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柬埔寨少年，我与他结下了深厚友谊

原创 姜野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本期故事关键词：东南亚骑行

也许这就是旅行吧，总会有遗憾，哪有什么完美的事情？一切都将无法预知，只要上路，就把一切交给命运，这不正是我们热爱旅行的原因吗？

少 年 Seang Hai

2015 年 5 月 柬埔寨 格罗桑

我在越南停留了二十多天，之后向西来到了柬埔寨。

一条笔直的大路伸向远方，沥青色的路面引领我不断前行。这里路上的人和车都比越南少了很多，两侧全是平坦开阔的草地和稻田，偶有吃草的牛儿和笔直的棕榈树点缀在大地上，在这里旅行似乎要比在越南安静孤独许多。

乡下的房子大多都是用生了锈的铁皮搭建或是用木板拼凑起来的，外面再用油漆刷上深沉的颜色，看似崭新的房屋却并不能掩饰贫穷破败的一面。

柬埔寨的天空总是飘荡着朵朵白云，仿佛随时都可以凑到一块儿拧下些雨水，无垠的荒野偶尔冒出几棵高挺笔直的棕榈树，像电线杆似的。在阳光的作用下，树林、草地、天空、云朵、河流..都显露出最洁净的色彩，没有丝毫污秽掺杂其中，整个画面好似一副印象派风景画。

在这里，人们的肤色深了很多，加上大大的眼睛，看上去多少有些印度人的样貌。小孩子们脏兮兮的，正在你追我赶，天真活泼。公路上飞驰的面包车满载乘客，皮卡车后面也挤满了人，充分利用着任何能被利用的空间。

这个国家看上去要落后、原始很多。慢慢地，我开始有点喜欢上了这种落后的美感。

从首都金边出来，漫长的红土路面一眼望不到头。烈日炎炎，我浑身沾满了尘土。又向前跋涉了一个小时，到了下午最热的时刻，我艰难地将车推至路边仅有的树荫下休息，四处张望着，欣赏着柬埔寨的田园风光。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你好！请问你来自哪里？”

我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十几岁、皮肤黝黑的男孩正扶着一辆自行车站在我身后，他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我。

“你好，我从中国来。”我回答道。

“你愿意来我家做客吗？”小男孩似乎早有准备，直奔主题。

而我却为这突然的邀请感到喜出望外：“好啊，我很愿意！”深入当地人家，是我一路上都渴望得到的机遇，所以并没有半点迟疑。

小男孩的家就在马路对面，不起眼的吊楼被绿树环绕，院子的围墙是用树枝圈起来的，没有像样的大门，到了晚上就用一棵被砍倒的小树挡上去。院子里有两座小木屋，由于热带地区多雨水、毒蛇和爬虫，所以木屋都被石柱高高地架起，距离地面有两三米的样子。

小男孩的一大家子人都悠闲地坐在木屋下面的吊床上乘凉，男孩的父亲看到自己儿子在马路上捡到一个外国人，有些不知所措，他连忙站起来，却只是害羞地傻笑。

男孩的妈妈倒是淡定许多。男孩的弟弟妹妹们，见到我这个浑身脏兮兮的陌生人后，变得拘谨胆怯起来，不敢说话也不敢直视我，每当我看向他们，大家就纷纷往父亲的身后躲闪，好似害怕老鹰的小鸡。小孩子们大多光着上身，打着赤脚，肤色与大地泥土相近。

▲ 我和Seang Hai一家

邀请我的男孩儿名叫Seang Hai，今年12岁。没等我坐下，他就迅速爬上院子里的一棵芒果树，为我摘下了三个青芒果，并用刀削去外皮后切给我吃。

“天啊，这芒果真的很好吃！”我边吃边夸赞。第一次吃这么新鲜的芒果，放到嘴里脆脆的，酸酸甜甜，好吃极了，根本停不下来。

为了不打扰这家人太久，稍作休息后，我便想继续赶路。

“今天晚上你就住在我家里吧，明天早上你再出发。”Seang Hai睁大眼睛抬头望向我，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那好吧，谢谢你们！”我对大家点头表示感谢。

