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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公上了失信人员黑名单

2023-02-09 12:0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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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丁太 人间故事铺

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最忌讳的就是眼高手低,毕竟生活不是飘在空中的云彩,美好的未来是需要人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唯有认清现实,接受现实,才能做出不后悔的选择。

人间故事铺

storytelling

1

那天,我急急忙忙吃了个早餐,带着女儿下楼就往停车场跑去,结果到了车跟前,看到一把大大的醒目的黄色车锁把车固定住了,车玻璃上面还贴着扎眼的两个字,“还钱”。

女儿吓坏了,转而是愤怒,说道:“哪个坏蛋做这样的恶作剧,我要打110!”说着,就要抢我手里的手机。

眼看女儿画画考级就要迟到,我懒得跟女儿讲太多,心里大概也猜到了几分,便拦了个摩的先走。女儿进了画室之后,我打电话给蔡大庆,满腔怒火,遇到他的声音,一点就着。

我隐隐有些预感,车肯定是被放高利贷的人锁的。电话里的蔡大庆沉默不语,让我一记记重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更加的愤怒。

看似平静地坐在女儿画画的教室外面的我,心里翻江倒海,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半年前,蔡大庆上了失信人员黑名单,这把我本来就深陷漩涡的生活直接推入了深渊,现在竟然还有了高利贷,我怎么也没想到日子能过成这样,什么时候才是谷底。

2

我叫周琦,1983年出生在湖南的一个小山村,2002年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在家里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在姐姐的介绍下,来到了深圳。我在的那个区当时叫宝安区,前几年改为了龙华新区,对我只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

深圳到处都是工厂,和想进工厂的打工人。姐姐2000年跟着村里人来的深圳,因着长相甜美,在一家生产线材的工厂做前台。后来,我也被她安排在那个工厂,省去了找工作的辛苦。那时候工厂几乎都是管吃管住的,进工厂的时候大家就带着铺盖卷入住。

一切都很令人满意,工厂里有活动室,可以打乒乓球,也有娱乐室,可以看电视,出工厂就有大超市,巨幅广告牌,让一个小地方来的女孩看到了外面世界的光鲜。

电视上天天扑面而来的都是韩剧里的帅哥美女,让人不禁浮想联翩,要是也能有个像张东健那样的男朋友该多好。工厂里更奢侈的是竟然还有一个篮球场,每天下班后,一堆堆穿着工衣的女工和男工就在一旁看那么几个人打球。

那天,下班后姐姐拉着我去看打球,蔡大庆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我的生活的,一米八的个子让他在球场上格外显眼。姐姐悄悄告诉我,这个人是个大学生,不仅有才帅气,还能来钱,是厂里很多小女生的暗恋对象。

那时候不像现在,工厂里没有几个大学生的,所以蔡大庆因着这个身份比较受欢迎。

没想到几天后蔡大庆竟然托人来约我出去吃饭,我有点受宠若惊。又是溜旱冰、又是KTV地浪漫了几次,我就被攻陷了。

1979年生的蔡大庆老家在河南南阳,2000年郑州大学毕业后,在老家上了一年班,起先也风平浪静的。有一天,回村里时,正好碰到一个发小说起深圳的灯红酒绿。那时候村里已经走了很多年轻人,都是一个带一个出去的。听到还能去香港时,他的心就痒痒了起来,要知道,他可是看着港剧长大的。慢慢地就觉得单位实在没有意思,动了辞职的念头。

那时候,电脑对大多数人还是个新玩意儿,蔡大庆却对电脑早已了如指掌。到深圳,他凭着自己对电脑的熟悉,应聘到了一家工厂的电脑部。

那时候个人电脑还不普及,很多人对电脑是既爱又恨。于是蔡大庆就成了他们通往华强北的桥梁。起先同事只是管顿饭,后来慢慢地他跟那些华强北的小老板们熟了,从中赚取些差价。有的人电脑坏了,他也可以有偿维修。就凭着这个手艺,很挣了一些钱。

