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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诺奖作家新作《年轻男人》,战胜悠悠岁月需要多少锋芒?

2022-10-21 18:2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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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月初,202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项授予了法国作家安妮·埃尔诺,以表彰她“勇敢又确切地书写从个人记忆中挖掘出的根源,疏离以及集体约束”。她也成为首位获得该奖项的法国女作家。就在今年5月,她刚刚推出新作《年轻男人》,这距离她的上一部作品已经过去了六年之久。

今天夜读,进入这部新作的解读,作者表示,“《年轻男人》不是简单的爱情故事,而是历经悠悠岁月,战胜了阶级歧视、年龄歧视、性别歧视之后的强大又充满力量的哲思之作。它是作家对时间与写作意义的叩问,如此赤裸裸,宛若一把锋刀。”

安妮·埃尔诺

2022年5月,年近82岁的法国作家安妮·埃尔诺(Annie Ernaux)推出新作《年轻男人》(Le jeune homme),距离她的上一部作品《一个女孩的记忆》(2016)已经过去六年了。同一时期,L’Herne出版社知名的“文集系列”推出了《安妮·埃尔诺文集》。

上述两部作品问世后,安妮·埃尔诺接受了一系列媒体采访,当《读书》杂志问起她对于近年来自己出现在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名单上有什么想法时,安妮·埃尔诺表示,它不过是一连串奖项中的一个。从时间的维度看,它没有任何意义。她提到一位瑞典作家西格丽德·温塞特,她曾于1920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我是因为她的作品发现了她。我们选择阅读一部作品,是因为其文本的价值,而不是诺奖的头衔。”

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几个月后,202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项授予了安妮·埃尔诺,以表彰她“勇敢又确切地书写从个人记忆中挖掘出的根源,疏离以及集体约束”。她也成为首位获得该奖项的法国女作家。消息宣布后不久,埃尔诺表示:“对我来说,这既是一份巨大的荣誉,也是一份重大的责任。”

《年轻男人》法文封面

《安妮·埃尔诺文集》法文封面

安妮·埃尔诺获此殊荣当然实至名归。截至目前,她已经出版了20余部作品,其中1974年出版的处女作《空衣橱》(Les Armoires vides)即入围龚古尔文学奖候选名单,1983年出版的作品《位置》(La Place)获得次年勒诺多文学奖,2008年的《悠悠岁月》(Les Années)更是斩获玛格丽特·杜拉斯文学奖等几大奖项,进一步奠定了作家在文坛的地位,该部作品描绘了根植于个体记忆之上的集体记忆,开创了无人称“社会自传”的新形式,让安妮·埃尔诺成为一代法国人甚至欧洲人的“代言人”。2017年她凭借全部作品荣获玛格丽特·尤瑟纳尔奖。近年来,根据其作品改编的电影《纯粹激情》(Passion simple)、《正发生》(L’Événement)相继上映,也进一步增加了埃尔诺在法国乃至世界的知名度。

电影《正发生》剧照

安妮·埃尔诺1940年出生于诺曼底大区的利乐博纳,5岁时全家搬到伊沃托,父母在当地经营一家杂货店,属于工人阶层。刻苦读书的埃尔诺考上鲁昂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中学法语教师。1963年,她嫁给资产阶级出身的菲利普·埃尔诺,在职业和婚姻层面双双实现“阶层跃迁”。她在20岁的时候立下誓言:“我要写作,为我的阶层复仇。”因而,在安妮·埃尔诺的作品中,社会阶层差异是其笔下常见的主题之一,《年轻男人》自然也不例外。尽管新作正文只有30页左右,却宛若一颗精雕细琢的宝石,凝结了作家作品的经典元素,成为一把通往安妮·埃尔诺世界的小钥匙。

在新书里,安妮·埃尔诺以第一人称的口吻讲述了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的一段往事:54岁的自己和一个24岁年轻男人之间的爱情故事。

