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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艺术家鲁潇:如何从日常生活中“搞艺术”

2018-08-23 12:1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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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潇,青年艺术家。2014年毕业于法国瓦朗斯-格勒诺布尔高等设计美术学院并获得法国国家艺术造型文凭 DNSEP 艺术硕士文凭。展览经历包括:2017年 法国贝桑松美院艺术家驻留项目 Besançon,法国;2016年 “一场关于行为的剧场”现场实验活动,OCAT西安馆;2016年 “亚洲乡村计划” 行为艺术驻地项目,西安合阳县等。

没有一个无比真实的自我等待着人们发觉,人的概念是被制造出来的,自我本质上始终是在流动的。by.德勒兹

鲁潇又做了很多新的事情,除了之前回法国参与艺术家驻留项目,去年,她和朋友在德国多特蒙德和西安分别举办的城市空间展览。他们甚至在高新繁华的CBD发现了一座废弃大楼,大家在一片黑暗中交流,外面是流光溢彩的城市。最近,她在拍摄一个工厂的故事,那个工厂在她童年时还是盛世之景,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事实上,她一直认为,那些潜藏在日常生活里的温度和残酷,从来都不那么容易被展示出来。

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真真切切的,关于人

西安国棉四厂就在鲁潇家的对面,她从前上学时总会经过这里。

1952年,位于西安东郊的西北纺织管理局成立,而后以每年建设一个厂的速度,建成了国棉三、四、五、六厂,在1958年的《人民日报》上,这个坐标东经108°′45′、北纬340°51'的土地,被冠以“纺织城”的美名。

这也是鲁潇长大的地方,在她成长的日日夜夜里,那些纺织厂的大机器从未停下过,如今,它们陷入长久的寂静与沉默,变成了一片废墟。

今年春天,鲁潇提着摄像机走了进去。

她在废弃的工厂仓库里,看到了一团废弃的白色棉线,那团白线在昏暗的春日午后,被阳光照着,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团耀眼的白发,落寞地躺在纺织厂的地上。

在纺织厂家属区,她偶遇了一个坐在门前晒太阳的老人,老人向她说起自己当初在织厂的岁月,“每天负责看两台(织)车,接线,看线轴满了就要换,每个车间工作内容不一样,洗纱的、织布的、检验的、打包的…以前工作8小时后来变成6小时。“

她想打开摄像机,老人拒绝了,她就在谈话的最后,给老人旁边的椅子拍了一张照片。

“我是在纺织城长大的,我的家就在这里,实际上离你越近的人,离你越近的土壤,你越不了解它。妈妈曾经常说纺织城多繁荣,而今年再去时,我真的被现场震撼到了,那里有一种空间的张力,这种张力给我身体一种吞噬的震撼。”

鲁潇2014年从法国瓦朗斯-格勒诺布尔高等设计美术学院硕士毕业后,无论是2016年再一次回到法国参与艺术家驻留项目、组织艺术现场实验活动,还是2017年在德国多特蒙德和西安分别举办的城市空间展览...

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展览中的东西能够打动人的越来越少了。”而那些潜藏在日常生活里的温度和残酷,从来都不那么容易被展示出来。

这个有关“西安纺织城”的项目,是鲁潇参与到了独立纪录片导演吴文光所发起的一个有关返乡的“民间记忆计划”——吴文光号召年轻人返回和自己有关联的乡村,"绕开教科书那种单薄的叙述,从祖辈那里重新挖掘三年困难时期的历史碎片,试图重建一段独特的民间记忆。"

在一次创作坊中,鲁潇问吴文光,我没有村庄可回,可不可以做城市里的工厂呢?

吴文光回答,可以啊,没有村庄的记忆,城市里的工厂也是记忆。

刚刚开始,她并不知道要做什么。没有受过专业的纪录片拍摄训练,也没有新闻采访的经验,支撑她的是对于过去生活的追忆,以及对于那个业已衰落的巨大空间的,一种好奇。

她走进早已关停的厂房中,惊呼这就是一个巨型的“现场装置艺术展“,坍塌的天花板和残破的厂房,以及不知道被谁留在墙上的温柔字句,都让她有一种震撼感。

而日常生活中最直接的震撼,来自于一个她在拍摄中偶遇的开“拐的”(小摩托车)的女人。她在一次新书发布会后,听完那些站在舞台上的媒体人讲述自己光辉的新闻理想的失落后,她坐上了一辆破旧的小“拐的”回家。

那个驾驶“拐的”的女人,从前是国棉厂的下岗女工,她讲起自己的过去,“那时我爱收拾自己,描眉毛画眼睛,我穿啥,啥卖得好。我男人车间那些男人,也很喜欢我…”

鲁潇一路听她讲述自己的生活,她没打开手机录音,也没有问什么带着“时代”或“困境”这样字眼的问题,她只在车上静静听,到了目的地,车子停下来继续听女人说,她完全沉默。

