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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房里,不愿让丈夫陪产的准妈妈们

2023-06-10 19:0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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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说道:“有的男人或许会在陪产后会更心疼自己的老婆。但也有人因为目睹了这一幕,有了心理阴影,最后离婚收场。”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714个故事—

我第一次见生孩子是在我实习那会儿。那天11点20左右,还有差不多半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了。

我和带教老师吴雨在病房上班,产房打来电话,叫她可以进去了。

在里面生孩子的是吴老师的朋友,她提前跟上产房班的郑莹打了招呼,等上产床的时候一定要通知她。

我们在的楼层收治的都是生完孩子后的产妇,输液基本上只有缩宫素,还有抗生素之类的,平时到这个点也不太忙。

吴老师让另外一个同事帮她看着点,她上去看一眼她朋友。

临走时,她说带我一起去看,难得有这个机会,前面她带过的实习同学都没进过产房。

我跟着她来到产房,穿了一次性无菌手术衣,还有鞋套。

助产士郑老师一看见吴老师就开始抱怨,“不会用力,这都二胎了,怎么会这样,上了产床就没有动静了。”

吴老师走到产床前,让她朋友不要太过紧张,平时上厕所的时候怎么用力现在就怎么用。

我看着郑老师忙前忙后,一下用碘伏棉签给她擦身下的排泄物,一下又站在产床一侧,双手叉腰,没有表情地说:“来,听着我的指挥,肚子疼的时候就用力,不疼就不要用力,不然等会儿没有力气了更是生不出来了。”

说着,她盯着仪器上的胎监波动曲线,有宫缩时便指导她用力,宫缩间歇期便让她休息一会儿。

没一会儿,胎头开始拨露,吴老师告诉我,宫缩的时候,腹压增大,胎头露出阴道口,宫缩间歇期时胎头又会缩回去,所以这个过程才叫胎头拨露。等会儿胎头不再往回缩的时候就是胎头着冠。

我当时觉得这个过程挺艰难的,在书本上学习的时候,这些都是冷冰冰的名词,也没多大的感觉,现在亲眼目睹,内心为之一颤。

郑老师已经准备好了产包,准备上台接生。

胎头一直出不来,郑老师给她做了侧切,会阴处本来血管就丰富,那一剪刀下去,鲜血直流。

我手心直冒汗,小声地问吴老师:“侧切之前不用打麻醉吗?”

她告诉我,一般情况下是不打的,这个时候已经疼到没知觉了,那一剪刀的疼痛感或许她根本就感受不到,等后面缝针的时候会给她打一点局麻。

那天,我看完了生孩子的整个过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内心的感觉。以前觉得那么多人都生孩子,生完也都是好好的,可能也没那么艰难吧。可是,当自己真正亲眼目睹的时候,才知道有生孩子有多辛苦。

下午我去上班时,吴老师的朋友已经从产房转到了楼下的病房。老公和大儿子都在,产妇躺在床上,孩子睡在一旁。

我看见她时,仿佛觉得她跟上午在产房生产时是两个模样。产床上的她当时表情痛苦,因为疼痛,整个脑门都在冒冷汗,确实让人揪心。

而此刻,她头发梳得很整齐,看孩子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温馨,仿佛未曾经历过生育的痛苦一般。

在我整个实习过程中,唯有在产科实习的这半个月令我印象深刻,以至于工作后,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产科。

再次进入产房,是我工作一年以后。刚学的那段时间,很累,很辛苦,有时候基本是24小时连轴转。

护士长说,如果我休息的时候遇到特殊情况的产妇,也要过来学习。她会跟上产房的老师说,班上遇到特殊产妇一定要及时打电话通知我来科室。

那天,骨一科的一个护士小杨直接从她们科上来待产,她老公是麻醉科的医生。

进待产室时,她提出要打无痛。师傅让我打个电话给麻醉科,让他们下来一个人帮忙打。

当时,麻醉科的人接到电话后说上面正忙着,空不出人手。让我们暂且等一下,有一台手术马上完了,等病人出手术间就下来打。

师傅还调侃小杨道:“直接让你老公来给你打得了。”

她立刻否决,直说不行。

师傅又问她,“意思是连你老公都不信任。”

她回答说不是不信任,如果真叫他来,他肯定要待在里面等她生完才出去。

原来,她是不愿意让她老公进来陪产,生之前就跟她老公交代好了,让他不要进产房,在外面等就可以。

师傅表示理解,还说自己当时生的时候也没让老公陪产。

小杨上了产床后,因为向下用力的缘故,不由自主地排出了粪便。

她有些歉疚地对我师傅说:“张老师,实在是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帮我擦,这样感觉挺尴尬的。”

师傅让她不要有这种想法,还告诉她,这是正常的。因为胎头下降时会压迫膀胱和直肠。而子宫收缩时需要向下用力,这时候腹压增大,刺激子宫压迫直肠,直肠里的粪便就会排出。

那天,或许是她中途用力过猛,孩子生出来后,不仅造成了会阴裂伤,连宫颈口都有撕裂,两道口子,一边只是轻微撕裂,另外一边撕裂得长一点。

一个人缝并不好操作,师傅让我上台协助她。

师傅说,这种宫颈口撕裂一般不常见,所以胎盘娩出后,我们更要仔细检查。宫颈口撕裂从外面也看不到,完全凭着自己的手去感觉。如果检查不细致,没发现撕裂,病人自己也看不到。等后面出问题的时候,就是医疗事故了。

