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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评|朱践耳室内乐作品:闪烁当代杰作之光

张可驹
2022-11-19 18:26
来源:澎湃新闻
文艺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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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作曲家朱践耳诞辰一百周年,上海交响乐团举行了两场纪念演出。

先前,分别由张橹和张洁敏指挥上交,女高音黄英担当独唱,演出了朱践耳的乐队作品。

11月18日,由上海交响乐团成员组成的北极星四重奏,携手琵琶演奏家刘嘉,钢琴家王逸佳,以及低音提琴演奏家钱博文,指挥家张洁敏,演出朱践耳的室内乐作品。

演出现场

通常,室内乐就是编制较小,演奏家们自行默契协调演出的作品,为何会出现一位指挥家呢?这个稍后再说。

很多人看到现代作品,会感到隔膜,甚至避而远之,对于国内的作曲家,有时还更为生疏。朱践耳作品专场,似乎是学术性的意味更强一些。然而,当我听过先前的乐队作品那场,发现自己的感动在意料之外。聆听18日晚的室内乐专场,也进一步让我感到,国内舞台留给朱践耳的空间,还是太不够了。许多杰作,希望日后多演。

不了解朱践耳的人,得知他是红色经典,《接过雷锋的枪》与《唱支山歌给党听》的作者,可能想当然地将其创作风格定型。可这次的两场演出,正是最好地揭示了一位杰出的作曲家,通常都会有的两种特质:首先,他的创作将会不断的丰富与深化,无论在形式上,风格上,还是情感内容方面,莫不如此;第二,对于杰出的创作者来说,天才是先决条件,也是真正动人的核心,与之相比,“风格”“形式”都并不那么重要。创作必须要有这些,然而真正杰出的作曲家,总是以内在的魅力彻底凌驾于形式、风格之上。

演出现场

很多人不喜欢现代音乐,一方面固然是它们的风格中,往往不乏艰涩、不协和的东西。另一方面,就是作品一旦脱离传统意义上的美,就很容易给故弄玄虚的贫乏之作提供滥竽充数的空间。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集中演出朱践耳的作品,除了推广佳作之外,也有激浊扬清的意义。

先说回之前提到的,创作的丰富与深化。其实室内乐创作本身,就意味着作曲家更深层的追求,因为乐队的表现手段更丰富,可操作的空间随之增加。而在几件乐器组织的室内乐中,一切的创作都将围绕音乐发展的核心脉络。有些作曲家写室内乐,让你感到他其实志不在此,朱践耳则不然,他不仅勇于挺进那些体裁,更在其中写下真正的杰作。18日的演出,既有作曲家早期名作《节日序曲》的室内乐改编版(黄小龙改编),也有朱践耳的高峰作品,为琵琶与弦乐四重奏而作的《玉》。

前者直白地将民歌风移植到西乐语境中,后者则是两方面匪夷所思的融合。倘若不经提醒,听者恐怕无法想象这样两部作品,居然出自同一位作曲家之手。处于两个极端之间的《三重奏》与《弦乐三折》(由弦乐四重奏演出),也各有其妙。

有时,乐队成员组成的室内乐组合,会反照出乐队的特点。北极星四重奏的音响,追求细致而自带一种透明度,确实同上交整体弦乐组的特质相似。但其实,发展良好的乐队往往是一个个室内乐组合的集成,因此这个问题也是双向的。北极星四重奏建立已有时日,除了音响风格,几位演奏家技艺水准的均衡,以及他们各自处于突出位置时的独立性,也是显见的。

演出现场

《节日序曲》的风格看似简明,可要将那热烈的气质表现为生动而非平板化,几位演奏家在节奏律动方面能够心领神会,是很必要的。该组合的演奏确实如此,更为深化的表现,是《弦乐三折》中的《夜曲》。

在《弦乐三折》这套作品中,朱践耳以十分传统的素材,在四重奏的语境里写出意味深长的发展,以第二乐章《夜曲》乐章最为典型。这份意味深长,一来是作曲家采用传统的抒情性素材构建全篇,却没有任何陈词滥调。无论他发展主题的手法,还是在发展过程中,对于音乐性格的把握,都更倾向于智性而非外化的抒情。但也正因为如此,这样的优美之作更为耐听了。

