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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它冷门的,明年热搜见
原创 陈熊海 读城记工作室
“下南洋”与“闯关东”“走西口”一样
并称为近代中国三大移民浪潮
广东梅州松口镇,有一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的中国移民纪念广场,它是中国内地唯一的移民纪念广场。
广场旁卖仙人粄(当地特色小吃)的叶阿姨,她的爷爷、奶奶、父亲、外公均下过南洋。
有当地居民说,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国外亲戚。
松口是梅州客家人下南洋的起点。梅州人从松口登上火船,顺韩江而下,到达潮汕再出海,松口成了一座关于告别和背井离乡的聚集地。
△ 中国移民纪念广场 陈熊海摄
从东晋至明代中叶,客家人从中原地区经过三次迁徙,其中的一支在梅州落户。而晚清时期,又有大量客家人漂洋过海到东南亚谋生。无论是客家文化,还是华侨文化,都代表着交流与融合。
数据显示,全球来源于梅州的华侨华人共有700多万,分布在80多个国家和地区。
可以说,梅州早早就有了国际化基因。如今的梅州,也想借国际舞台再次出圈。
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小香港”
梅江(韩江)与松江的交汇处,有一处名为“狮象把水口”的风水要地,狮象滩头的巨石上,伫立着一座古塔,这便是松口元魁塔。
过去,时常有客船、货船,以及放排人经过这里。放排人赖先生说,过了松口,水面变宽,原本需要4个人操作的木排,只需要2个人就可以操作。而松口元魁塔,就是放排人判断是否行至此地的标志。
松口在梅州,承上启下。
从梅州城区梅县沿梅江而下40余公里,即抵达松口;经石窟河向下游运送的物资,也要经过松口。百年前,松口就是韩江流域商贸的一处关键节点,有“小香港”的美誉。
△ 松口,在如图所示红框位置 图片来源:广东水利官方微信公众号
根据记载,松口最繁华时期,可以远程航行的火船码头附近拥有1000多家商铺,每天多达300多条船停泊于此。
上世纪六十年代至八十年代生活在松口的林辉煌记得,松口到了赶集的日子,总是人山人海。
“赶集的人来自四面八方,除了当时的松口、松东、松北和松南外,还有较远一点的周边乡镇甚至邻县大埔来的人。近则二十几公里,走路四五个小时,凌晨两三点就要出发。远则六七十公里,必须要坐车或乘船,提前一天出发才能按时到达,中午前完成买卖,在天黑前赶回家。”
△ 百年前的松口古镇,就已相当繁华 图片翻拍:陈熊海
林辉煌的父亲在1958年,从汕头澄海迁往松口,1968年林辉煌出生,直到1980年举家迁回澄海,他人生的前12年在松口渡过。
他说在记忆里,松口的集市,是山村永远看不到的热闹。
“墟(集市)上交易的商品五花八门,以农副产品和牲畜为主。即便是相邻的村庄,因为不知道彼此之间的需求,也会舍近求远,买卖都会在去集市上进行。”
他回忆说,当时松口也有不少客船和货船,开往梅县和大埔,以及潮汕地区。
松口兴于水运,但也正因如此,松口时常受到洪水的侵扰,平日里温婉可亲的梅江,有时会变得脾气暴躁。
根据记载和林辉煌的讲述,松口的主要商业区都处于地势低洼处,老街是松口商贸中心,也是受水患影响最频繁、最严重的地方。
连日倾盆大雨,梅江不断上涨。于是,临河街道上的人只好从一楼搬上二楼,当地也把这种情况称之为“搬大水”。商家的货物来不及搬运,就会被洪水冲走或者浸泡,损失惨重。
洪水进来后,整个松口镇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大家会提前准备一些生活必需的物资,大约能维持数日。
当洪水褪去,居民还来不及喘口气就要“洗大水”,也就是冲洗洪水带来的大量泥沙以及杂物。“水灾过后,整个圩镇都是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水腥味。”
于是,当地生活的习惯不在一楼摆放贵重和大件生活用品,即便是现在,都会发现一楼的房间,大多空荡而简陋。
根据记载,从1333年到2010年的667年间,松口共记录了53场水灾。1960年6月的暴雨造成特大洪水,水位达59.56米,松口镇大部分地区被淹。
△松口国乐社 黎广摄
一家国乐社的墙上,甚至还有当年洪水浸泡过的痕迹。
松口的居民,对这条他们所依赖的江河,怀有一种既爱又恨的复杂情感——这是他们赖以谋生的河流,也是威胁他们生存的一种自然力量。
下南洋的起点
中国移民纪念广场旁,叶阿姨开了一家卖仙人粄的小店,每当有游客经过,叶阿姨便会走出来招徕一下生意。
叶阿姨今年60岁,她的爷爷、奶奶、爸爸、外公都下过南洋。
叶阿姨的爷爷,在上世纪出离开故土,在1928年生在南洋下了他的父亲,1934年,他父亲和奶奶返回故乡,留下叶阿姨的爷爷和姑姑继续在南洋生活。
