充电再次失败了。“在经管院充电像是在开盲盒。”窦妮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将车推出了充电站。

像窦妮这样长期在充电站“开盲盒”的学生并不是少数。充电桩的供需矛盾使得学生电动车充电变得棘手，设备故障高发和管理缺陷更加剧了这一困难。尽管已经引入共享电动车，学生的诉求却并未完全得到满足。

“僧多粥少”

后勤部部长杨少清在“第四期职能部门面对面—后勤保障部服务单位专场”会议中针对校园电动车问题向学生代表回应，武汉大学统计在册的私人电动车超过两万辆，如此庞大的数字是充电难的主要原因。

据武汉大学官网显示，武汉大学占地面积达5195亩，建筑面积280万平方米，不同教学楼、宿舍和食堂之间距离较远，步行耗时长，出行不便。另外，由于依山而建，学校道路的坡度大，陡路长。据公众号掌上武大2020年10月发布的武汉大学坡度调查，从枫园经湖滨、樱花大道到教五楼，1.1公里的路程中，有670米的坡路，而其中樱花大道的下坡平均坡度更是达到了22°。

武汉大学曾先后引进过ofo单车和摩拜单车，但因山路难以骑行、单车后期维护不及时等多种原因，校方在2020年下半年统一将共享单车清出校园，并声明不会考虑再引进共享单车。2021年6月28日，武汉大学正式在校园内投放共享电动车，截至目前共投放哈啰出行、小雨出行、易百客和美团四个品牌的共享电动车2500辆。但共享电动车潮汐问题显著，在上课时间会大量集中在教学楼或宿舍附近，学生无车出行的窘况常常发生。

共享电动车上课时间集中在教学楼

聂雨茉/摄

在这种情况下，私人电动车在学生出行中仍然占据极其重要的地位。然而，遍布校园的私人电动车和稀少的充电位置之间产生了“僧多粥少”的矛盾，电动车充电成为车主们不得不面临的一大难题。

武汉大学校内共有八个充电站，分别位于枫十四舍、经管院、留学生宿舍、湖滨、桂园、工学部、信息学部和医学部。湖滨拥有三百多个充电桩，经管院有一百多个，其他充电站的充电桩数量约为六十个。除了经管院和留学生宿舍的充电站以外，其他充电站都建有QQ群管理学生充电，群内人数均在两千人上下。

钟鸣鼎住在信息学部，下晚课后，他常常会推着电动车加入信息学部充电站门口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其实等一个半小时算正常的，”钟鸣鼎说，“一般我们充电平均就要等一个小时。”

据钟鸣鼎称，信息学部充电站晚上九点以后的排队基本为自发性质，有时会有刚来的同学挤到队伍前面，抢占了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的同学的充电位置。

“在我们这边充电要蹲点。”在桂园充电的叶楠说。桂园充电站的管理员每天会隔两个小时检查一遍所有插座的充电情况，并在早上八点半和晚上十点清理已经充满电而未被领走的电动车，学生们往往选择在这些时间点前来充电。尽管蹲点可以大大提高充上电的概率，长时间排队仍难以避免。去年冬季的一个夜晚，叶楠推着车在寒风中站了半个多小时，十几人的充电队伍依然纹丝不动。

学生们在桂园充电站门口排队等待充电

聂雨茉/摄

对此，武汉大学后勤保障部和保卫部的老师回应，考虑到安全问题，目前学校不会再有新建其他充电站的计划。为了减少电动车存量，解决充电桩不足问题，校方将会增加公共交通和共享电动车的投放，希望同学们自愿降低购买意愿，缓解校园交通压力。下一步校方将进行实名登记，遏制电动车增量、清理存量、控制总量，同时加强对电动车的停放管理，针对校内堆放的许久无人使用的废弃电动车做集中清理，希望最终能够在校内形成校车为主、私人电动车为辅的交通情况。

充电位置不足导致了“拔线”行为的出现。为了能尽快给自己的电动车充上电，一些学生会在充电站管理员不在现场值守的时候，直接把位置上还没充满的车的电线拔掉，将插座占为己有。