那一刻,我明白了护士长为什么让我平时没事多看多学习。只有看得多了,学得多了,在遇到这种情况时才不会惊慌失措。

宫颈口和会阴缝好后,师傅又帮她做了一些简单的清理。师傅说,不管我跟谁学,别人好的地方可以直接拿来用,不好的就不要学了。

就像她每次接生完之后都会帮产妇擦去身上的血渍。师傅说,我们是看惯见惯的,看见这些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产妇自己,包括外面等着的家属,看到到处血糊拉渣的,可能会被吓到。

我明白她所说的,之前我上病房班的时候,有的产妇从产房,或者手术室出来,大腿上,会阴处都会有血渍。等去做护理时,血渍已经干了,都不太好擦净。

送小杨出产房后,我问师傅:“为什么你们都不愿让老公陪产?”

师傅一边写记录,一边说道:“刚才那个情况你也看到了,宫颈口撕裂成那样,血肉模糊的,你看着是什么感受。”

我回想了一下刚刚的场景,内心微微一颤,答道:“有点害怕。但看着她确实挺痛苦的,如果老公在一旁或许还可以安慰一下,看到这种情况他肯定会心疼的吧。”

师傅说:“看人吧,再好看的女人,在生孩子那一刻,都是一个样,因为那个时候只想着赶紧把孩子拿出来,其他的根本管不了。你就是生之前化个妆,穿个裙子打扮得很漂亮,在产床上痛苦的样子也是无法控制的。”

停顿了一下,她又继续说道:“有的男人或许会在陪产后会更心疼自己的老婆。但也有人因为目睹了这一幕,有了心理阴影,最后离婚收场。”

我轻叹了一声,“不至于吧,就因为亲眼目睹自己的老婆生个孩子就有阴影,还要离婚?”

师傅停下了手中的活,歪着头,看上去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小林啊,等你以后结婚了就能理解了,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有时候无意义地去折腾另一半,觉得这样会让他更爱你,其实是没用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师傅说的很对。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生孩子的时候,手心都一直捏着把汗,那一刻的视觉冲击至今难忘。

国庆之后的第一个夜班,忙了一整晚,没有一刻休息的时间,加上剖宫产的两个,总共接生了六个孩子。

那天接班时,待产室有两个孕妇正在输液。接完班没多久,其中一个产妇陈楠宫口快开全了。

师傅让我赶紧把她扶到产床上,准备接生。

陈楠年纪不大,才20岁,可她有些胖,两边大腿上全是脂肪,走路时腿都分不开。

走到产床前,我拿了脚蹬给她垫着爬上去。对陈楠来说,产床稍微有些窄,我怕她不小心坠床,挂好液体,忙到另外一边扶着她。

帮她弄好监护以及合适的体位后,我又交代她等会儿该如何用力,千万要听指挥,如果饿了可以说。

她点了点头,说一定好好配合。

师傅打开产包,穿好衣服准备接生时,陈楠已经没有力气了。

我拿了她带进来的巧克力和红牛喂给她,这样可以恢复一些体力。

可现在面临一个难题,胎儿持续性枕后位造成第二产程停滞。按照正常的生产过程,胎头要旋转到枕前位才好分娩。

等了一会儿,胎头依然没有自动旋转的迹象,师傅尝试手动旋转。或许是因为陈楠太胖的原因,手动旋转根本无济于事。

当时值班的医生年资不是很高,她立即通知了主任。

师傅也让我打电话给二线班孙老师过来帮忙。

没过几分钟,主任和孙老师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主任检查过后,说先上产钳辅助分娩。

师傅立即收走了刚刚准备接生的东西,将产床下段挪开。主任已经穿好了无菌手术衣,准备接生。

陈楠早已精疲力尽,再也使不上力。看到产房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或许她很紧张,也很害怕,可此时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赶紧把孩子生下来。

产钳助产的情况很少遇到,我来了产房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见。

因为陈楠太胖导致产道拥堵的缘故,产钳进入时也比较困难,虽然之前做了侧切,但也是杯水车薪。

经过多次的调整,两叶产钳终于放到了合适的位置,环住了胎头。

因为陈楠用不上力,值班医生只能用力推她的肚子,促使胎头尽快娩出。主任向外牵拉产钳。

这个过程对产妇来说是极其痛苦的,为了防止她忍耐不住坠床,我和孙老师一人站在一旁,扶着她的腿和手。

我看了陈楠一眼,不知该怎么去形容她当时的样子,脸上全是汗水,刘海黏在额头上,双眼紧闭,紧咬牙关。

经过几人的努力,胎头终于娩出,大家都松了口气。主任放下产钳,脱了手术衣后出去了,师傅又继续接产。

本以为胎头出来后,后面也会顺利一些,可天不遂人愿,这次是肩难产。

师傅也有些无奈,好在这次不像前面胎头难产那般复杂,最后,师傅还是把孩子接生下来了。

胎儿的体重算是在正常范围内,只因为陈楠是第一胎,又有些超重,所以造成了难产。

因为她的整个产程比较长,孩子抱出去给家属看时,她老公都急得要哭了。

缝合时,陈楠阴道内壁撕裂得也有些严重,但相比于上产钳时的痛苦,这一刻的缝合痛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产后观察的两小时,值班医生对她说道:“以后要是打算生二胎,一定要先把体重控制下来,你这次生得这么困难就是因为大腿内侧的肉太多,严重挤压了产道,所以孩子很难出来。”

