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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源:在天穹下全力飞行,留下一两道航迹云|创作谈

2023-03-23 12:3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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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谈

“80后”作家陆源已经推出过长篇小说《童年兽》《祖先的爱情》《范湖湖的奇幻夏天》、短篇小说集《大月亮及其他》《保龄球的意识流》等作品,翻译了布鲁诺·舒尔茨的小说《沙漏做招牌的疗养院》《肉桂色铺子及其他故事》《苹果木桌子及其他简记》。身为广西南宁人,陆源的小说中总是闪现着广西的历史往事,对南宁及其周边的街道、商铺、工厂、乡村风貌、生活方式都有着精微生动的描写。

陆源

近期推出的短篇集新作《南荒有沛竹》也是如此,10篇彼此关联的小说,仿佛讲述了广西版本的“小城畸人”:《守门员的八月》写省城的三个足球爱好者经历;《陆小廷的海誓山盟》以陆小廷和舞女许伊玲之间充满荒诞的恋情为主要线索,描绘了1930年代繁华的省城风貌;《莲塘三友》刻画了三个乡村知识分子——发明连环捕鼠器的刘哥四、回乡从事教育的陆巨文、扶助穷人的医生田梦蟾,他们各自身怀传奇本领,并以一己之力或独善其身的态度,维护着朴素的伦理价值……这些人身上写满了荒唐、滑稽与卑微,但依然在晦暗的命运中顽强谋生与谋爱,绽放出传奇与浪漫的光彩。

在下面这篇创作谈中,陆源分享了长篇写作和短篇写作的不同感受,讲述了对反复修改的偏好,“对写作者而言,修改近乎一种他享有的天赋权利,相当于攀爬者艰苦登顶后,惬意欣赏远近山色的回味之旅。”

《南荒有沛竹》

陆源 著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关于《南荒有沛竹》的写作

文 / 陆源

创作《婴儿》之际,女儿出生,尚未满月。那时节,居住条件恶劣。意思是说,比今天还要恶劣。但我充满斗志,亢奋,紧张,如逢大敌,誓言咬牙挺住。可惜肉体跟不上精神,我累垮了,或者几乎累垮了。我拖着似将发病的身躯来到盲人按摩馆,原想放松放松,谁知按摩师劲道奇大,手法毫不容情,让人尝到苦楚。结果我不仅没缓过来,状况反倒进一步恶化。究竟有糟糕?我不得不向一位单身的大学同窗求助,跑到他相当空敞、阒静的住所暂歇一两日。记得好友住六层。我们等电梯时,片刻沉寂。他提议:“干脆爬楼梯吧,电梯半天不往下走……”我摆手拒绝,脸色想必极苍白。

彻夜不得眠。每两个钟头冲一次奶粉。女儿爱哭,她十分急躁,浓郁的情感无从发泄。我不得不一直抱着她,成百上千次哼着《天空之城》主题曲的悠扬调子,直到天空微明。

如此情境下,我觉悟了某些非如此情境下不能觉悟的事理。比方说,你必须忍耐,等待那清晨的小号吹起。再比方说,任由婴儿啼哭却不予安抚,不予理睬,这大概是愚人自作聪明,遗祸无穷。两年后,朱岳的女儿出生。有一次他问我,孩子整晚哭,该怎么办呢?不难想见,他尝试过各种办法,他并不是在向友人咨询具体办法。于是我回答说:没关系,爱哭的孩子将来聪明。

作家出版社2010年(左)

作家出版社2013年(右)

我创作有年,但大多数时候,面对创作一如面对婴儿,依然不知该怎么办。让生活指引你,又不能让生活牵着鼻子走,这很难。从创作源流上说,《南荒有沛竹》诸篇章是环绕长篇《祖先的爱情》应运而生的,犹若幡状云、幞状云、缟状云环绕庞大的积雨云应运而生。但作者落笔之际,现实、心境不一样,作品的精神气质乃至行文风格也便不一样了。如何写一部长篇小说?不大清楚。于是更不清楚该如何写若干短篇小说。前两天,拿到《南荒有沛竹》的样书,不禁有些惊奇,毕竟离开这些作品有一阵子了,差不多是个陌生人了,我惊奇于书中男女的遭际和思绪……没道理呀,应该很熟悉才对,毕竟直到去年七月上旬,交出定稿前一刻,始终未停止修改,不曾间断……既熟悉,又不熟悉,这一矛盾,涉及我写作的习惯和技术,过于琐屑,过于私己,难以展开详谈。总之,敲下落款日期,我便不再走进小说中诸人物的内心,他们的形象已然完成。我从实践意义上领悟了巴赫金的完成化理论。

多年来,父亲一直在向我讲述往事,他本人以及他父辈乃至他祖父辈的往事,所以,我写作《祖先的爱情》和《南荒有沛竹》便水到渠成了。我自己的生活经验反而退居其次,得再过好一阵子才可能转化于笔端。父亲一直建议我好好写一写三叔公。他或许不知道,这建议一提,叙事,至少是大张旗鼓的叙事,便立即失去了神秘的第一推动力。叙事是何等娇气,又是何等怪癖?