那时候的蔡大庆,简直就是我的白马王子,要长相有长相,又能来钱,说他是我的东健欧巴一点也不为过。

过年时,带他回家见父母,父母觉得我一个高中生,找了个大学生男朋友,别提多开心了,在亲戚朋友跟前也有面子。只是考虑到远嫁,父母有点愁容。

同时回家的,还有姐姐和她的男朋友小郑,小郑离我家没有多远,人又瘦小,和姐姐站一起显得不般配。相比之下,父亲明显偏爱蔡大庆些。

也就一年的工夫,我和蔡大庆举办了婚礼,父母专门从湖南跑到河南,看到那么隆重的婚礼现场,母亲不住说让我对蔡大庆好些,言语里都觉得我是高攀,我只当他们是换着法儿对蔡大庆的肯定。

婚后没多久,蔡大庆说想辞职开个网吧,我起初并不同意,毕竟他一个月也有两三千块钱,工作轻松,算是肥差。自己又鼓捣点电脑生意,一个月也有不少外快。加上他为了给我办个终生难忘的婚礼,砸了他几乎所有的积蓄。

可蔡大庆认准的事情,是回不了头的。

2003年底,我们的网吧正式开业了,就在工厂附近。我还是忧心忡忡,他的工资没有了,我的工资只是他的三分之一。设备、房租、装修店铺,让我人生第一次背上了外债。

担心是多余的,生意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他一个人根本忙不赢,索性让我也辞工来帮忙。

他还专门去考察别家的网吧,看到卖水是个盈利点,也搞了一个大冰柜放在门口。

后来,生意好到又雇了两个亲戚,没日没夜,确实赚到了一笔钱。他说,打工挣的都是死工资,做生意才能挣大钱。我投以佩服的眼神。

很多年后,我总是在想要是当年开网吧赔钱就好了。

当时想着有钱了肯定要回去老家生活的,就把赚的钱在老家县城买了一座房,又花了十万块买了一辆奇瑞小汽车。

那两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虽然开网吧很忙,经常熬夜,两个熊猫眼是标配,但是看着蔡大庆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样子和源源不断的进项,我打心眼里高兴。

2005年6月,我们的宝贝女儿珊珊出生了。蔡大庆忙得无暇顾及,就把我送回湖南娘家,给了父母一大笔钱。

女儿的奶粉全部是他托人从香港买了寄回去的,还不忘寄一些黄道益那样有用的东西,我不断地分给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他们嘴里个个都夸蔡大庆。尿不湿那时候在农村还不怎么被人知道,我一天天跟人家解释着,心里却是美的。就那样在家里待了差不多一年。

我们从老家回来之后,蔡大庆就把租住的农民房换成了小区的两居室,为的是让女儿有个更好的生活环境。

3

有一点,是蔡大庆始料不及的。

渐渐地,华强北个人电脑的销量越来越好,而网吧的生意随着个人电脑的普及日益没落了。也就几年的时间,已经门可罗雀了,2007年初,我们忍痛决定关掉网吧。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从那时候开始,我们的日子就开始走起了下坡路。

关了网吧之后,蔡大庆还是想投资做生意,我则希望他能上班,他还是那个理儿,不愿意拿死工资。每天开着奇瑞,不着家地到处乱跑,美其名曰考察。起先,靠着网吧挣的那些钱,日子也还过得去,不过,孩子的花销,一个月光奶粉、尿不湿钱就千把块,外加房租的压力,生活质量明显不如从前。

做惯了小老板,仗着自己是老牌大学生,又看着深圳那么多大富大贵的人,这成了蔡大庆做生意的动力。

正好姐夫刚刚开了个工厂,属于起步阶段,想让他过去帮忙。尽管父母不愿意,小郑还是变成了我的姐夫。人还是那么瘦小,可别提多精明了。姐夫虽没有什么文化,但是很会来事,人又肯吃苦又能干。姐姐当前台时,姐夫是供应商的一个业务员,跟姐姐攀谈时发现是老乡,就开始追求起来。那时候的姐夫,真是一穷二白,要学历没学历,要钱没钱,月月拿的都是不能再低的底薪,只是有股锲而不舍的精神头。起先姐姐根本看不上他,他硬是一点点感动了姐姐。

事业也是如此。他一步步地积攒经验、人脉,稳扎稳打,当他告诉我们他要开工厂的时候,我们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开一个网吧和开一个工厂的投资还是有很大差异的,直到去参观了他的办公室,坐在气派的老板椅上,我们才真正相信。