地方史志显示,最早漂抵南洋的客家人是梅县松口镇的卓姓人士,时间大约在宋元年间。这或许与数百年后松口轰轰烈烈“下南洋”的历史暗合。
因此,说松口也是梅州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之一,也不为过。
△从松口下南洋必经的火船码头,以及许多华侨都会住的松江大酒店 图片来源:“有温度的影像”微信公众号
在南洋的华侨,不时寄钱回家赡养家人,高峰时松口每年流入银洋达数万元,九成以上华侨户依靠侨汇维持生活。
叶阿姨的外公,就是帮人带钱回乡的“水客”。这个群体专门负责家乡亲人与南洋华侨之间联络,帮人带人、带钱、带物、带信。
他们所带的信是一种类似于汇票一样的信件,俗称为“侨批”。
据记载,水客回乡之前,华侨会把钱或物品托交给水客,仅收取少许劳务费。回到家乡后,依清单向侨眷们分派钱和物品,并告知侨眷们华侨的生活情况。
据1940年《梅县要览》所载,当时梅县水客多达449人。
△梅州籍水客谢绍宣所持的水客汇款介绍书 来源:侨乡梅州微信公众号
这也让松口在海外声名远播,一个例证是,旧时海外华人寄回梅州的信件,只要在信封上写“中国·松口转某村某人”便可寄达。
后来,叶阿姨很主动地八卦了一下自己的爷爷,她说奶奶回国之后,爷爷在南洋又娶了一名当地女子,但没有生孩子。
其实这是下南洋群体的一个普遍现象。大多背井离乡讨生活的,都是已婚男性,只身漂泊海外,很容易与当地人发生情愫。对于留守在家的妻儿来说,收到侨批或者银元时的心情,多少是复杂的。
走向国际的梅州
客家人下南洋,大多是为了谋生。
“八山一水一田”的粤东北山区人多地少,一百多年里,“下南洋”与“闯关东”“走西口”一样,并称为近代中国三大移民浪潮。
据华侨历史资料记载,1869年,来自梅州的居民由汕头乘洋轮过番者已达20824人,此后逐年呈增长趋势,到20世纪初,梅州每年从汕头埠出洋者均达10万人以上。
客家人迁徙海外最密集的目的地是东南亚,这一现象直到二十世纪末才开始改变。目前,梅州籍的海外华侨华人共有700多万,分布在80多个国家和地区。因此,梅州有华侨之乡的称号,客家民系也收获了“日不落民系”的称呼。
△梅江边的松口港务所 陈熊海摄
不过,时代在变,周遭的环境也在发生变化。
上世纪70年代,叶阿姨的爷爷去世,受当时环境影响,她父亲没有过去奔丧。
叶阿姨的姑姑最近一次回松口探亲,是上世纪80年代。
“当时,他们带了鞋、手表、录音机等洋玩意,大家感觉很新奇,”叶阿姨说。
不过,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当年出国谋生的海外华侨,和如今相比,心境也发生了变化。
林辉煌说,当年出去的华侨,年纪小的如今也有90多岁,甚至上百岁。当年,他们把钱和当地的洋货寄给家中亲人。
时过境迁,他们及他们的后代,在东南亚的生活似乎停滞不前,而国内的亲人,有时候会开始反哺华侨华人。
但最让林辉煌担心的是,再过几代,华侨和国内亲眷的感情基础或许消失殆尽,即便是曾经有过盛景的松口,已经不复往日繁华。
△如今的松口 李杭摄
林辉煌说,松口以前熙熙攘攘中山路、和平路、繁荣路,现在都冷冷清清,昔日人头攒动的赶集人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街道和破旧的商铺。
对于海外的亲戚来说,他们印象中的那个松口,已经在和他们告别了。
“在我眼中,松口犹如一位富家千金,因为家境败落而华丽不再,但气质犹存。她静静地坐在韩江边,向后人诉说她曾经的雍容与高贵。”林辉煌用这段文字,怀念着他心目中的松口。
这意味着松口或许会成为另一座与告别无关的古镇。
这样的气质,或许会成为松口再创辉煌的契机。
2022年,梅州获评2023年东亚文化之都,是广东省唯一的“东亚文化之都”。今年4月13日,“2023东亚文化之都·中国梅州活动年”在梅州启幕。
“东亚文化之都”,诞生于中日韩领导人会议机制。从2013年至2021年,共有25个城市成为“东亚文化之都”,中国共有9座城市。其中,青岛、宁波、长沙、西安、绍兴、敦煌等,均是很多人耳熟能详的旅游城市。
而如今的松口,仍旧承载着过去印迹——华侨常住的松江大酒店,出洋的火船码头,都已开发为旅游景点。其背后所蕴含的国际化因素,更推动着梅州文旅产业的发展。
“具备丰富的地方文化资源和鲜明的地方文化特色,对促进东亚文化交流与互学互鉴具有引领与示范作用,”这是“东亚文化之都”定义中的部分表述。而梅州背后的客家文化和潮汕文化,代表着迁徙、交流与融合。
这或许是漫步在松口古镇街头,在叶阿姨讲述中,能感受到的一种时空回响。
统筹|黄昌成
策划|潘展虹 黎广
撰文|陈熊海
编辑|黎广
原标题:《嫌它冷门的,明年热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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