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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职业性别偏见的鸿沟，她们正在跨越

2023-03-10 11:4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全文共4382个字，阅读大约需要9分钟

为什么提到消防员、保安、建筑工人、工程师，我们的第一反应是男性，而不是女性？在有关力量、科学、技术、工程等相关领域，人们对于女性总是会有一些职业性别偏见，“女性在这个岗位能行吗”？在管理学领域，这种现象有一个专业术语叫“职业性别隔离”。

职业性别隔离是指由于社会系统性因素，使不同的性别集中在不同的行业和职位上，但并不是指依据生理差异而形成的性别分工，而是指一些不涉及生产能力的职业性别排斥。

我们尝试去了解受到偏见的她们。她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那些对她们有偏见的人：“在同样的岗位上，我不比男性干的差，甚至要更好。”她们渴望不被刻板印象定义，用“倔强”去填满沟壑，用努力来实现跨越。

记者丨刘钰洁曾庆芳俞怡萍张婉玲何睿垚张永奇郭晓雨章嘉伊闫润秋

海报丨Sense

编辑丨Fancy

她，缝隙“美学大师”

提到装修、美缝师傅，大众第一印象是男性。来自南昌的80后美缝师金早萍，用行动诠释了那些看似难以逾越的性别职业偏见并不足以阻止女性铿锵的决心。

2020年，因为朋友介绍，也由于家里一直从事装修行业，她产生了学习美缝的想法。“既然这份工作别人都能做，那我肯定也能学会。”

美缝是指在装修过程中对地砖、马赛克、石材等缝隙进行美化处理。工作过程包括清缝、吸缝、吸尘、打蜡、压缝、余料清理、效果复查、收尾交工等八个步骤。天天和灰尘打交道，虽然门槛不高，但做起来也并不容易。要是碰到泥工师傅在缝隙中留下难搞的水泥，步骤难度陡然上升。

亲朋好友听说她要进工地干又脏又累的装修，都满怀顾虑。有些业主也会带着质疑的眼光问：“你来做吗？”她说：“嗯，我做。”随后她打开工具箱，反复弯腰起身。

美缝看着简单易操作的动作，实则需要有极强的耐心，缝隙虽小，但丝毫不得马虎。作为一个女性美缝师，金早萍在耐心、整洁方面会更注意，还习惯于将成效图拍下来作前后对比，而这也是目前只占美缝施工行业15%的女性群体相比男性美缝师的比较优势之一。

美化一条缝隙，也许需要弯腰注目8小时，长年累月，形成肌肉记忆。常年四处奔波和反复劳作，以及女性在体能方面略有欠缺，金早萍右手和腰部都落下了职业伤痛，但她在满身灰尘的工作环境中找到自信，并且用这份自信感染他人。

▲她弯腰工作的身影（受访者供图）

金早萍的社交平台上有很多工作视频，有些是她自己拍的，有些是业主主动拍下来发给她的。看起来很累的工作操作，但她始终洋溢着笑脸，配文也是充满激励。

曾经作为家庭主妇，她会有一种束缚感。但在奔波装修工地的过程中，她突然找到了一种“方向感”，指引成为一个更好的“她”——不是通过挣钱去改变不如意的生活，而是拥有在家长里短和独立事业间灵活穿梭的能力。

她，校园制暴者

2020年，一条女保安头碎酒瓶5秒制敌的防暴演习视频在社交平台上受到大家关注，评论区里不少网友质疑：“女保安这么厉害，是不是在作秀？”

王双，今年44岁。2001年，山东省淄博市周村区公安局下属保安公司招聘教官。自幼习武，在济南特警队学习了四年的她原本想当武打演员，没想到因为拍摄延期误打误撞地进入了保安行业。2003年和2004年，王双成为全国保安系统唯一的女教官。

▲王双工作照（受访者供图）

王双最初入行的时候，女保安人数很少。在很多人的观念里，男性的力量强于女性，这个行业男性来从事要更合适。在突发事件发生时，男保安似乎也更能镇住“歹徒”。

但王双一直在做一个不被性别定义的前行者。

2007年，王双看到了民营保安公司的商机，辞掉了教官的“铁饭碗”，创办了自己的保安公司。2009年，王双在向一位女老板介绍公司业务时被嘲讽：“你一个女孩，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你干保安能有什么前途？你还女经理，能行吗？”

自尊受到了伤害，人格受到了侮辱。两天里，王双感觉自己失去了斗志。

照顾孩子的责任，辞职创业的压力，想到这些，王双只能为自己鼓劲。面对质疑，她将自己变为可以镇住人的女汉子，用她的话来说，叫“压茬”。她坚持练习散打和擒拿格斗，做俯卧撑，练短棍，不断锻炼自己的速度和力量。

▲防暴演习现场（受访者供图）

2020年防暴演习视频火了之后，面对评论区的质疑，她没有在意：“黑粉也是粉，既然无法阻止他人的想法，那就做好自己。”