Seang Hai的脸上瞬间露出了笑容。

为了能让Seang Hai的弟弟妹妹们放松下来，我拿出纸和笔为他们画像，很快小孩子们就凑了过来，并窃窃私语，有的还会偷偷在一边低声笑着，虽然我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我猜应该是在议论我画得像不像吧。很快，他们就对我这个陌生人放下了所有戒备。

我的内心也随之闲适了许多，开始专心享受在当地人家里做客的机会。

傍晚时分，Seang Hai带着弟弟妹妹还有我一起来到屋子后面的一片空旷地带，两个小妹妹坐在我的车后座，我推着她们，身旁还跟着一只小狗。

这时我们已经成了好朋友，Seang Hai不断地向我介绍着这里的一切，恨不得把有关家乡的所有都告诉我。

弟弟妹妹们开始在大地上追逐嬉戏，满地打滚儿，这一大片空地就是孩子们平时的游乐场。小家伙们光着脚丫在农田里跑来跑去，时而变着姿势让我拍照，时而做出鬼脸逗我开心，从他们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 Seang Hai与我的自行车

“轰隆隆——轰隆隆”，远处天边的几声闷雷打破了这欢快的气氛，疾风骤雨夹杂着闪电向我们移过来，我们迅速回到家中以躲避这场雷雨。

天黑前，我带着最小的妹妹来到路边的商店，由于我没有准备什么礼物，便想给孩子们买点零食。走进去一瞧，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买的，没有包装精美的薯片，没有口味齐全的饮料。地上只有一种散装的饼干，墙上也只挂了些农家特产。

我买了一些最好的散装饼干送给家里的弟弟妹妹，又揣上两包香烟打算送给Seang Hai的爸爸。Seang Hai推搡着不想让我破费，而妹妹此时已经在一旁吃得很忘我了。因为这里物资短缺、生活贫困，弟弟妹妹们见到饼干后都开心极了，自己吃的同时还不忘分享给其他小伙伴。

我原本以为他们不会喜欢这些卖相不佳的饼干，这些连我小时候都不会多吃一口的东西在这里却被视为佳肴。Seang Hai看着弟弟妹妹们吃得如此开心，自己也笑了。

晚上，Seang Hai的妈妈特意去为我买来了鲜肉和蔬菜。晚餐并没有想象中丰盛，只有一盘用手撕开的卷心菜，外加一盘炒肉酱和几块干瘪的西瓜。妈妈把饭菜摆在地上就离开了，只剩下我和Seang Hai。

“为什么不叫大家一起来吃？你的爸爸妈妈呢？”我感到疑惑。

“我妈妈叫我们先吃，他们不喜欢吃这些，我们先吃吧。”他低声回答说。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样的一顿晚餐在我看来并不起眼，而对于生活艰苦的Seang Hai一家来说却已丰盛难得。于是，我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碗饭和几口肉末，希望能够留下足够的饭菜给他的家人。在这个狭窄简陋的厨房里，我第一次被柬埔寨人生活的艰苦所触动。

天黑了下来，我和Seang Hai一家席地而坐，围在一起聊着天。外面漆黑一片，家中的柱子上悬挂着唯一一只灯泡，在昏暗的房间中只能隐约看到一张老式木床和一个木桌，再无其他任何家具，也没有其他房间，就连家中唯一的电源也是通过临时的汽车电瓶来连接的。

