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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有套“神功”,可以治疗“精神内耗”?

2022-11-27 22:5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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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重读经典文学时,我们还能读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作为资深塞林格读者,渡边和赵松老师聊过之后,居然说:“我的三观大受冲击”?!

作家赵松提出,塞林格的作品不是“青春文学”,而是“生命文学”,塞林格的困境是“遗产”也是“神功”,我们都是他的传人,并且还会着魔般一代代往下传……

就让我们赶紧来看看编辑渡边和作家赵松的这次对谈吧,看看活在“临界点”上的塞林格,如何度过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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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安放塞林格?

渡边:读塞林格之后,我也产生一个疑惑,就是他跟我整个的阅读谱系好像不相干,我不知道该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上。之前有一个人说过一句话,我觉得挺妙的,说中国的古诗可以称之为一个体系,就好像一个塔一样,但是唯有一个人叫陶渊明,他是在这个塔之外散步的人。塞林格好像是美国文学史之外散步的一个人。

这跟他的人生经历其实有一点映照,就是他本身也是一个很怪的人,他是一个文学史上著名的隐士之一。

赵松:塞林格这个人活得够久,他是1919年1月1日出生,然后2010年去世,活了91岁,活了近一个世纪。他的一生,你说简单,也确实不复杂,可以很容易就描述一个大概的线索,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参战,然后成为作家,最后成名、隐居,好像就是这样一个线索。

但是,我觉得复杂的是他内心的变化,就是他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作家,他所经历的这种精神上的变化,超出了一般意义的作家生活、生平。当然你也不能说他是个思想家,他对思想的这种追求,超出了哲学意义上的那种对思想的塑造和挖掘,他反倒更倾向于成为那种人,我们称作为一种觉悟者。

渡边:一个悟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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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故事》我读了五六遍!

渡边:那么您觉得塞林格的小说算是一种青春读物吗,或者可以把他当成青春读物来读吗?

赵松:我觉得应该当成一种“生命读物”,不是“青春读物”。如果我们一定要把“青春”这个词引进这个话题里,那就得说,青春时期,是我们生命力最旺盛的时期。那时候我们无所顾忌,充满了激情,想象,然后不喜欢受约束,我什么都想干。青春之所以值得留恋,就是青春一过,人就被社会逐渐驯化,变成了一个功能性社会动物,然后青春就变得特别值得怀念了。

渡边:赵松老师,您最喜欢塞林格哪本书?他这四本书,您有没有一个排序?

赵松:如果要排序的话就是《九故事》《麦田里的守望者》,然后是另外这两本吧。其实对我来讲是一样的,我不太想排序,因为每一个时段读他的不同作品,感受还是不太一样的。对我个人来说,读塞林格是有一个漫长的阅读期,差不多将近30年吧,是可以来来回回看这几本书的。

渡边:您重读过几次?

赵松:好多次,最多的是《九故事》,我大概读了五六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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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尔顿为何说脏话?

渡边:那您觉得塞林格为什么要让霍尔顿说这么多脏话呢,他究竟想通过这本书想传达一个什么意思?

赵松:我曾经做过一个分析,就是我认为可以从一个更长的时间线来关注霍尔顿。要知道,美国早期小说,马克·吐温是一个经典作家,他写了哈克贝利·芬恩这个经典的少年形象,一个野孩子,到处瞎跑历险。那个时候的美国的少年还是元气十足的,无拘无束的,可以乱跑,可以冒险。就像我们70年代生人,放学了哪有回家的,一定是四处瞎野,到处乱跑。

那么,从马克·吐温的哈克贝利·芬恩,到很多年以后,海明威笔下的尼克·亚当斯是另一个经典的少年形象,当然《尼克·亚当斯故事集》里也有尼克成年期的形象,但是主要是他作为一个少年形象,你会发现尼克已经没有哈克贝利·芬恩那种野性了,他顶多偷了爸爸的猎枪,跑到家附近的森林里对动物砰砰打两枪,就完事了,然后还要怕被家里人训斥,或者怕被这个看林人抓住。你会发现他的游历面已经大幅度缩减。