父亲堪称半个博物学家,他真切认得许多植物,而我只对植物的名称敏感。他自言读大学时,修过古生物课程,一度能辨识百余种三叶虫化石。这听上去是多么无用,很好。时至今日,父亲的讲述仍未完结。他说起这些事,脑袋扭向一旁,眼睛从不看我,其视线与我本人的视线呈九十度夹角。我们保持距离。我们是一对非常适合以聊天工具打字交谈的父子。

后浪|四川文艺出版社2020年,收录有《西铁人》等短篇

《田夫子抱川》讲述的田老师,是我高中班主任、语文老师,也做过我父亲的语文老师。他的形象,曾出现长篇小说《范湖湖的奇幻夏天》之中,亦曾出现在短篇小说《西铁人》之中。他是一位传奇人物。前些年,我几乎每年都单独去拜见他。他让我们的高中时代变得多少有点儿刻骨铭心(这个词在此完全是褒义的)。然而,老同学对田夫子的情感颇为复杂。他是高中语文老师,可实际上很少教语文,更多以思想导师自任,而我们是一个理科班,盔明铠亮的理科班。无论如何,得感谢田夫子,他是罕见的、全天候的语文老师,他告诫我凡事经心。他的形象在我未来的写作中还将出现。

在小说集诸篇章之中,《陆小廷的海誓山盟》写作时间最早。记得那一年,除了这个中篇,我还写了《章学周的盗鸽》和《莲塘三友》。当时一位文学界长辈对我说,陆源,你得写一些中短篇啊,得写一些中短篇啊。好,那么,写一些中短篇。从创作者角度,或者从一个更宽泛的叙事逻辑角度,陆小廷的省城寻爱之旅必然以悲剧收场,因为在《祖先的爱情》里,这个呆少爷还得回到新龙镇,继续胡闹,继续闯祸,以推动潮水般流涌的故事情节。所以,在此,陆小廷的命运并不服从于种种悲观的人生哲学,而服从于叙事法则。创作者在叙事学的天穹下全力飞行,留下一两道称为“思想”的航迹云。毋庸讳言,读者和评论者需要它们,以验飞行之效,但对创作者来说,首要之事是飞行,最终所求也是飞行。

或问:第一篇《守门员的八月》为什么这样开头?回答是,我试图让它成为另一个宏大历程的某种引子。然而,脉络的显现,尚需时日……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

我一直在琢磨,增删修改对写作意味着什么。持续修改《南荒有沛竹》诸篇章时,我也留意观察。其中《章学周的盗鸽》一篇,有两个落款日期。这表明,2010年写完它之后,在2013年有过一次幅度较大的增删修改。其余更多时候,往往是有针对性地添加或替换一些词句。博尔赫斯说,对文章的小修小补没什么用。他特别提到,避免重复仅仅是写作者的执念,并无实际效果。某种程度上,我不得不同意博尔赫斯。但正如许许多多相似单元的叠加、组合构成了规模巨大的、更高层级的事物,长篇小说或中短篇小说集,它们归根到底也是词句叠加、组合的产物。若将小修小补操作十次、百次,那么小修小补将不再无用,其效果或大为可观。关键不在于是否修补,而在于怎样修补,无止境的学问……我想说,对写作者而言,修改近乎一种他享有的天赋权利,相当于攀爬者艰苦登顶后,惬意欣赏远近山色的回味之旅。具体到我这本新小说集,每次在《婴儿》《省城双姝》的电子稿上添加几个字,或者替换一两个词,或者为一两个句子调整顺序,须臾间,我仿佛重返三里河租屋那爿老旧、狭窄而阳光充足的阳台,在夏天难得的闲静中一边敲键盘,一边晃动身旁的柳编摇篮,女儿在其中安睡。

原标题:《陆源:在天穹下全力飞行,留下一两道航迹云|创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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