Seang Hai拿出家里的影集来给我看，照片中是满满的幸福回忆。我也拿出手机与大家分享我一路上的故事。Seang Hai一家人看得入迷，小妹妹不时地抢过手机，用她稚嫩的小手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神奇的东西，动动手指图片就可以切换、放大。她睁大眼睛，哈哈大笑起来，大家也被逗笑。夜里，我和Seang Hai并排睡在地上，一夜电闪雷鸣。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睁开眼却发现房间里只剩下我自己，原来Seang Hai早早地就起来帮家人做家务了，他还从井里给我打好了洗脸水。早晨的乡村，空气中弥漫着植被的清香，我匆匆洗漱完毕，开始收拾行李，整装待发。

Seang Hai连忙走过来恳请我迟一些再离开，我不忍拒绝，点头答应。

Seang Hai教我辨别热带的奇花异草，我知道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让我不感到无趣，从而让我再多停留一会儿。

“你还会来我的国家吗？”

“我还会回来的，回来一定来看你。”我们相视一笑。

终于要离开了，Seang Hai的妈妈给我装上两瓶门前棕榈树上自产的树汁。这是当地人的一种天然饮料，需要家中的男人爬上十多米高的棕榈树，将粗大的树叶砍掉，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塑料瓶挂在刀痕处，等上几天，树汁便顺着刀痕慢慢流入塑料瓶中。从外面看上去它并不卫生，里面甚至还有死去的昆虫，但喝到嘴里甜甜的。

再久的停留也会有告别的时刻。我再次谢过并挥挥手向Seang Hai的一大家子人告别，他们站在一起也向我挥手。Seang Hai和他的哥哥一起送了我一公里。

“回去吧！再见了，Seang Hai，你要好好读书，欢迎将来到中国来。”我拥抱了Seang Hai。

他并未作声，只是点头，随后转身和哥哥回家了，再也没有回头。看着他瘦弱的背影，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我转过头，用力踏着自行车。我们就此分别。

旅 途 遗 憾

2015 年6 月 老挝 琅勃拉邦

老挝是我在东南亚旅行的最后一个国家。从泰北小城清莱骑车到两国边境的县城清孔，我用了一整天的时间。

泰国与老挝隔河相望，清孔对面是老挝城市会晒，过了河也就到了老挝。

这天上午，我在会晒码头登上前往琅勃拉邦的游船，船上几乎全部为各国游客，当地人非常少。我坐在船的尾端，发动机的声音很大，游船缓慢行进在湄公河之上。

在船上，我可以将湄公河两岸景色一览无余。两岸全部是热带丛林。天空时而晴空万里，时而绵绵细雨。山地上有时还会出现几所用茅草搭建的民宅，光着屁股的小孩儿在岸边玩耍，渔民则乘舟撒网。

我和其他游客被深深带入了这个自然而又原始的氛围中。傍晚，船靠岸停下。所有游客在山上的村中旅馆过夜，次日一早再继续赶路。第二天傍晚，游船抵达老挝北部重镇琅勃拉邦。

▲ 琅勃拉邦全貌

琅勃拉邦并不大，人也不多，湄公河在它身旁静静流淌。这里设施齐全、景色优美，非常适合度假放松。游人可以爬上浦西山等待日出，也可以坐在湄公河边观看日落，清晨可以跟当地人一起挤在早市中吃个早餐，晚上还可以到夜市挑选令人眼花缭乱的手工艺品，这里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的地方。

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我租上一辆摩托车向20公里外的光西瀑布进发。我在山地间的密林中沿着公路前进，南方的天空渐渐聚集厚厚的乌云，可以清晰地听到雷声。我担心雨天走山路危险，便急匆匆调头回城。

老挝的公路年久失修，经常有大大小小的坑洞散布在柏油路面上。在一个拐弯处，路面突然出现一个大坑，我躲闪不及，连同车子一起向前飞了出去，此时大脑一片空白。我的身体左侧首先与地面接触，胳膊、腿、腰部分别摔破流血，左肩关节也有疼痛，不敢高抬胳膊，车子的一个倒车镜也被摔碎了。