窦妮的电动车就曾被拔过线。去充电站取车时，窦妮发现自己的充电线顺着车筐滑落在地上，插座里的电线连着旁边停放的另一辆陌生的电动车。窦妮掏出钥匙开锁，发现自己电动车的电量基本没变。所剩无几的电量无法驱动车跑完湖滨往上的“绝望坡”，她只能一点点推着车往上走。

拔线会导致插座自动锁定，短期内无法供电。一般来说，插座会在十多分钟后自动恢复正常，但倘若这种情况频繁出现，插座就会被后台的软件锁定，在管理人员进行手动复位前，插座始终不会供电。如果学生多次不按规范先刷卡再取车，其校园卡会被机器拉黑。若学生在插座锁定时进行充电，就会出现已经刷卡缴费但是无法充上电的情况。

尽管湖滨、经管院、桂园等处的充电站处都贴有正确充电流程的告示，但大多数人一开始并不知道该如何规范充电。“插座自我锁定后原地等一会儿就能再充上”这种小窍门则基本依靠管理人员和学生间的口口相传。钟鸣鼎最近每次去充电站时都会遇到不会充电的学生，有时他会顺便教三四个学生规范充电和等待插座。

故障频发

电动车和充电桩的数量差距已然悬殊，充电桩的高故障率则进一步加剧了供需的不平衡。拔线是造成插座故障的主要原因。如果学生多次操作不规范导致插座锁定次数过多，插座硬件极有可能遭到损坏，需要管理人员或维保单位通知厂家携带配件前来更换。据湖滨充电站的管理员称，一个插座的换新成本通常高达几百元。

插座的高故障率易引发收费机器“吞钱”。当充电桩故障且未粘贴便条告知时，学生们不得不挨个尝试插座。张舒沛在经管院充电的时候曾因“试错”被吞过三块钱，“因为是先刷卡，再回插座那里看有没有充上，如果没充上也就是插座坏掉了的话，就要回去再刷卡把插座关掉。这个时候校园卡上就已经扣费了。”张舒沛说。

学校张贴在各个充电站的公告显示，充电的收费标准是一小时一毛钱，而张舒沛三次“试错”所用的时间均不超过三分钟。记者就扣费问题询问了财务部和湖滨、枫十四舍等充电站的管理人员，管理人员和财务部称缴费程序由校园卡管理中心编写和负责。随后记者拨打了校园卡管理中心的电话，对方表示只能够帮忙解决校园卡被收费机器锁定的问题，缴费程序应由财务部负责。

校园卡流水（框出部分为吞钱证明）

（图源受访者）

为了及时检修故障的充电桩，规范电动车的停放和充电，自2017年起，校方陆续在枫十四、湖滨、桂园等充电站分别了设置管理人员。目前，除经管院和留学生宿舍的充电站外，其他充电站均由后勤服务集团物业中心负责管理。

管理员以QQ群作为纽带进行管理，所有在充电站充电的学生都需加入QQ群，获得自己电动车的专属编号。管理员一般会在学生推车充电时登记信息，在群内通知充好电的学生取车，若学生来不及取车，管理员会定时将车辆清出，并拍照发在群里告知车主车辆停放的位置。发现拔线时，他们也会拍照发到群里警告和提醒。

信息学部充电站的管理则相对特殊——学生来充电时若发现有已充好电的电动车，就录制视频发到群里告知车主，然后把线拔掉换上自己的车，将上一辆充电的车清出，并拍照告知车主停放地点。

管理员的工作日程十分繁忙。她们通常需要早上六点钟到岗，做登记、打扫卫生，八点到八点半吃完早饭后将前一天晚上充好电的车清理出去，每隔一定时间巡逻检查，清理期间充电完成的车辆。“有时候有同学跟我们说嫌我们管理的不好，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不满意，想让我们改进。”桂园充电站的管理员说。她每天按时按点清车通知，17年至今登记的本子堆了一摞，已经到了九千多条。