等到了霍尔顿这代少年,他们的活动范围就更小了。所谓的离家出走,也就走了那么小的一段距离。离经叛道,也只不过是四处走走,四处看看,去见识见识社会底层状态。

美国的少年形象,从哈克贝利·芬恩,一直到尼克·亚当斯,再到霍尔顿,是一个逐渐衰减的过程。

我们说少年是社会的一种未来的象征,那么就从美国社会来讲,到了霍尔顿,已经是能量衰减到非常弱的状态了。当然这是一个表层的线索,就是美国的少年再也没有最初的那么有勇气了,勇敢、野性是在不断衰减的过程中的。这显然对应了美国社会的变化,从早期现代社会到二战以后的现代社会,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这种变化的特点,就是社会的高度系统化,导致了少年慢慢地野性丧失、缺乏活力,不再有冒险精神,被社会规训了。

霍尔顿就是被规训了的,但他做出了反抗,那他的反抗又不是很激烈的。或许在塞林格眼中,像霍尔顿这样一个少年,不但生命能量在衰减,野性在消失,即使是他的反抗,也只是轻微的,结果就是变成一个成人眼中的精神异常的人。这就是系统化的现代社会规训的后果,它会把任何不服从者认定为异常者,把你列入非正常人类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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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拉斯一家的故事,到此为止

渡边:也想听听赵松老师聊聊格拉斯家族的故事。

赵松:格拉斯一家的故事,导致了塞林格离开了《麦田里的守望者》那个路线。因为《麦田里的守望者》的路线,是在呈现霍尔顿的迷惘和微不足道的反抗,以及最后那种带点荒诞或荒唐意味的,作为一个精神异常者被社会重新修理的状态。

那么这里其实就隐藏着塞林格写格拉斯一家时要探讨的问题,就是:人在精神上应该如何自处,在精神上如何觉悟。这是塞林格在写关于格拉斯一家的四个中篇时所关注的主要问题,当然也包括《九故事》里的一些相关的人物。

这四个中篇跟《九故事》和《麦田里的守望者》隔了几年的。据说当时很多塞林格的粉丝期待了很久,新书发售那一天,大家都在书店门口排着长队去买书,但买完之后,又都很失望,原因就是没看懂,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觉得这四部中篇远比《九故事》难懂。

其实塞林格在这四个中篇里是延续了《九故事》里面的一些线索,继续探索人的精神困境,以及如何走向觉悟和理解,理解彼此的困境、寻求觉悟的可能,以及对生死的看法。我看完当时我就想:写完这四个中篇,他应该是不可能再写了。

渡边:为什么?

赵松:因为无论从形式上还是隐藏的对精神的探索上,我认为他已经到达了一个顶点。他如果再写,或许可能会去写新的别的东西,但不可能在这条路上。格拉斯一家的故事,到此为止。因为这里边所探讨的话题,基本上都已穷尽了。

某种意义上,作为一个作家,塞林格其实是必然走向这种纯粹的精神上的探寻,而不是文学的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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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困境,也是“神功”

渡边:我个人非常喜欢的《弗兰妮与祖伊》,它写的是格拉斯家族里面最小的两个孩子,弗兰妮是最小的小妹妹,祖伊是最小的弟弟。

这两篇一篇就是写弗兰妮和她的一个常青藤男朋友的短暂的会面,大概吵了一架,然后回到家里面精神崩溃。《祖伊》紧接着弗兰妮的故事,讲的是弗兰妮到底为何精神崩溃?她究竟遭遇了什么精神危机,以及祖伊又是如何开导她的。

那么赵松老师,您觉得弗兰妮她的精神危机,概括一下的话应该是什么呢?

赵松:格拉斯一家这个七个孩子,共同特点,都是小天才,早慧。还有一点就是西摩(渡边:西摩就是他们的大哥),对这几个弟弟妹妹影响非常大,大到不只是耳濡目染这么简单,还包括在精神上深刻持续的影响。西摩对智慧的浓厚兴趣,对东西方的哲学、神秘主义的大量阅读经验,对于弟弟妹妹们的阅读和精神世界的形成产生了很重要的影响。

当然,他也把他自己的困境,就像传授精神功力一样,把这个“病毒”也传过去了。使得这么小的弗兰妮,在承接了这么多的精神遗产的同时,也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她还是一个少女,她不是一个参加过战争、经过社会历练的成年人。

她要消化哥哥留下来的那么多精神遗产其实是很困难的,是会感到巨大压力的;而且她对庸俗世俗日常世界的又是那样的反感,同时在精神上也是有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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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蕉鱼”是不存在的

渡边:塞林格作品里的一个最大谜团,就是西摩到底为什么自杀?

还有就是在《九故事》的第一篇,也就是讲西摩故事的《抓香蕉鱼的最好日子》,这里的香蕉鱼究竟指代着什么?