二来,弦乐四重奏之所以难写,很多源于素材需要在四件乐器分量平衡的思路中发展,而非单纯以弦乐的美声表现主奏(通常是一提)与伴奏。这是非常考验作曲家的,那种智性的底色,从本质上拒绝了大旋律的讨巧;而倘若将声部配合搞成“七巧板”这样的构思,看似符合体裁的需要,实则是另一个角度的不耐听。朱践耳却能在四重奏的语境当中,去建构单纯属于他自己的优美情境。《夜曲》乐章的价值由此突显。北极星四重奏演绎的迷人之处,正是从原作的特质而来。

旋律表现中微妙的弹性,来自各声部出色的配合,长线的刻画不会过分抒情,因为演奏家们对原作智性的底色从未忽视。如果说,四位提琴家演出这首《夜曲》,比《节日序曲》有着更强烈的吸引力,那恰恰是由于他们的演奏反映出作品本身的变化。朱践耳在两部作品中体现的深化,可谓判若两人。

在为小提琴、大提琴与钢琴创作的《三重奏》中,苏婷与黄北星的演奏比他们拉弦乐四重奏时更加浪漫外向。这也和作品的要求有关。相对于弦乐四重奏来说,钢琴三重奏乐器的自由度更高。同样是偏向传统的风格,初听该作,可能让人想起拉赫玛尼诺夫的三重奏。仔细观察却不难发现,朱践耳一方面写出明显的浪漫气质,另一方面,则是对于主题的设计,作曲家始终写得相当精炼,不是那种非常外向的浪漫。两位弦乐演奏家正是在揉弦的浓郁化(相对于四重奏),同表现抒情线条的分寸,二者的综合之中,把握好了这部作品外松内紧的性格。

青年钢琴家王逸佳的表现也值得一提,她的触键扎实有力,踏板用得明显却并不含糊线条。该作的钢琴部分不算很重,这位演奏家却能牢固树立起自己声部的形象。因为她不仅发音有分量,更重要的是刻画乐句的线条,也颇有力道,但又不是那种歪曲线条的“用力”。当钢琴分别为另外两件乐器伴奏时,王逸佳都能在衬托对方的前提下,让钢琴部分言之有物,而非虚化为背景。

本场音乐会最大的价值,在于演出朱践耳为琵琶和弦乐四重奏而作的《玉》。该作的技巧非常艰难,配合更难,因此通常无指挥的五重奏编制,还是由张洁敏这位指挥家来把握全局。从结果来看,这是很有必要的。说实话,由于作品本身的分量,此时我感到自己很难多说什么。久闻该作之名,本次初见其芳容,深感这样了不起的作品,需要多听几次再说。就最直观的特点而言,作曲家写出通常会被称为晦涩的、现代的音乐语言,而敞开心扉聆听,片刻之后就完全不感到艰涩。因为他将很多裂解旋律与传统和声色彩的构思,都赋予了真实的,能够触发人性深层共鸣的音乐内容。

恐怕,这就是很多作品在他们的年代听来,谐谑怪诞,却终归被承认为一个时代的经典的原因。如果没有那种人性共鸣的内核而单纯倚重技巧手段,哪怕获得“学术性”地位,也是不会真正为人们所接受的。但普罗科菲耶夫、肖斯塔科维奇、巴托克笔下,很多初听完全不“美”的作品,最终受到许多人的热爱,就是因为大师们以独特的语言,捕捉心之所见的成就,得到了知音。朱践耳的《玉》,很多效果听似艰涩,从本质上却并不违背乐器本身的特点。正如前一场乐队作品音乐会上演出的《水龙吟》,人声的写法初听很怪,但其实是尊重声音的。这就是大手笔。

面对技巧细节的复杂,演奏家们投入了很多,而这种复杂之中的配合,也显出指挥的必要性。张洁敏擅长把握复杂之作,总能抓准提纲挈领的东西。他们精致的演奏,是高度投入的结果,这样才是真正尊重作品的。《玉》这样的作品,听一次是远远不够的,感官的震动与内在的冲击,明显它是最值得反复出现在中国舞台上的现代室内乐杰作之一。希望日后常常听到,18日的演奏,还是属于这部杰作“早期推广”的范围。音乐家们让舞台闪烁着当代室内乐之光。

    责任编辑:张喆
    校对:张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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