借助短视频平台的流量，王双向更多人推广女保安。2021年，教育部部署开展防范中小学生欺凌专项治理行动，王双以此为契机，推广女保安进校园。2022年3月份，项目落地，周村区校园里多了一批“女巡逻巡视员”。

她们在校园监控不易触及的地方进行巡视，防止校园霸凌现象的发生。相较于男保安，女保安排查仔细，进入洗手间更为合适，在发现霸凌现象时可以及时制止；在性格方面，女保安性格温和，易于和家长沟通，和孩子的相处亲切。

对女保安的培训，王双亲力亲为，建群与女保安加强交流。出于安全考虑，她还规定女保安在夜间九点前下班。尽管如今所招聘的女保安平均年龄在56到57岁，但她们特别珍惜眼前的工作，并为发挥余热而光荣和自豪。

团队从一个人到现在几百个人，女保安从无到有，这一路走来，王双早已不被性别定义自己的职业，越来越多的女性也将成为保安行业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她，程序语言的“节奏师”

从2021年的产品软件后端开发到现在的广告产品开发，从后端到全栈，年仅25岁的Claire在软件开发领域涉猎范围愈发广泛，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新知识已经成为她生活的常态。

Claire毕业于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其专业计算数学与目前的工作算不上是完全对口，却也为她带来不少帮助：逻辑思维能力、分析能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都通过课程的学习得到一定程度的提高。

尽管出身于名校，她一样遭受过偏见。大二在国内一家公司实习，她被派遣为合作公司协助开发。当Claire伸手示好主动介绍自己时，对方没有理会只是反问一句“你看得懂SQL（具有数据操纵和数据定义等多种功能的数据库语言）吗？”在有些人的眼里，她不是一名程序员，只是“花瓶”，可以“陪酒”。

种种被否定的经历，让Claire陷入自我怀疑的怪圈：问题不懂不敢提出，怕被说不专业；强求完美，不能犯错，害怕被用来印证“女的不行”。她只能独自一人躲在角落默默钻研，屡要放弃。外界异样的目光和议论给Claire带来压力，也为其提供动力。由于怕出错，频繁自我质疑，她的准备工作会远超预期。学习不属于个人工作范围内的项目技能，逐渐尝试独立承担起项目的重任，解决不一样的困境。在高压环境和同事的鼓励下，她不仅技术突飞猛进，心态也愈发稳定。

▲Claire正在工作（受访者供图）

Claire认为，相比于男性，女性程序员的表达能力普遍更强。会议过程中，她会细心观察团队成员介绍项目的手势和表达；与其他公司合作，她能明显感觉到女性与他人沟通更顺利、融洽。软件开发行业不是闷头苦干就能包揽一切，沟通是非常重要的能力，特别表现在项目完结后的呈现上。

女性程序员也容易妄自菲薄，自我怀疑、自我否定。Claire正是这样，没做完的项目她时时记挂在心，即使已经提交也不放心，直到确定这项工作万无一失。过大的心理负担往往使女性自卑，陷入自证的漩涡。

就Claire身边来说，从刚进组时8：2的男女比例，到现在的10：3，女性程序员正缓慢但积极地闯入软件工程领域。

身在一个由男性主导的行业，Claire在不断学习充盈自己，努力让个人能力高出男性程序员一大截，“我不需要去证明我自己，只要活成我自己理想的样子，并且活成一个更好的自己，他们自然就会闭嘴”。

她，隐形的消防守护者

侯会接起HR打来的电话，“抱歉，我们这个岗位不招女生”。这是她的第七次面试，依旧以失败告终。

职场上的性别偏见有时是隐性的，招聘信息并不会特意注明性别要求，有些HR也不会直接拒绝，但会提出“你可以尝试一下，但你真的能够承受这个工作强度吗？”这样的质疑。

感受到来自对方的不信任，还未上岗工作，侯会的信心似乎已经被打击殆尽。她走出面试房间，长吁一口气，继续寻找下一个机会。

2017年，从青岛理工大学刚毕业的侯会已确定今后的工作方向——消防安全技术，并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一级注册消防工程师证书。2019年，她先去北京做了两年老师，讲授些理论知识，后转为实践，去到现场做一线的消防通道检测员。

获得这份工作也是一次偶然，单位领导起初想让侯会做工作强度相对小的技术负责人。但由于项目较多，一线的检测员比较缺乏，领导同意她尝试一下。

她所在的消防通道检测岗的男女比例大约是10：1，每天需要出外勤，穿梭在北京的各个角落，在现场进行消防设施检测和维保。消防设施需要一年一检，维保工作每月一次，例如常见的烟感、高位水箱、消防水池等都需要进行测试。高位水箱在楼顶，消防水池一般在地下，爬梯子上下作业，钻风机风口，这都是侯会工作的日常。她坦言每天工作都很累，但相比于起初的吃力，她已逐渐适应。