年轻男人是她的读者之一,给她写了一年的信以后,提出想要见见她。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年轻男人住在鲁昂市,她常常利用周末去看他,两个人在冰冷的单间公寓,铺在地板的床垫上做爱。事实上,这个年轻男人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安妮·埃尔诺的作品中,早在《悠悠岁月》里就有其身影,当时他还只是被简单地称作“年轻男人”。

这一次,我们对他的出身背景和生活习惯有了更多的了解:他名叫A.,还是名学生,他的父母住在巴黎近郊,靠着微薄的收入度日,他本身自然也没有什么收入,只买最便宜的打折商品,在大超市里搜寻用作试吃的奶酪,由于没有手表就跑到停车收费机去看时间,等等。安妮·埃尔诺在年轻男人身上看到了“一种持续性、继承性的经济匮乏”,也让她想到了自己所出身的“平民阶层”。

作者: [法] 安妮·埃尔诺

译者: 吴岳添

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

安妮·埃尔诺认为,经济因素是感情生活的一部分。在《年轻男人》中,她将二人的关系描述成一种“互惠”的关系:年轻男人给她带来了快乐,让她重新体验了新鲜事物,而她为年轻男人提供物质条件,带他去餐厅,带他去旅行,让他可以不用工作且没有金钱之忧,这样他就能拥有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她。在作家看来,这是一个“平衡的市场”“一个不错的交易”,更何况是她“制定规则”。埃尔诺特别强调,“给予”也是“索取”,她的所做所为并非是“依附于他”,而是“重建秩序”。

如果对比安妮·埃尔诺过去的婚姻生活,无论是自传体作品《一个被冻结的女人》(La Femme gelée,1981),还是与作家弗雷德里克-伊夫·热奈的对谈集《写作是一把刀》(2013),都能发现她曾在婚姻中处于“被统治”的位置。然而,这一次无疑是一种“阶级的颠倒”:当她和年轻男人在一起时,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文化上,她都占据绝对的掌控权。“过去和我丈夫在一起时,我觉得自己是人民的女儿;这次和他在一起时,我成为了一个资产阶级。”

不仅仅是社会阶层差异,还有相隔30岁的年龄差异,特别是这对“组合”还是一位年长的女性和一位年轻的男性。当他们二人走在路上,在餐厅吃饭,或者躺在沙滩上,周围的人群总会投来异样的目光,有人甚至把这场“年下恋”看作是一种“乱伦”,一种比同性感情更加让他们无法接受的存在。面对路人的神情,安妮·埃尔诺想到一件发生在她18岁时候的事情:当时她因为穿的裙子太紧而引来路人瞩目,母亲为此斥责她,让她“穿的规矩点”。安妮·埃尔诺觉得自己又一次成为“丑闻女孩”,“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一点羞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利的感觉。”

安妮·埃尔诺在新作《年轻男人》里直言不讳地表示,如果和一位同龄男性在一起,对方的衰老会时刻提醒着自己也在衰老,相反,和年轻男人在一起,她感觉自己也变得年轻。男性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他们可以和比自己年轻的女性在一起,“我不觉得凭什么我就不可以”。不仅如此,埃尔诺还写道,在当前的性别市场上,同龄人的行为可以带给其他女性以“希望和勇气”。有时候,当她看到同龄女性的眼神,作家仿佛感受到隐藏在她们内心深处的一个“简单逻辑”:“如果她能讨他喜欢,那就说明他喜欢成熟的女性,我为什么不可以呢?”在法国,说起这样的“组合”,首先会想到总统马克龙和比他年长24岁的夫人。在访谈中,自然也有主持人问起安妮·埃尔诺如何看待他们二人,作为回答,埃尔诺用了“勇敢”这个词。