赵松:香蕉鱼是不存在的,是一个想象,那么人在想象中去寻找自己所最着迷的东西,是有可能导致无法出来的。换句话说,就陷入了一种迷惘的状态,或者说一种失去自我的状态,失去理性的状态。

香蕉鱼就是象征着西摩对于精神追求的一种忧虑,或者警惕。当他把故事讲给小孩子,就用小孩子的模式,说香蕉鱼是因为贪吃,吃了太多的香蕉,然后就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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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故事》可不是随便排的

赵松:你有没有注意到《九故事》最后一篇是什么?

渡边:《特迪》。

赵松:它的结尾是什么?

渡边:小男孩自杀。

赵松: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这么安排?中间那篇是什么?

渡边:《下到小船里》,怎么了?

赵松:为什么把《下到小船里》放在最中间的位置?为什么,那写了什么故事?

渡边:《下到小船》写波波的故事嘛,波波开导她的儿子。

赵松:最后他们和解了。但是你看,在一个和解的故事这么柔软的一个中心,在两端都是死亡。

渡边:他在中间是设计了一个最柔软的点,两端都是死亡,这意味着什么呢?

赵松:我觉得意味着就是说人在这个世界上寻找的各种样的可能性,摆脱困境的希望,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能否跟你最亲近的人,或者说跟你自己和解,而西摩就不能原谅自己。我又回到我的刚才那个答案了,他不能原谅自己。

渡边:那您觉得塞林格这么安排,他到底是跟自己和解了还是没有和解。

赵松:他是和解了,最后他跟自己是和解了。

渡边:那他为什么首位两端都是死亡呢?

赵松:死亡就是在追求精神解脱的过程中的一个可能性。

渡边:从死亡进入,从死亡出去,然后在死亡的中间,就是在活着的阶段和自己和解,是吗?

赵松:对。

渡边:哇!我对塞林格的理解又上升一个层次,

赵松:所以《九故事》是个整体,不是九篇故事或九个小说的简单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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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林格也是我们的“摆渡人”

渡边:所以塞林格晚年可能就更像是,他所崇拜的那些禅宗的禅师们一样。

赵松:对,变成一种“不立文字”的状态。否则,你想一个人活到91岁,好像要写很多东西,但是其实对于塞林格来讲,可能就是写作本身就不是一个必然的行为。

渡边:但是塞林格说过,他觉得人生最大的意义,或者说支撑他活下去的一个事情就是写作,他应该是非常热爱写作的。

赵松:那也许就是他在后期或者说晚期的,比如说最后30年、20年,他就忽然觉得终于自己放下了这个包袱,就是可以不写了。

渡边:就连写作都放下了。

赵松:我仍然可以活得很舒服,或者说精神上很满足,很圆满,这是完全可能的,就是作为一个,我们其姑且称之为一种觉悟者吧,他是一个知道自己已经做了什么,并且做到了他所能做的,这样的一个人。

渡边:这就像那个偈语里面说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赵松:对,是这样的,就解释他引用那个禅宗公案:两个巴掌一拍就响了,一个巴掌怎么拍的响呢?这是一个“因为、所以”的常规逻辑关系,两个巴掌才能拍得响,一个巴掌就拍不响。但是禅宗要破的就是这个形式逻辑,打破因为所以。日常我们都认为这是有道理的,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没有那么多因为所以,声音有耳朵听得到的,也有听不到的。

渡边:如果让您向还没有读过塞林格的年轻读者去推荐塞林格的话,您会怎么介绍他呢?

赵松:可以称之为在二十世纪美国文学的独一无二的一个个案,经典作家。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跟塞林格放在一起,可以去比较,他没有可比性,是一个孤峰,孤立的高峰。塞林格之前,塞林格之后,都没有塞林格这样的作家。

塞林格是那种可以让你抛开年龄、经验这些东西,去直接指向思考生命本身和精神追求的,这样的大问题的作家。

其他的作家可能更多带有那种经验成分的构建,那么塞林格是可以抛开这些世俗经验,然后来探讨,一个生命个体是如何自处,如何觉悟,以及如何面对困境,但这样的作家其实非常少,在美国作家里尤其少,他就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人。

渡边:那您觉得读塞林格对我们当下,结合我们当下,对我们当下有什么意义呢?

赵松:理解困境吧。

就是因为所谓的困境和渡过困境,其实有一个前提,就是以一种个体的方式去思考和应对这个世界。

原标题:《他居然有套“神功”,可以治疗“精神内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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