蔡大庆在姐夫跟前一直有种优越感,当我提及姐夫让他去帮忙做管理的时候,他哪里看得上。

这时,他一个大学同学正在研发一款脱水拖把,说前景不错,希望和他一起合伙,人家负责研发,让他负责销售,已经有合作的工厂,但是需要垫资。

一听说垫资我就心慌,跟蔡大庆一遍又一遍唠叨,去姐夫的工厂更稳妥些。蔡大庆就搬出什么风险越大回报率越高的一套鬼理论搪塞我。那时候他业余炒股,有时也能赚点外快。

最终他选择把我们仅有的几万块钱投在了拖把生意上。我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相信他是有能力的。再说了,家里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任何进项了,万一又像当年开网吧那样成功了呢。

起先,为了省钱。他还摆了一阵子地摊,卖拖把,顺带卖一些电脑周边产品。摆地摊的风险全在于城管和老天。跟他之前的网吧生意是不能比的,没干几天就放弃了,原因是受不了城管那张臭脸和作鸟兽散的狼狈样。

尽管我极力反对,他还是租了个店面,美其名曰:招商要有实体。一年后,看着店里堆积的拖把,我真想一把火把它们烧了。

拖把生意因为他大学同学的退出而彻底失败了,我们的几万块钱成了一堆堆拖把和消逝的房租,工厂还催着再不拉走人家就当废品卖了。在深圳的亲戚我几乎全部送了两把,家里到现在还堆积了很多,我也不扔,给他留个明证。

为了回笼一些资金,我厚着脸皮跟宝妈们推荐拖把,心里不断咒骂着蔡大庆。每次回去跟他吵架:“真是丢人,沦落到卖一把拖把才能买起菜的地步。你看看姐姐天天过的日子,再看看我跟你过的,这日子有什么盼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频繁地提及姐姐的生活。姐姐的孩子比我家的小一岁,她花了大几千给她上早教,而我们呢?

4

眼看着女儿就要上幼儿园了,手上却拿不出四五千的学费。想起当年蔡大庆信誓旦旦地说要让女儿上双语幼儿园,我心里就堵得慌。这些堵都靠着对他的刻薄话疏导着。

人穷志短。他说幼儿园其实学不到什么东西,把女儿送回老家,他母亲可以帮忙。这简直就是要了我的命,那一阵子,每天晚上都是在吵架和失眠中度过的。

蔡大庆送我们去火车站的路上,我眼泪就没有断过,心里一万遍地跟自己和解,可是出口还是不断地抱怨:“要不是你搞什么破烂拖把,根本就不用送女儿回家,你当初去姐夫工厂多好,看姐夫他们现在红红火火,再看看咱们,过的什么日子,人家买了150平的复式房子,我们可好,还得从小区回到农民房。”或许是提到姐夫伤及了他那可怜的自尊,他终于忍不住了:“那你又为这个家做了什么,只会抱怨。”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除了抱怨,我还能做什么。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好像除了花钱,就什么都不会了。

我正想怼回去,突然车子晃了两晃,停在那里,蔡大庆还在表达不满:“什么都听你的,就像这破奇瑞一样。”

之所以把孩子送回去,也是因为看着实在入不敷出的家庭小账,我不得不挣钱补贴家用。经熟人介绍,我去了一家国营宾馆上班,一个月也就两三千块钱死工资。听说运气好的话,有一点类似于小费的额外收入,也就几百块钱。我想,靠着这点钱,我再省省,还是可以让孩子吃上香港奶粉的,那好像成了对孩子好的一个执念,又或者是对以往好日子的唯一的追忆。

姐夫的工厂扩大规模,姐夫又对蔡大庆抛出了橄榄枝。其实是因为我在暗地里跟姐姐求救,可是他还是不去。

拖把生意进行不下去之后,他觉得凭着自己的脑子炒股绝对能赚钱,于是加入了全职炒股大军,本金还是从姐夫那里拿的几万块钱,姐夫说赔了算他的,赚了对半分。到现在,我们家的书柜里炒股的书籍占了至少一半,什么《股市晴雨表》《一个操盘手的自白》等等,很多都是他让我从书店买回来的,我心里也怀着那么一点点小期待,万一能翻盘呢。

