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星时刻》：章明半明半暗的电影时光

5月16日，章明导演的新片《冥王星时刻》在戛纳“导演双周”单元首映。

《冥王星时刻》是章明蛰伏多年后的最新长片作品，这也是今年50周年的戛纳导演双周单元选择的唯一一部华语作品。本片讲述了一行想拍摄一部电影的男女，面对情感欲望时的种种困境，影片的灵感缘起于章明十年前在西南深山采风的经历。这部影片延续了章明导演过往冷峻、隐忍、诗意的现实主义，既有他生长的巫山的气息，又融合了电影史上一些美学流派的影像。导演双周主席爱德华·温托普就点评其充满“对电影创作与社会的反思，其中夹杂着洪尚秀式机灵的幽默感”。

映后见面会上，监制沈旸感谢导演双周在今年选择将这部电影带到戛纳。“如果没有出现在这里，这部电影也在经历它不明前途的冥王星时刻。”

《冥王星时刻》是章明“黑暗三部曲”的第二部，上一部已经是十年前的事。2007年，章明以极低的预算用DV拍摄了三部曲之一《新娘》，而这部电影同样在资金捉襟见肘的情况下艰难完成。

电影中，王学兵饰演的电影导演王准带着剧组中若干主创从上海前来西南深山采风，为拍摄电影《黑暗传》做前期的准备。随着时间的过渡，历经行住的困难和欲望的折磨，几个人的疏密关系发生变化，致使他们渐渐模糊了此行的目的。各自内心的惶惑显露无遗。山民古朴的葬礼上，聆听年迈的歌师夜唱丧歌《黑暗传》，在这个非凡的时刻，他们似乎进入一个不同的世界。但他们最终不得不回到城市的世界。堕入错乱茫然的生活，想象着电影的创作，似为他们可以坚持的仅有出路。

影片获得了来自国内外媒体影评人的好评，法国电影研究者Laura Tuffery称其为“关于飘零、孤独、灵感与导演本身的充满加缪式的思索，神秘，充满魅力”。法国杂志Ciné Série的影评人也说“电影最后的三十分钟有着无限的魅力”。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前任主席马克穆勒则认为，“这是今年最具有新浪潮精神的一部电影。”活跃在戛纳电影节的诸多中国影评人也认为影片中神秘感十分的迷人。

电影中“冥王星”的意象指向太阳系的边缘，章明用这种比喻界定自己的电影。电影里有句台词，是山民看着城市里来的人，说“看你穿得很好，你一定生活幸福”。放映结束后，有外国记者问导演章明是否幸福，衣着朴素的章明回答说，“你看我和其他演员们穿得都不一样。”

从1996年导演处女作《巫山云雨》入围柏林电影节青年电影论坛，到《冥王星时刻》入围第71届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导演章明不算高产，中间经历被禁又一度“转型”为主旋律电影导演的章明一直被视为拥有巨大天赋但严重低估和埋没的导演。

如今章明已经不再年轻，电影江山代有新人出，他的这部《冥王星时刻》更像经历了和自己的一场战斗后对自己创作生涯的一份写照。

【对话】

每部电影都是导演的自传

澎湃新闻：这部电影讲一个不得志的导演拍电影的故事，有你的自传色彩吗？

章明：从本质上来讲，每个电影都是导演的自传。这部可在表面上更像，因为我自己也是个导演，然后人们很自然地会联想到这个人物和我的联系，这个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冥王星时刻》其实是讲人的困境，电影里不只有导演，还有很多人物，我只是说把个人感受加进去。

澎湃新闻：这次又重新回到巫山去拍摄，这么多年过去，影迷们还是最念《巫山云雨》，对你来说是一种对过去的追忆或者回溯吗？

章明：因为这个故事就来源于我十年前采风，《黑暗传》只传唱于那一带神农架和巫山交界的地方，整个西南这一块最原始偏僻，而且只有那个地方，还可以保留那么原始的东西。我的家乡巫山正处于这个习俗的核心位置，这些对我从小耳濡目染的习俗仍然还存在。