桂园管理员回忆：“以前车子少，晚上不用锁门。现在我都是守到11点走锁门。要是十点我下班走了，有同学溜进来把车子拔了，那别的同学没充好电怎么办。”桂园充电站分有两个管理员早晚班轮换，湖滨充电站也有数个管理员轮流值班，而工学部、信息学部和枫十四舍充电站的管理员需要一个人完成从早到晚的值守、打扫和清车工作。工学部管理员说：“我们规定是一个人，但一个人根本搞不下来。”工作量过大的时候，她会叫上家里人去帮忙。

管理困境

由于有管理人员值守，枫十四舍、桂园、湖滨、信息学部和工学部的充电桩损坏并不频繁，管理员也会在发生故障后及时通知维修公司进行处理。然而，经管院充电站并没有管理人员规范充电并制止拔线行为，插座故障率要远远高于其他充电站。

经管院充电站的服务范围广泛，住在枫十四舍以外枫园宿舍的电动车车主基本都会来此充电。记者们采访了多位长期在经管院充电的学生，他们均表示从未在充电站看见过值守的管理人员。充电站门口的岗亭积灰已久，111个充电桩长期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

窦妮一直在经管院充电站充电。由于故障率太高，为了节省时间，窦妮做了一个备忘录，记录遇到过的发生故障的插座，以便下一次充电的时候降低失败的概率。但由于无人监督，经管院充电站内学生只考虑自己便利的拔线行为更加频繁，很难有插座幸免，备忘录之外的好插座也可能在下一次充电的时候发生故障。一个多月后窦妮放弃了更新备忘录。

备忘录截图

（图源受访者）

今年暑假，经管院的充电桩还出现过未提前发布通知就直接关闭的情况。当时窦妮拨打了留校指南里的后勤保障部电话，然而无人接听。“我并没有在充电站发现任何停止供电的公告，也没有收到任何的通知。”窦妮说。她第二天还要继续去校外上语言课，共享单车无法骑出学校，充电的问题必须解决。窦妮最终在宿舍群里得知可以去留学生宿舍那里充电。“我当时那么生气就是因为没人管没人通知，如果通知了就不会白跑一趟。”

记者多次联系后勤保障部和经管院充电站维保单位后得知，桂园、湖滨等充电站统一为后勤保障部组织建设，因此由后保部物业中心负责维修管理。但经管院充电站是由国际教育学院出钱建设，后保部没有参与，所以并未被统一纳入学校管理。之前，该充电站由留学生院自管，但目前管理界限尚不明确。墙上的电话也并非后勤保障部的员工所贴，而是其他单位为了管理方便借用了后勤保障部的公告。后勤保障部曾组织员工去撕过贴着的电话，但撕掉不久又会有新的贴上去。

目前，经管院充电站由校外维修公司负责维修，接到学生电话反映后，公司会派遣员工到充电站维修，同时每个月的15号和30号会再派遣员工集中对经管院和留学生宿舍处的所有充电桩进行检修。维修公司的员工告诉记者，他们作为校外的维保单位曾多次向学校的直管部门反映，建议学校设专人对充电站进行管理，但校方并没有给出答复。无人值守导致故障高发，维保单位于是主动提出每半个月对所有插座集中维护一次。

暑假结束后，经管院充电站内已经少了许多无人使用的废弃电动车，受访学生大多也对充电站未来的建设和管理怀有期望。他们纷纷表示希望学校能在合理规划的基础上扩建充电站，向新生宣传正确的充电流程，同时在经管院充电站设置管理员建群管理充电桩，给予故意拔线的学生惩罚措施，规范充电秩序。窦妮也希望经管院充电站的问题能尽快得到解决，她表示，“充电站是建在武汉大学校内的设施，学校应当出面管理，而不是把问题丢给充电的学生。”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窦妮、钟鸣鼎、张舒沛、叶楠均为化名）

（封面图为武汉大学经管院附近的充电桩，记者聂雨茉摄）

原标题：《调查 | 难以“喂饱”的电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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