自从他开始全职炒股之后,我们家的地位在父母亲戚眼里就一落千丈,这最让我抬不起头。

姐姐生了二胎,参加满月酒对我真是一个莫大的煎熬,我怕人家问“蔡大庆最近在干什么啊,还在炒股啊”,然后就是摇头和不屑的眼神。如果说以前卖拖把只是赔钱的话,炒股这个职业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不务正业。

父亲对蔡大庆和姐夫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大反转,我怨父亲,可是更怨蔡大庆。

就在这样的折腾中,女儿迎来了人生很重要的第一个阶段:小学。

之前已经谈妥,必须把女儿接过来深圳上小学,我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在深圳交个首付,女儿也能稳稳妥妥上个公立。起先蔡大庆还不同意,说老了肯定是要回家乡的。我好说歹说,把女儿上学的利害说得大过天,蔡大庆才勉强同意了。我怕夜长梦多,赶紧东奔西跑地把老家的房子卖了。

那一阵子,我一直郁郁寡欢的心里又荡起了涟漪,天天精神抖擞地到处去看房子,想着终于又可以给女儿一个安稳的家了。好不容易看中了一处二手的,打算让蔡大庆也去看看,他死活不去,说再等等,现在房价有点高。

那是2010年,经过2008年的洗礼,房价是在回升,但是没有高得离谱。我坚持要买,几头驴都拉不回。

这时,我才知道蔡大庆不想买房的真正原因。他竟然不和我商量把那笔钱投到了股票上,而那笔本应该花在首付上的钱却被牢牢地套在股票上。

我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说不出任何话。那一个月,我没有跟蔡大庆说一句话。白天上班,看着那些在宾馆里兴高采烈吃饭的人,好几次我有掀了他们桌布的冲动。

后来,他认清了股票是不能给他带来翻身机会之后,又做起了生意。我从来都不过问他到底做什么生意,但是我知道他赚没赚到钱,因为他从来没有主动上交过钱。

我几次三番催他去找个工作,趁还不算太老。可他还是看不起打工,说那一个月才能挣多少,做生意才是正道,说不定哪天就翻身了。

那时候,姐夫的工厂蒸蒸日上,听姐姐悄悄地说道,一个月好的时候竟然有几十万的收入。

5

十几年来,蔡大庆再也没有一次咸鱼翻身过。

有一点,我不得不承认,蔡大庆对女儿很好,只要在家,他几乎承包了所有对女儿的活计。

可是随着女儿慢慢地长大,她也意识到了家里的处境。有一次,她悄悄跟我说:“妈妈,你可要把你的钱看好了,我听说爸爸又说要搞什么生意,可别把咱俩卖了。”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泪。随着女儿年岁的日增,她对这个爸爸也越来越嫌弃了,她要是看到当年爸爸的意气风发就好了。

看着2015年深圳暴涨起来的房价,我心里彻底死了买房的念头,也对蔡大庆更加怨恨。

身边能借钱的人已经没有了,姐姐虽然愿意借,但是我也不能没皮没脸地总是张口。姐姐看得出我们的拮据,经常给女儿买衣服、鞋子和一些必需品。家里的开销全凭我的死工资,还要节省着给他还些小债。

后来,他说奇瑞太破旧了,做生意开着不合适,想换辆车。争吵了好多次,还是拗不过他,新车也是借钱、贷款买的,蔡大庆说让我放心,总有一天他会赚回来的,每当这时,我就回嘴道:“我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看着个头比我还猛一点的女儿,我经常暗暗地流泪,她是含着蜜来到我们家的,可是等她能理解蜜的香甜时,她再也没有吃上过蜜。

尽管看出了我对父亲的嫌弃,女儿非常坚定地明确了自己的观点:有爸爸在,这才是个完整的家。她跟我讲,同学里面家长离婚的,他们的日子过得都不好。

孩子大了,给不了她美满的生活,就给她一个表面看起来还圆满的家吧。

夫妻之间,怨恨多了,爱自然就少了,此消彼长。孩子对父母的爱是不同的,他们是一边爱着,一边怨着,可以同时涨落。看得出女儿对父亲的爱很深。为了正在长身体的女儿,我一周会给她改善两三次伙食,做些鸡鸭鱼牛肉排骨什么的,自己都舍不得吃。每次看到女儿默默地给父亲留一些,我的心就软了。