最新三部作品的全新修订版

由上海人民出版社近日推出

在《悠悠岁月》一书中,当作家谈到这段经历时,她多次使用“重演”“再现”“重复”这样的字眼。在新作中,她也写道:“和他在一起,我经历了我生活的所有岁月。”年轻男人想和她拥有一个孩子,这个想法让她感到困扰,因为她已经无法生育。一天,在马德里餐馆吃饭的时候,安妮·埃尔诺突然听到了南希·霍洛韦的歌曲《Don’t Make Me Over》,思绪一下子把她拉到上世纪60年代:1963年11月,在那个堕胎尚未合法化的年代,还是学生的她不得不想尽办法秘密流产。当时的男友,也就是腹中孩子的父亲认为,这首歌表达了一种疯狂的爱,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在作家看来,这正如她当时所处的境遇。

安妮·埃尔诺看了看对面的年轻男人,他不过比学生时代的男友稍稍年长几岁。如果说在此之前,这首歌只会让她想起昔日校园时代,想起当时的男友,那么此后,她也会记起这家西班牙餐馆,记起年轻男人,后者是隶属于前者的“次要记忆”。

的确,安妮·埃尔诺擅长于将过去的“图像、经历和年月堆叠在一起”,就像她在《悠悠岁月》中所描绘的:“她感觉到生活中的一些时刻,一些时刻漂浮在另一些时刻之上。这是一种性质不明的时间,一种现在与过去重叠但又不混淆的时间,她觉得转瞬之间重新纳入了她生存过的全部形式。”这种“永生与死亡并存”的感觉如同一种迹象,预示了他和年轻男人的分离:“他在我生活中饰演时间领座员的使命已经完成,我对他的启蒙或许也是如此。”

在新作《年轻男人》中,有一个特别要提及的巧合:从年轻男人的房间窗户朝外望去,是一座主宫医院,当时正在施工以改造成市政府建筑。这家医院恰好是1963年安妮·埃尔诺秘密堕胎后由于大出血被送往救治的医院。或许这个地点勾起了安妮·埃尔诺的回忆,在和年轻男人交往期间,她着手撰写一个讲述自己堕胎经历的文本。她越发深入地书写这个在年轻男人出生前就发生的事情,她就越容易产生一种想要离开他的想法。驱逐,分离,割裂,就像30多年前她对待腹中的胎儿那样。就在二人分开的三年后,也就是2000年,《事件》(L’Événement)一书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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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埃尔诺作品合集

安妮·埃尔诺有一本专门的写作日志,记录了她在日常创作中的所思所想。2011年9月,这些手稿出版成册,题为《黑色工作室》(L’Atelier noir),今年2月,补充增订版问世。在“1995”章节,安妮·埃尔诺提到了她正在构思的《年轻男人》,她还用了“更危险”这样的修饰语来加以补充。又过了5年,在“2000年”章节,再次出现了《年轻男人》的字眼。

据安妮·埃尔诺介绍称,《年轻男人》的初稿大多写于1998至2000年期间,2000年,她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这个文本,便选择停笔。草稿一度被放在抽屉里,直到近年在为《安妮·埃尔诺文集》整理材料的时候,她发现了这份手稿,她对自己说:要把它写完。就像作家在《年轻男人》序言中所言:“如果我不把这些事情写下来,它们就没有结束,它们只是被经历过而已。”

安妮·埃尔诺说:“我在写作中毫不畏惧。”她写堕胎,写性侵,写破碎的婚姻,写难以启齿的经历,写不被世俗接受的情感,写一些被社会看作是禁忌与挑战的话题。同时,安妮·埃尔诺从来没有拘泥于自我,她书写平民阶层,她为女性群体发声,她立足个体记忆描绘时代影像,她的作品总是带有一定的“普遍性”,所以她的写作从来不是孤独的。

安妮·埃尔诺在20岁的时候就立下誓言要写作,对于她而言,写作胜过一切,是“最高级的快乐”。《年轻男人》不是简单的爱情故事,而是历经悠悠岁月,战胜了阶级歧视、年龄歧视、性别歧视之后的强大又充满力量的哲思之作。它是作家对时间与写作意义的叩问,如此赤裸裸,宛若一把锋刀。

原标题:《进入诺奖作家安妮·埃尔诺新作《年轻男人》,战胜悠悠岁月需要多少锋芒?|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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