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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读拜伦和哈代:读的是“天真”和“寂寞”

2022-11-18 13:5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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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码字的甘草子 民国女子

想说一下少年时读过的书,先说正儿八经的,不正儿八经的,留待以后说。

先说拜伦。

拜伦生得美,却跛腿,这“跛"跛的好,很拜伦。

他自称“诗台上的拿破仑”,没人说他狂妄。但凡身上长反骨,带血性的,都推崇他,比如鲁迅。

他生时已有盛名。写《红与黑》的司汤达,有次在意大利,听说拜伦出席一晚会,大喜,特地赶去,结果神魂颠倒,根本没心思听音乐,只盯着拜伦看。他说拜伦的皮肤如大理石点了灯,他虽然没听到音乐,但看到了音乐。

爱慕拜伦的,好像还有雪莱、歌德和普希金。拜伦和雪莱都是英国人,两人同时代,先后遭流放,在瑞士的日瓦湖相遇,惺惺相惜,成为莫逆之交。听说雪莱的死与拜伦大有关系,拜伦抽鸦片,雪莱为他过海取货,结果溺死了。

从某个角度说,这也是“士为知己者死“,虽然有点荒谬。

歌德在德国,普希金在俄国——现在回想,那个时代的欧洲,真是天真烂漫,元气充沛。我们成熟得比他们早,我们的天真烂漫早在《诗经》和《离骚》年代。

这两人爱慕拜伦,应该是出于气质相类。他们的精神族谱是一致的。我年少时,爱把他们三人囫囵放在一块看,有时竟分不出彼此。拜伦的《唐璜》和歌德的《浮士德》,在我眼里,都是“花花公子”式的人物。“浮士德”老谋深算,有成年男子的心机,而”唐璜“更像一个捣蛋的美少年,胆大、气淳、赋厚。这部诗集也胆大气淳赋厚,可惜因拜伦早死没写完,也幸亏没写完。天才就应该早夭,风流也应该年少,老了就没劲了。

歌德写《浮士德》前后花了六十年之久,写是写完了,结果越写越没劲,成了道学。那时的诗集有点像现在的网文,读者等着日更,真佩服当时的读者,一部诗集可以追着读一辈子。

这样的故事现在没了,无论东西方。这是人类的少年故事。

普希金是俄国人。我父亲亲俄,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知识分子都这样,是典型的普罗分子。我一出生,便得了一个俄式的名字——“丽娅”。后来改了,我自己改的,现在有点后悔,因为这个名字从音韵到字体,都比我现在的好许多。

那时兴口袋书,叫“五角丛书”,五毛钱一本,小小的,袖珍型的,可以放在口袋里。我那时往口袋里放普希金之类,父亲不反对。结果看到普希金爱拜伦,我又把拜伦找来看。

女孩子看拜伦,真正不太好。我母亲说我没女孩子样,同一个家庭出来的,我姐分辨得出哪种花衣服好看,我分辨不出。其他女孩子在做家务活,而我爬到屋顶和墙头,挥舞着小树枝跟一群男孩子战斗。

因为拜伦,我还落下一个毛病:天真。

我父亲等不及我成年,去世。在病榻上,他对我母亲说:对我,其他都放心,就是太天真。

不幸被他言中。

现在一晃到了中年。哀乐中年,中年人的悲乐来得格外深切,我开始试着寻找我的精神故乡。追踪溯源,最初的记忆竟然是拜伦的诗——躲在卧室里,耳朵警惕地竖着,像一小猎犬,提防我母亲随时推开卧室的门,书桌上,像模像样地摆着我的功课。

但最终,人松懈下来,迷失在一个奇异的国度,仿佛风在发出号角,波浪在身边起伏。而母亲需要戒备的门一直没有打开,我最终成了一条“漏网之鱼”。

再说哈代。

我睡前看了一部老电影,结果失眠。

电影是根据哈代的作品改编的,叫《苔丝》,完整地翻译过来,应该是叫《德伯家的苔丝》。作者托马斯·哈代,是英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个比喻不牵强,他的心肠和陀氏一样,来自上帝。