6

2018年,蔡大庆又是不顾一切地加盟了一家餐饮店,卖健康养生净菜的。三十多万的加盟费和十几万的装修费,不到半年血本无归,我们的债台更加高筑。

疫情前的半年,因为还不起银行贷款,蔡大庆被列到了失信黑名单上,成了一名老赖。

这对以前的我来说,是多么遥远的事情,是电视报纸广播里的事情,现在竟然落在了自己丈夫的头上。我怎么都想不到当年那个篮球场上意气风发的蔡大庆怎么就活成了老赖。

到了这个时候,我让他去打工,挣一分是一分,蔡大庆还是不愿意,还信誓旦旦地说:我名牌大学毕业,还就不信干不过那些没文化的小老板们。我知道他在暗指姐夫,那时姐夫也是经历了一场大变故,才刚刚东山再起。

这次车子被锁,蔡大庆电话里已经承认贷了高利贷。

我再也忍不住了,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打电话给姐姐诉苦,一句话没说,就号啕大哭起来。

姐姐倒是给了我一线希望。姐夫刚刚接了一个几百万的大项目,是工地上水电改造那一块的,姐夫说可以让蔡大庆去给他做整个项目的管理,毕竟他有文化。

“有文化”,听到这三个字,我发出了不屑的“哼”,那一刻我心里特别鄙夷这仨字,要不是蔡大庆仗着自己名牌大学本科毕业,高不成低不就,他也不至于混到现在这个地步。

看看姐夫,工厂红火了几年之后,他扩大了规模,听培训老师讲,可以引进职业经理人,要学会放手,结果姐夫就把生意交给了职业经理人,自己放手悠闲地打起了麻将,这一放手,直接导致了工厂的破产。可是姐夫是实打实的能人,当朋友圈里知道他工厂关了之后,好几个人愿意花三四十万年薪请他当厂长,他思前想后,觉得给人家当了厂长之后就再也没有当老板的勇气了,于是也是在家耗了一两年,这一两年里他不断地关注各种项目,终于又东山再起地跨行做起了工地上的包工头。可是,我知道这两年姐姐也挺难的,这些工程很多都是自己先垫资,他们也去借过高利贷。

晚上,我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心平气和地跟蔡大庆商量道:“姐夫那边接了个大项目,问你能不能去帮忙。”我极尽客气地跟蔡大庆讲着,生怕触动他那敏感的神经。

“他们工地上,我能干什么,再说我去那里,也不合适啊,让他找别人吧。”蔡大庆眼睛都没有从手机上挪开。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秒钟都不行。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手机,重重地扔在了沙发上,手机跳了两下,摔在了地上,我也不管,继续说道:“那你的车怎么办?你的失信黑名单怎么办?”

“你帮忙买个摩托车先接送女儿,可别耽搁她上学,马上要中考了。别的事情我再想办法。”蔡大庆把身子往沙发后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蔡大庆,如果你这次不去姐夫那里,咱们就离婚吧,这种日子我跟着你受够了。”我情绪被点爆了,咆哮了起来。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第一次跟她提离婚,尽管这种场景已经在我心里过了一万遍。

“你让我想想吧。说实在的,那活儿我真的不合适。”蔡大庆直起腰,有点讪讪地说道。

看着他软下来的样子,我的心也软了下来,轻声说道:“你要知道,姐夫找谁都可以,他这是在帮咱们。你以前总是笑话人家姐夫文化水平低,干不成大事,可是人家吃苦耐劳、敢闯敢干,失败了很快就爬起来,这几年不是也做得风生水起吗?而你,你总是端着,这不适合,那不适合。你觉得适合你的做生意,除了网吧,那算是你抓住了时代的脉搏,剩余的你哪次赚到钱了。我想了想,真怕以后女儿上学出来也这样,干脆让她上完九年义务教育就算了。”