值班医生出去后,我在一旁守着她,随时观察产后出血量。

她已经缓过来了一些,扬起脸,对我说道:“我不知道生孩子这么困难,刚刚我都快吓死了。”

“每个做妈妈的人都会经历这一步。”我说,“好在孩子顺利生下来了。”

说到这里时,她轻轻拍了拍睡在怀中的小婴儿,眼底尽是温柔。

半晌之后,她又问我,“我老公刚刚有没有看到孩子,头上鼓了这么大一个包,他肯定被吓到了吧。”

我看着那个小婴儿,头上的产瘤确实有些大,显得整个头都是歪着的,旁人第一眼看到肯定会以为他是头部畸形。

但顺产出现产瘤的情况还是比较常见的,一般的短时间内也就自己消散了。陈楠的孩子因为持续性枕后位在产道停留时间过长,所以产瘤比较大。

值班医生也已经跟他老公说过这个不影响,过几天就会消失的。

我回答她,“具体情况医生已经跟他交代清楚了。不过,我看他挺担心你的,一直问你的情况,都快哭了。”

她笑了,缓缓说道:“他是个比较感性的人,本来他想陪产的,我没答应他。”

“其实陪产也未必不好,他刚才要是在里面,也许你也可以安心一点,至少不会那么害怕。”我说。

她伸手把头发别到耳后,叹了口气,“还是算了,我自己都害怕成那样,他要是在旁边,肯定会哭,看到他哭我更害怕了。”

我笑笑,只觉得这对小夫妻还挺恩爱的。

转眼间,深秋已过。

云南的四季并不是那么分明,早上出门得穿个厚外套,到中午时,太阳火辣,穿个T恤都觉得热。

那天早上交班时,夜班收了一个产妇,天快亮时就进了待产室,宫口开了三公分。

交完班后,我在待产室见到了她。

我看了一眼她的病历,杨燕,31岁,这次是生二胎。

按理来说,二胎一般会比头胎生得快一点,可杨燕进了待产室后就没什么进展了。

她喊疼的时候,我帮她检查了宫口,依然是三公分。

我告诉她还得再等会儿,现在还不能上产床。

杨燕比较健谈,没有宫缩的时候她便和我聊天。我坐在电脑旁,边看记录单边听她说。

她告诉我,她在镇上的中心小学教数学,老公是镇上卫生院的医生。

杨燕说,等会儿生的时候,她想让她妈妈进来陪她。

我问她为什么想让妈妈来陪,因为考虑到有的老人上了年纪的缘故,一般情况下还是建议丈夫陪产。

杨燕说:“我也有自己的考量,我第一次生产的时候就是我妈妈陪我的。其次就是我老公陪产的话,我怕给他留下心理阴影,影响我们以后的生活。”

随即,她又继续说道:“其实他进来也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肚子疼起来的时候只有医护人员能帮你,他在不在旁边其实意义不大。还有一点就是,他不陪产不代表他不爱我,相反,我生老大的时候,月子里基本都是他在带孩子。换尿不湿,哄孩子睡觉这些我都不用操心。”

听她说这些的时候,我能看到到她脸上洋溢着的幸福。

杨燕宫口开得很慢,快到中午时都才只开到四五公分。她说躺着不舒服,想下床走走。

我告诉她只能在床边活动一下,因为她身上还有监护。

好在杨燕上了产床后生得比较快,没有像第一产程那般进展缓慢。

生完后,杨燕会阴撕裂不是很严重,只需要缝两三针就可以。

师傅说让她忍着点,不打麻醉了,一下就能缝好。

缝第一针的时候,杨燕忍不住往后缩,说太疼了,实在忍不住。

其实我很能理解她,会阴本来血管和神经就比较丰富,对疼痛会更加敏感。生产和剥离胎盘时的疼痛已经过去,现在缝合毕竟是要一针一线穿过皮肤,穿进肉里的,肯定会很痛。

最后师傅还是给她打了一点局麻药。

送杨燕回病房时,她老公已在产房门口等候,手里捧着一束花,还有她的大儿子也在。

小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一直踮着脚问杨燕,“妈妈,你痛不痛。”

我很少遇到这样的场景,当时觉得还挺温馨的,虽然是生二胎,老公还是给妻子送上了一束花。

不知道还有多少准妈妈们害怕进产房,纠结要不要让丈夫陪产。只希望她们都能在生完孩子后得到更多的关心和爱护。

口述 | 张婷

撰文|初一

原标题:《产房里,不愿让丈夫陪产的准妈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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