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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名牌大学生,她如何将一手好牌打烂?

2023-01-10 12:3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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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细水长流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收录于合集 #职人纪实 372个

- 世 相 故 事 -

作为名牌大学生,表妹是如何把一手好牌给打烂的?或许是从来没有清晰的职业规划,走一步看一步,一次次跨行,经验归零,没有享受到时间的复利。

被“期待”绑架

表妹生长于农村,在小学以前,和村里的同龄人一样,处于放养状态,每天过得很快乐。生活就是玩儿,和小伙伴在上学路上摘树枝、采野花,打打闹闹到学校,老师很少布置习题以外的作业,学生们在课间就把作业做完了。放学后表妹和同学们跳绳、打弹珠、跳房子,就这样一路玩进了初中。

人生的转折点发生在初中的第一次月考。聪明的表妹考了第一名,红榜贴在校园主干道的宣传栏,表妹在100多来位的初一学生中名声大噪,恩宠纷至沓来,各科老师在班上点名表扬,课间、晚自习,围在表妹周围的同学多了起来,同学们纷纷拿着作业本请教问题。室友们十分热情,有的主动帮忙打热水,有的分享自己心爱的零食。

第一次开家长会,表妹的父亲被校长表扬。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头一次觉得脸上有光,为孩子感到自豪。走出教室时,表妹的父亲双手交叉放在背后,有种领导视察的威风,那是表妹第一次见父亲如此容光焕发。

年仅14岁的表妹有些晕乎乎的,犹如走上神坛,被同学的追捧、老师的表扬、父亲的期待“绑架”,发现自己已没有退路,必须保住第一。

从此,有股深深的恐惧攫住表妹的内心,她害怕不再是第一,害怕父亲失望的眼神,害怕同学不再热情,害怕老师不再器重。表妹通过拼命刷题克服内心的恐惧。大大小小的节日、自己的生日,甚至除夕夜,表妹都是与书为伴,埋头刷题。

母亲为了让表妹能全力以赴地学习,承包了所有的家务。从小到大,表妹那一双手整日就只与纸笔打交道,白白净净,别说洗碗拖地,就连自己的衣服也从没洗过。初中住校后,生活则是一片凌乱,她隔三岔五丢衣服,两只脚经常穿不一样的袜子,有一次更夸张,穿两只不一样的鞋,一只运动鞋一只小白鞋。不注意打理形象,头发冒油,贴在头皮上。但全年第一的荣誉掩盖了表妹生活常识的匮乏和自理能力的缺失。

随着得第一的次数越多,表妹的心理负担越重。

老师和父亲的每一次表扬都在她心里加了一份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直到上了高中,表妹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市重点中学,各个乡镇、市里的尖子生汇聚,年段500多人的第一次月考,表妹排名60名。在榜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时,表妹觉得三年来压在自己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终于可以不必苦苦维持第一。

并且,表妹找到了“同类”,同学们和自己一样,甚至比她还用功,刷题到凌晨,6点多又闻鸡起舞,每天只睡5个多小时。表妹感觉就那么平凡地、不引人注目地生活着,似乎也挺好。

在高中校园里,每个人都一样,一样的梦想,考入重点大学;一样的生活,一心只读圣贤书。高中三年,她的书本和题册,装满一人高的蛇皮袋,整整装了两袋。皇天不负有心人,表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重点大学,成为村里走出的第一位名牌大学生,村里奖励表妹5000元奖学金。表妹怀揣着父母的期待与对未来的憧憬,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自信的崩塌

一路优秀的表妹,迈进大学的校门时充满自信和向往。但开学第一天,表妹的自信就开始崩塌。

和室友们自我介绍时,“nl”不分的普通话遭城里同学嘲笑。在穿着名牌、妆容精致的同学中,表妹头一次发觉自己土里土气的,像刘姥姥进大观园。随着大学生活的向前,表妹愈发真切地看到自己与城里同学的差距。

在社团活动、才艺比赛中,有的同学在校园主持上大放光芒,有的精通吉他弹唱,有的钢琴已过十级……而表妹只会考试,但在大学里,会考试已不是最好的通行证。

在社团和比赛中屡屡受挫,回到宿舍又融入不了室友们的谈话,从来只用清水洗脸的表妹听不懂室友们口中的那些国际大牌,也没看过那些经典的电影动漫,更不关注当下大热的明星八卦。至于爱好,也就是小学时在水泥砌的球桌上打了几年乒乓球。

自我怀疑,找不到存在感,表妹找不到自己在其中的位置,似乎也只有靠翻阅熟悉的书本,才能找回一些自信。同学们在各自的舞台上崭露头角,对于学习大多抱着及格就好的态度。认真学习的表妹则屡次拿第一,荣获“国家励志奖学金”。大学四年,表妹沉浸在自己的书海世界里,阅读量与充实感与日俱增,直至毕业。

可脱离“校园象牙塔”,直面社会,表妹才真正看到自己的不足。

7年,13份工作,被辞退11次

当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校园,奔赴心仪的岗位时,最后一个留在宿舍的表妹心慌意乱,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该去哪座城市,做什么工作。打开求职网站,看到广东潮汕一所民办学校招聘小学老师,表妹都没了解学校的情况就投递简历,第二天收到面试邀约,就拎着行李出发了。