只在听到女人讲到自己得了糖尿病的男人卧病在床,躺在床上大小便不方便,将尿不湿换成了接尿器,女人边讲边把摩托车手套轻轻拿下来,语气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声音变得低了一些,鲁潇轻轻地拥抱了她。

之后,来了新的乘客要搭车,女人就开着“拐的”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这个纪录片计划有一个邮件小组,用以让参加计划的青年艺术家能适时和大家沟通。她将与这个女人偶遇的故事凭着记忆写下来,吴文光导演在后来发给鲁潇的邮件里写到:

“鲁潇变得很不像一个搞艺术的,她最近写的和女司机(前纺织厂女工)的对话,车到目的地,女司机继续和她讲自己的故事,说到难受时,鲁潇拥抱住她…..这是一个没有图像也没有声音记录的现场,我感受到的是真实的人发生故事的进入,可能非常不艺术,也没有构成作品的材料,但真真切切的,是关于人。”

消逝的艺术作品

事实上,鲁潇一直就很不像一个“搞艺术的”,虽然她确实一直在“搞艺术”。

2014年从法国回来后,她先去了一个教育商业机构,教那些即将出国的孩子们如何认识当代艺术。在她看来,国内很多事情功利性太强,连艺术也如此。“一节课完了之后必须要有作品、要做个展览,而我的project全部是消解物质性的,这就变成了最大的矛盾。”

她在中学里给学生们上的艺术课,那是西安知名中学,每年保送清华北大的名额超过30人,还有更多的孩子,在高中毕业时,就已经拿到国外知名大学的offer。

上课时,她鲜少出现在教室里,而是带着孩子们在学校操场、车库、走道四处游荡。在她的观念里,学生们在有关艺术的教育中,不需要课堂,更不需要封闭的空间,而是需要重新认识生活和自我。

很多时候,他们会捡树枝和树叶去做大地艺术,拿彩带把道路和柱子封起来,或者用一个随手放在门口的拖把做装置,阳光照过来,再加上一条线,就会让拖把、拖把的影子和这条线变成了一个空间内的立体三角形。

在现代艺术的专业术语里,这样的行为被称为“公共空间介入”,但这样的艺术很快就消逝,当风吹起来、当人们路过或者太阳落山,那些摆放在大地上、道路上以及教室门口的艺术作品,也随之消失。

虽然成品并不能留下来,但是她发现越来越多学生身上一种天生的艺术天赋开始觉醒。

有一天,她带着一张纸去上课,她问学生们,“一张纸怎么和你的身体产生关系?”让她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学生,试着把纸揉成了一个纸团,然后在纸的旁边把身体展开;然后他再把纸展开时,又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

鲁潇随后解释道,“这时,他的身体和材料产生了对话。纸只是一种脆弱的材料,而孩子们通过一系列行为,让它变得更脆弱,更坚韧。”

在她的观念里,艺术并不是那些放在展览馆里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是申请大学的作品集里鲜亮美丽的画作,它们存在于我们看待日常事物不同的视角,存在于一个高中生与一张纸并排躺下的瞬间,存在于太阳落山时一个立体三角形就不复存在的片刻……

这样的想法依然属于少数人。很快,校长就找到鲁潇谈话,这位拥有多年教学经验的老校长向她发出质疑,“我也有学生在美国读书,他们的模型做得很漂亮啊。你为什么不能教他们做一些能够展览出来的东西?”

校长决定在下学期换一个老师,以便“抓紧时间,教教孩子们画画扎染什么的。”鲁潇说到这里,有点无奈地笑起来,“对于当代艺术来讲,美是多元性的。为什么把模型做得漂亮那么重要呢?”她反问我。

自我本质上是流动的

从那个教育机构离开后,她在西安一片繁华的CBD中心,发现了一个被废弃的大楼。因为地产商的撤资,它被空置了十年之久,窗棂和楼梯上落满灰尘。

鲁潇常会去那里,每次走进去,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有时,她也会从这个巨大的建筑物向外看,看这座她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里,马路上疾驰的车辆和匆匆路过的行人。

在这个楼里,她和一些伙伴还做了一个有关“废墟文化”的讲座,他们在一片黑暗里交谈,外面的城市流光溢彩,而这座楼就像一个独立的小岛,让她觉得可亲。

在这个烂尾楼里,她的身体和心都格外平静,她会想起德勒兹那句话,“没有一个无比真实的自我等待着人们发觉,人的概念是被制造出来的,自我本质上始终是在流动的。”

鲁潇本身也是流动的,她时而在教小孩子通过声音去画画,时而在废墟工厂外和老人谈话,这样那样的片刻,她并没有试图记录下来,它们悄悄地流走,她觉得只要能感受到,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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