历来作家头脑和心肠缺一不可,但有的头脑强过心肠,比如写《基督山伯爵》的大仲马;他儿子小仲马则不一样,是心肠好过头脑,在《茶花女》里,你唯见一副好心肠——好得过于黏糊了,几乎让人难受。是我,倒情愿看写《人性的枷锁》的毛姆,他冷酷,鞭策入里,让人在昏昏欲睡中猛地呛口冷水,清醒过来。当然,难得的是头脑和心肠一样好的,比如俄国的托尔斯泰,法国的雨果,英国的哈代。遇见他们,让人格外小心翼翼,不敢出大气。

哈代是英国人。英国是个奇怪的国家,他们的诗人大都命短,拜伦、雪莱和济慈都没活过四十,所以英国盛行“十四行”而不是“四十行”?十四行是他们的古体诗,我们的古体是七律、五绝,句子更短,中国诗人似乎命也不长,中国也是一个奇怪的国家。

哈代活到近八十,他是后来才写诗的,不过他的几部长篇小说都像是诗,《还乡》尤其像,他在用诗的语言写小说 。他骨子里头散发着诗人的浪漫,却比一般诗人要舒缓,要温和,要深沉。他是苏格兰的长笛,听了忧伤,是那种心平气和的忧伤,仿佛站在艾格顿荒原的高地,神色沉郁,目光悠长,所以他命长?

他写得最好的是《苔丝》,他的几部作品后来都改编成了电影,改编得最好最成功的还是《苔丝》,《无名的裘德》也好,却不成功。

我初次看《苔丝》,什么年纪?大概十三四岁。那时的我,是把它当言情小说看。

虽然浅显,却未尝不可,这方面,一个小县城姑娘绝对营养不良。我们一直是个缺乏爱的国度,从古至今没多少健康的爱情教科书。我们的爱情是绯闻,帝王将相的绯闻,才子佳人的绯闻,在茶余饭后当消遣。英国这方面比我们强,他们盛产优雅从容的“爱情教科书”,比如《简爱》、《呼啸山庄》、《傲慢与偏见》、《理智和情感》……不同类型的爱情几乎都可以在其中找到蓝本。

我那时的功课不重,父母也开通,我在县城的新华书店淘到闲书,当宝贝一样放进书包里,他们并不在意。更庆幸的是,当时还有个同学可以交流。这个叫“燕子”的同学,课后我常常上她家去,她是哈代的粉丝。我在欣赏法兰西甜美的田园风光时,她对英格兰的荒原情有独钟。她母亲倒是“琼瑶迷“,枕边常常有《几度夕阳红》、《剪剪风》之类,看得痴迷时,厨房的菜篮子里也放一本。

现在想来有点意思,走进她家的客厅,沙发的一头是一个没成年的小女孩和一本《苔丝》,而另一头,是一个中年妇女和一本《庭院深深》。

虽然倒置,却可以保持平衡,如果把两人的体重都算上的话。

《苔丝》的份量是日后一点点估量出来的。当时,我是把哈代当琼瑶一样看的,哈代遇到我,真是寂寞。虽然痛惜他笔下美的沦落、善的软弱,但流下几滴伤心的眼泪,我就淡忘了,因为功课渐吃紧,无论是琼瑶,还是哈代,都顾不上。

一晃过去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后,读过一点书的我,依旧不懂爱的真谛,依旧不懂将爱视为宗教。我的孩子在渐渐长大,我内心的恐慌随之疯长,我跟所有人一样,珍视一切纯洁美好的事物,害怕纯洁和美好受到损伤,而这世间,如果没有爱一路护佑,纯洁和美好又能走多远?

听说哈代因写小说引来非议,辍笔不再写,改写诗。

也好,写诗就是一颗自由的心,在歌唱。

作者:甘草子,不小资,不文艺,不妖娆,不风情,恬淡自守,性如草木。

原标题:《少年读拜伦和哈代:读的是“天真”和“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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