▲侯会正在手动测试防火卷帘（受访者供图）

“社会大众眼中适合男性的行业，女性也同样适合”，侯会认为女性因客观因素无法承担的体力工作可由男性来承担，但这并不妨碍女性在这个行业做得出色。女性力量体现在她们能够在能力范围内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她们在某些方面比男性表现得更加出色，具有更多耐心和细心。

就她自己而言，在做一些抽样检测工作时，她会逐一检测，将问题记录清楚，检测报告全面详备。检测防排烟、自爆自喷系统时，女性表现出更加耐心的特质，从结果来看也会做得更具体和完善。时间是最好的证明，侯会能够明显感受到周围的同事和领导对她工作的肯定。

虽然一个从业十年的同事曾对她说就没见过女生下现场，但她仍对女性在这个行业的发展持乐观态度，所在的单位不久前也在招女性员工。

侯会感到女性正在打破职业性别偏见，在一些女性不被看好的领域绽放光彩。

她，滚烫人生的掌勺人

在传统印象中，家中做饭的很多都是女性，然而饭店里却少能见到女厨师，在中餐馆做热菜的女大厨更是少之又少。《2022年厨师生存现状调查报告》显示，目前的男女厨师比例是10:1，专业厨房几乎以男性为主导。但是，谁又能说女厨师闯不出一番名堂来？

甘肃省陇南市的柳青已经在热灶前做菜十多年了，靠着一手厨艺，她翻炒出了一个滚烫的人生。这些年，她自己创业，自己做厨师，不仅在镇上开了川菜饭店和烤鱼饭店，还经营着抖音账号。她同时又是文县电商网红达人，参与了许多助农活动。

柳青初中毕业后就在饭店里面打工，洗菜、备菜、服务员……很多后厨的活她都干过却没有真正地当过厨师。婚后她在丈夫家开的饭店里帮忙，才开始系统地学习炒菜。将本地菜系摸透了之后，她选择来到四川、重庆学习正宗川菜的做法。“提升厨艺是个很艰难的过程”，她回忆道，“那段时间每天晚上八九点到家，累得躺在床上就不想动弹。”

▲柳青在厨房里炒豆芽

她说，女性做厨师是很辛苦的。炒菜、颠勺和颠锅，这些都是力气活，一天下来手腕会十分酸痛。后厨工作环境不好，夏天厨房闷热地像蒸锅，冬天手还要一直碰冷货和冰鲜水产。特别是生理期带来的身体不舒服，这些困难都需要去一一克服。不仅如此，很多客人还认为女厨师不专业。面对这些，柳青选择用实力说话。“诶，这做得还真不错诶！”有顾客在尝了菜品后态度大为改观。

2020年因为疫情爆发，柳青的餐饮门店关了门。在这期间，她开始在抖音蹲直播，学习短视频拍摄。渐渐地，柳青的抖音运营走上正轨，越来越多的客源开始联系她，返佣金和流量创收都十分令人满意。柳青还为自己家乡的农产品直播带货，参与了很多助农活动。

“一定不要怕吃苦”，柳青对想走进中餐后厨做热菜的女孩们说。从在小饭馆里做着杂活的小姑娘，成长为有着好几家饭馆的女厨师长，她总是在学习、在挑战、在前进。一把长勺、一口大锅，她站在灶前，点起火焰，迎着热浪，几经翻炒才有了滚烫人生。

她，铁臂操纵手

一位女士坐在挖掘机驾驶室中，笨重的机械臂灵活地伸缩、弯曲，为铲斗顺利取物调整最合适的角度，最终成功地将两个立着的石墩搭在一起。这是田田在抖音发布的展示自己挖掘机技术的视频。

田田是一名女挖掘机手。因为请挖掘机司机困难且价格昂贵，田田在上完中学后，跟随父亲开始学习开挖掘机，为家庭分担责任。在这个男性占绝大主导的行业，田田作为身边唯一从事这个行业的女性，练就了高超的技术。除了常见的平整、挖沟、挖鱼塘的活计，就连刷坡等十分考验精细技术的活，田田也能很好地完成。

从零到一的学习并不容易。由于技术的不成熟和动作的不规范，刚开始长时间高强度的练习常常会让田田的肩膀酸痛。再加上他人对新人的怀疑甚至诋毁，田田身心遭受双重压力。有人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活田田干不了，还有人嫌弃田田手艺差通知第二天不用再去。田田想过要放弃，但“如果我干这一行坚持不下去，我以后做什么事情能坚持下去?”

决心铸就了田田过硬的心理素质。她沉下心磨练技术，积累经验，慢慢提升自己的能力，最终获得了大家的尊重。也正是由于前期能力的提升，令人折服的技术为田田带来了一波波流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