旁边的村民帮我把摩托车扶了起来。我突然觉得好丢人，拍拍身上的泥土，假装并无大碍，强忍着疼痛，连忙骑着车子离开了。

膝盖的鲜血已经流淌至小腿，我骑着摩托车来到一家医院进行包扎。这家医院由中国援建，医生也大多来自中国，只有几间平房、两辆救护车，条件简陋。

一个年轻的医生帮我清理了伤口，包扎好后又打上一针破伤风，以免伤口感染恶化。此时，我心里并未因此而感到轻松。我找到一家摩托修理店，更换了一个新的倒车镜，之后，将车子还了回去。

这一次受伤要比上一次更为严重，看样子无法在短时间内康复了，这也直接导致了骑行计划提前被终止。只剩下最后200公里了，我却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自行车旅程，这成了整个旅途中的一个小小遗憾。

我在两个月前第一次骑着自行车踏出国门，本想在两个月后以同样的方式返回，现在看来几乎不可能了。

也许这就是旅行吧，总会有遗憾，哪有什么完美的事情？一切都将无法预知，只要上路，就把一切交给命运，这不正是我们热爱旅行的原因吗？

清晨五点，天刚蒙蒙亮，我来到街上，路边聚集了许多前来布施的民众。他们跪坐在人行道上，仪态端庄，安静等待，我站在马路一侧静静观望。很快，沉寂的大街出现了一抹亮丽的橘黄色，那是僧人外衣的颜色。他们打着赤脚默默地经过每一位施舍者面前，信众将事先准备好的食物轻轻放进僧人的钵内，整个过程秩序井然、悄然无声。

这样的场景在琅勃拉邦上演了一千多年，从未间断，这是信仰的坚守、虔诚的供奉，无关得失。在这样和谐的氛围中，我感到内心踏实、无所奢求，旅行至此已非常值得我骄傲了。

我在琅勃拉邦停留了六天，是时候该回家了，我也即将用光口袋里的钱。出行两个月以来，我游历了四个国家，共花费了不到一万元人民币。一万元能买到什么？也许连一个奢侈品牌的包都不够。

临行前，我再次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坚持骑车回国？”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这里天气炎热，如果继续骑车，未愈合的伤口可能会再次破裂甚至感染。为了健康，最终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心里会难受一阵子。

“你的自行车怎么办？”旅馆老板娘问我。“就让它留在这儿，留给以后的住客骑吧。”我虽然口中说得轻松，但心里极为不舍，毕竟两个月来只有这辆自行车一路伴随着我，我们就是“最佳拍档”。

“我，我还是把它带回家吧。”没过多久，我就收回了刚才的话。老板娘只是轻松一笑。

这些天，我喜欢在黄昏时分坐在湄公河畔欣赏日落，金色的余晖倒映在河面，河上荡漾着渔船，安静极了。不知道与我在越南分开的旅伴现在到哪里了，是否一切顺利呢？也不知道Seang Hai和家人们此时在做些什么，应该在准备晚饭了吧？泰国的那些可爱的人们是否还惦记着我这个孤独的旅人呢？所有回忆随波荡漾。

▲ 湄公河落日

第七天早晨，我来到客运站买了一张返回中国的国际班车的车票。经过老挝北部崎岖陡峭的山路后，我于当日下午抵达我国最南端的磨憨口岸，在次日清晨顺利抵达云南昆明。至此，我的东南亚骑行之旅也正式宣告结束。

这次东南亚之旅让我对大湄公河次区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也彻底颠覆了我对这一区域的认识。这里虽有潮湿闷热的气候，但也有淳朴善良的人民。这里虽有毒蛇、爬虫，但也有廉价可口的水果。

于是我坚定地认为，世界上没有哪一处地方会让你绝对讨厌。用实际行动和真诚之心去探索，你才会收获真正有价值的答案。

原标题：《路遇柬埔寨少年，我与他结下了深厚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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