澎湃新闻：这个电影源于十年前的采风经历，十年间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你的感受应该也发生了很多改变吧？

章明：那是一定的。我觉得我现在会更坦然面对这个环境，不像过去会觉得我必须去“死磕”，现在我觉得有可能不一定是必须的。其实十年前，对一个导演来说，还没有那么多选择，但现在你会面临更多的诱惑。但是现在这部电影不是一个“死磕”的结果，是一个选择的结果，所以对我来讲，是我选择了这样一种途径，还想做这样一种电影。

澎湃新闻：十多年前的《新娘》就提到了《黑暗传》，你的计划里关于《黑暗传》是有三部曲要拍的，为什么对它有那么深的执着？

章明：我从很小就知道《黑暗传》，虽然那时不太懂，但我还是被深深吸引。它是这么一个非常朴素的，在偏僻的深山中传唱的古老葬歌，对我来说这很神秘。因为他们唱的是关乎人类的命运，包括天地怎么来的，这个东西让我很着迷，我就想拍个电影跟它发生关系。

澎湃新闻：所以下一部片子是要把“黑暗三部曲”完成吗？

章明：不会，下一部电影已经定了，叫《热汤》，讲一个男人很懂大数据，用数据去控制他的女人，就想知道女人到底是不是爱他这样的故事。 其实我做事不是那么一个有始有终的人，还是要看机遇。

冥王星是边缘的，我的电影也是

澎湃新闻：怎么理解“冥王星时刻”这个意象？

章明：冥王星离太阳最远，是最边缘化的一个。我觉得可能我的这种电影也是最边缘化的，但是对电影里面的人物来讲，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冥王星时刻”，半明半暗，恍惚的、举步维艰的时刻。

澎湃新闻：电影里那种非常“郁郁不得志”的茫然感，是你对自己“冥王星时刻”的写照吗？

章明：会有，其实反观回来旅途就是一个现状，就是人处在那种不辩黑白的状况下，你不知道往前是光明，还是光明其实在身后，这个感觉是很强烈的。这么多年持续的会有这种感触，一旦我时不时脱离生活就会有这种感觉。但好在往往人是总要被生活淹没的，有很多事情要做，还会有很多生活的乐趣。所以也没有那么黑暗。

澎湃新闻：这种郁闷怎么排解，帮自己解脱出来？

章明：所以我才要拍电影把它表达出来，这个电影它就是这么来的，动机很简单。我能做的就是拍电影。我不能写篇小说，或者写一首诗、画画就能倾诉的，古人解决办法就是唱歌，唱个《黑暗传》，他就把这个东西解决了。

澎湃新闻：这次电影开头出现了很“魔都”的上海标志性场景，包括画面风格也很摩登，印象里你是向来专注拍县城，这次为什么加了城市的部分？

章明：本来上海的部分是放在片尾的，这些人从山里回到城市之后又各自有所经历，而且是更绝望的方向。但是后来综合了各方意见，觉得还是用在前面，很多戏也没有剪进去，让影片结尾的时候感觉比较光明，有点希望。

澎湃新闻：上海的部分，你拍了一个商业片吊威亚的现场，是和你自己所拍的电影截然相反的样式，是想形成一种对立的效果吗？

章明：就是比较典型的一个中国商业电影的生态环境。武侠电影、红色电影，是很中国化的电影形态，也不是说要把它对立起来。我觉得还是主要为了视觉上的差别，有能造成反差的视觉效果。

澎湃新闻：最近田壮壮导演在演戏上重新“焕发”了，你同样作为电影学院的老师，也被很多人看作是中国电影“扫地僧”一样的存在，觉得安于教学吗？

章明：其实反过来讲学院对我们这种导演可能是一种保护。让你有一种可以退避的，避难所的感觉。你可以不用被外界很多事情所淹没，会变得更单纯的。但是现在可能学生都没那么单纯了。所以现在不带本科生的课了，主要就是带带研究生，探讨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