女儿也从卧室跑了出来,说道:“爸,我也觉得我上完初中就可以了,你看你老牌大学毕业,天天吹你们学校在省内多厉害,可是做生意你还做不过初中毕业的姨丈,我上完初中,就和姨丈一样水平了,跟着他干,以后还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这是我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和女儿共同设计的一段话,说得蔡大庆脸一红一红的,毕竟被心爱的女儿嘲讽可不是好受的。

女儿是他的死穴,他说让他考虑两天。这时,我才顾得上把地上蔡大庆的手机捡起来,赶紧看看屏幕有没有摔烂,要是坏了,我就要纠结到底是买摩托车还是买手机了。

第三天,蔡大庆骑着昨晚新买的摩托车去送女儿,我从窗户向外看,看到他花白的头发那么扎眼,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心里高大的蔡大庆变成了这样一个干瘪的、不会挣钱的老男人,可是我明白,他对女儿的爱始终没有变过,只要在家,早上都是他风雨无阻地送女儿去上学。不是每一个父亲都能做到这一点的。

可是就是因为对女儿的爱,我才更应该让他振作起来,务实而不是白日做梦。我想好了,这次如果蔡大庆还是不同意,就真要把离婚进行到底了,当然我也跟女儿说了,是吓唬吓唬。女儿说过要是妈妈现在抛弃爸爸,她就再也不理妈妈了。

那天晚上,蔡大庆用微信给我留言,说他愿意去跟姐夫干。我明白,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太难了,他几乎无法当面告诉我。

不管能不能干成,我都看到了希望。因为自从网吧关了以后这十几年,这是蔡大庆第一次愿意去给别人打工,无论主动还是被迫,这算是一个了不起的开始。

那天晚上,我也不顾女儿没有写完作业,拉着蔡大庆和女儿跑到顶楼去看天空上的月亮和星星。蔡大庆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些似的,感慨万千地说道:“和天空比,我们真是太渺小了。”女儿则不服气,她说人类的伟大不在于做这种比较,而是进步的步伐。

我惊讶地扭头看着女儿,又看看蔡大庆,相视而笑。心里希望未来这样温馨的时刻多些、再多些。

7

因为是失信人,他只能坐普通火车的硬座或硬卧,就在我要给他买票的当口,姐夫说正好回来看看孩子们,顺便接他一起。蔡大庆简单收拾了行李,拖着行李箱出门了。姐夫的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他。

这么多年,姐夫是知道蔡大庆想当老板的野心的,或者说周围的每一个亲戚都知道的。于是,姐夫跟他说是合伙。在带了蔡大庆半年之后,姐夫给了蔡大庆很大权力。我起初还比较担心,怕他干砸了。后来姐姐悄悄跟我讲,姐夫一个劲儿地夸蔡大庆,说老牌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做事井井有条,还考虑长远。

那天,看到视频里蔡大庆突然苍白的脸,我吓坏了。他讲工地上电死了一个人,他正好在那里,吓出一身冷汗,不过是别的施工队的,他们的工人也有一个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伤的,还好不是很严重。

讲着讲着,他突然哽咽了。我赶忙安慰,但是心里搞不清楚他到底怎么了。挂了视频电话,微信响起:老婆,对不起,我不该蹉跎这么多年,让你受累了。我看到那个工人突然就那样离去,想着他的家人怎样的伤心,突然觉得对你愧疚。我原本一手好牌,硬是打得稀巴烂,希望以后你跟着我吃香喝辣的,一切都还不迟。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或许这么多年,我一直就在等这一句话吧。我明白,如果蔡大庆风光的时候我嫁给他,落魄了我就选择离婚,那么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施工队里的安全不容忽视,这也让蔡大庆操碎了心。几个月后,我再跟他视频通话时,我发现他有意无意地躲闪,才发现他因为压力太大,工期的压力、安全的压力,大把大把掉头发,头顶都有一块秃斑了。他说年龄有点不饶人了,如果能回到十几年前,他真的要脚踏实地地干上一番。我故意调侃,天塌下来有姐夫顶着呢,咱们可不能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

工程虽然磕磕碰碰,还算是顺利完成,姐夫额外给我们转了十万块钱。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那么多钱了,那是蔡大庆给我燃起的新希望。虽然生活很难熬,但是抬头仰望苍穹,那里总还有希望。

题图 | 图片来自《大江大河》

配图 | 文中配图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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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我的老公上了失信人员黑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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