到了以后才发现,学校在很偏僻的一条公路旁,大货车来来往往,尘土飞扬,刚下车,表妹的眼睛就被风沙迷得张不开。操着浓重湖北口音皮肤黝黑的校长十分热情地迎接表妹,后来才知道这所民办学校的老师多是专科学历,本科生凤毛麟角。表妹试讲一节课便被录用了。

从没上台讲过课的表妹不知如何教学,更不知如何管理学生,每次一到表妹的课,班上闹哄哄,乱成一锅粥。表妹以为只要努力,问题便会迎刃而解,便把休息时间都投入到备课上。经验丰富的老师好言建议教学与管理方法,表妹置若罔闻,一心备课。

学生时代的遗留症——神经紧绷愈发严重,整个人仿佛是绷到极致的弦,一刻不得放松,表妹每晚失眠到凌晨,睡眠严重不足,食欲大大减退,每天只吃一小碗饭,还不到一个月瘦了十几斤。班级的混乱状况日益严重,多位学生家长投诉到校长那,校长顶不住压力就把表妹开除了。表妹感到很挫败,和她同时期进来的只有专科学历的老师都能留下来,而她这个名牌大学生却无法胜任。

教学做不了,就转战文案。

名校背景的表妹顺利入职一家房地产信息公司,但发展却很不顺,每天写的稿子都过不了,其他同事包括新人准点下班,表妹一个人留在办公室改稿。最后,还是主管怜悯,看在表妹吃苦耐劳的份上勉强让过。要让埋头题海十年的表妹一下子去理解现实世界,是高难度的一件事,毕竟习惯了标准答案的固化思维,无法加工复杂变化的信息;几乎只与书本打交道的沉默性格,也难以与人打交道。

同事们把表妹当成透明人,上班时彼此之间有说有笑,下班后相约看电影、吃美食,却从不喊表妹。表妹深深地感到一种被排挤的孤寂与落寞。领导也一再让表妹“坐冷板凳”,每次都带同组的另一个漂亮女生外出采写重要的新闻,表妹则留守办公室加工新闻,其实也就是不断地复制黏贴拼凑。

表妹不明白在职场形象的重要性,还是像学生时代那样,不管理个人形象,像男孩子似地早晨用清水抹把脸就出门了,头发油得贴头皮,穿着朴实无华。尽管比同事工作更努力,周末主动加班,但还是没过试用期。

调整好心态,表妹再出发。为了维持基本的生活,表妹只好一边找工作,一边做兼职:发传单、做地推、做暗访,甚至和一群大哥大姐到酒店做服务员,端盘子、洗碗、做卫生。不食人间烟火的表妹,终于开始接地气。

学生时代养成的那股不服输的韧劲支撑着表妹向前。在底层摸爬滚打一个月后,表妹入职一家金融投资公司做文案策划,本以为终于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却没想到入了犯罪团伙。半年后,当警察闯入,把公司所有人都带到警局时,表妹才知道,这家公司做的是违法勾当。第一次进警局的表妹,在审讯时紧张得结结巴巴,好在她只是基层的员工,审讯完就把她放了,但电脑笔记本、宿舍的私人物品都作为赃物被没收了。

一夕之间一无所有,全部家当只剩下这身皮囊。表妹只好求助于好友,暂时与好友挤一张床。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表妹还没想好该做点什么好,许多同学已成家立业,在各自的领域风生水起,有的在事业单位八面玲珑,有的创业做影视公司,有的在世界500强担任高管,有的在学校教书育人……表妹不敢刷朋友圈,不敢直视朋友圈的幸福与风光,也从不发朋友圈,实在没有什么晒得出手的。

实在不好意思影响朋友的生活太久,表妹很快又开始新一轮海投,求职三个多月,面试十几家,只拿到一个offer——来自一家不知名的地产广告公司,薪资仅比应届生高一点,岗位仍是基层的文案。

毕业五年后,表妹和应届生站在同一个起点,每天加班到夜里十二点,早上九点多又要起床对接客户。客户要求文案要多要快,每天产出大量“文案垃圾”的表妹感觉自己就像是AI机器人,没有灵魂、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千百次想辞职,但辞职后又做什么呢?还没想明白,就遭遇了公司的裁员解散。

折腾了这么久,依然一事无成。表妹觉得心好累,每年回家乡,表妹都要去看望恩师。走在曾经走过的青春路上,意外发现主干道上的宣传栏多了一个板块:优秀毕业生。表妹的名字赫然在列,人不在江湖,江湖依然有她的传说。

在恩师心中,她仍是天之骄子,但他们不知道她没有活成他们期待的样子,在社会上不断遭遇着失败。掐指一算,毕业都七年了,换了13份工作,被辞退11次。

作为名牌大学生,表妹是如何把一手好牌给打烂的?或许是从来没有清晰的职业规划,走一步看一步,一次次跨行,经验归零,没有享受到时间的复利。但失败的根源真的是从毕业那一刻开始的吗?还是从初中第一次月考就开始了?常年的刷题令她缺少独立思考的能力以及处理人际关系的情商。借用特劳特在《人生定位》里的一句话,“常识生而有之,学习令你弃之。”

如果能重来,表妹说她会放下书本,和小伙伴一起亲近大自然,好好地谈一场恋爱,享受和父母在一起的团圆时光。可惜没如果,只剩下结果。

如今的她,还没有对生活彻底失望,人生路还长,她说自己愿意再多闯一闯,曾经走过的弯路、身上的不足,她决心一一绕过、改正,认真迎接崭新的每一天。

原标题:《作为名牌大学生,她如何将一手好牌打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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