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濮存昕：我四十岁后的成长，要归功于戏曲

2023-07-07 12:4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2023年6月28日，濮存昕老师携新书《濮存昕：我和我的角色》与北京电视台著名主持人春妮共同亮相“抖音”直播间，与天南海北的老粉丝和新朋友们亲密互动，将他在人生道路上与戏剧携手同行的点滴娓娓道来。其间，中央电视台著名主持人白岩松应濮存昕之邀前来直播间，与濮存昕老师共话过往的精彩经历。

本次的直播，在正式开始前便广受关注。濮存昕“抖音”账号上线当天涨粉3.6万，相关预告视频公布仅一天播放量超160万，获得了13万人次的点赞及大量转发评论。直播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光明网、大家说等7个抖音账号参与，形成传播矩阵。

开播不到一小时，直播间观看量就已突破百万大关，全程两个半小时的直播观看量更是高达320.1万，最高同时在线人数达1.63万。线上直播期间，观众和读者们兴致高涨，整体气氛十分热烈！

（以下内容为直播对谈精华版文字）

感恩观众、感恩时代、感恩苦难

春妮：演了这么多角色，您自己最喜欢哪个？

濮存昕：说不上来，因为都是自己做过的事情。这么多观众能够如数家珍，真能够说出来，我书里说我一生当演员，陪伴我最多的人是观众，这句话是真的。我到外国去演出，我跟外国同行交流，我说中国的观众全世界最牛，中国的收视率、票房真的是很厉害。中上等的电视剧，一个晚上几千万人观看是小菜，上亿也是可能的。他们说你们有这么多观众？特别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集中拍影视，那时候也是电视剧的黄金时代，这么多观众在电视机前锁定频道，感恩那个时代，感恩电视业的发展、电影业的发展，感恩这么多的观众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个空间，作为一个话剧演员、舞台演员，一下子得到了这么多人关注，成了著名演员，感恩观众陪伴我这么多年。这不是吹牛，对著名演员来说，如果掌声很奚落的话你就不好意思，掌声雷动，作为演员的自尊心是受到宽慰的。朱旭老师演了一辈子话剧，只演了一个上下集的电视剧叫《奖金》，没几天，一上大街全都问，“奖金发了吗？”所以一直到今天，随着网络和技术的发展，电视剧受到一些影响，但是观众晚上还要把时间花在看电视剧上，所以现在一定要拍精品。

春妮：您自己是在哪部戏之后突然家喻户晓了？

濮存昕：应该是《英雄无悔》，那时候广东成为电视剧行业重镇，改革开放的前沿。从陈小艺演的《外来妹》开始，还有《情满珠江》《英雄无悔》，广东那边出了这么多收视率很高的连续剧。拍《英雄无悔》时，他们号称一开始要拍一百集，后来没拿下，拍了六十集，到了中央电视台这边，是中央电视台临时换节目把它换上来的，说这么好的东西要尽快给观众看，我们是春节前完成的，然后剪辑，拍完不到半年就上。这部作品拍摄我们公安系统整顿作风，自我批评，整顿警风、禁毒、打黑是老百姓特别关心的，这部电视剧成为当年的热播剧，甚至也是重播率最高的电视剧之一。

春妮：有一件事大家可能没想到——濮老师小的时候在学校遭人欺负。

濮存昕：谁没被欺负过？没被欺负过的孩子长不好，要有压力。

春妮：您是这么想的？

濮存昕：那当然，挫折感非常重要，我记得采访葛优的时候说过，少年时期他并不优秀，但是他心里想一定要成功，就演出来了，成为了好演员。一个孩子、一个青年要获得人生的成就感，比如服务于社会，参与什么劳动，参与什么工作，在人群中杰出了，那就叫成就感。你得一个奖状，我得一个橡皮，那也是成绩，我都记到今天。我小时候唐老师号召同学们写日记，我就按老师的要求做了，第二天就在全班面前得奖了，因为日记写得好，得了一块橡皮。我都是编的，但是老师说这就是写作文的开始，人生的开始。我现在都写书了，写了二十多万字。所以成就感晚一点获得，可能动力更强。我在有的活动中说，人生所谓的起跑线多了，要长距离地跑，田径比赛没有一开始就争先的，都保持匀速，保持自己的合理状态，持之以恒地跑下去。你能拿冠军说明别人不行，不能拿冠军说明别人比你行，但你始终要保持自己的训练状态、训练节奏、身体能量、技术发挥。所以我觉得要有挫折教育。

书要“读”出来

春妮：最近正值中考和高考，回顾自己的成长道路，濮老师有什么想对这些孩子们说的吗？

濮存昕：现在我们的教育里面特别应该提倡阅读。不是看书，而是读出来。眼睛跟文字要有亲近感。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我真的见过这样的人，看书很快，说哪儿是哪儿，全都在心里面。特别是出版社的编辑、校对员，都是水平很高的知识分子，他们的眼睛一目十行，马上就能找到错别字。但是嘴呢？语言呢？你想想，你作为记者采访的时候，要自然流露，准确表达内心。但现在很多演讲的人没有发言稿是说不出话来的，那就是语言能力，那就得靠阅读。在老式年间的私塾，还没认字就得读《三字经》、读唐诗宋词了，一辈子不会忘。我父亲是江苏的，他教过我吟唱，背七绝，四句诗要有调调你就过目不忘。我再给大家读我父亲的自题诗，也是七言的。他就是吟唱的，我慢慢听会了。所以语言能力要增长，一定要说出来。我父亲六十年代初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当时就叫北京人民广播电台，朗读《红岩》长篇小说，好多人听，学校把他请到我所在的史家小学讲座，高年级的同学和老师们都听，我是三年级，没资格，但是脸上有光，我爸被校长请来了。小时候我是朗诵组的，读过革命烈士诗抄：“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吧，给你自由，我渴望自由，但我深深知道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里爬出。”这种诗过目不忘，小时候就背。

春妮：您现在每年有朗诵会，您说演员最重要的是台词功力，朗诵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门基本功。我看到您给孩子们教课，有越来越多的孩子们喜欢朗诵，您给大家支个招，怎么才能朗诵得好？有没有诀窍？

濮存昕：我把语言基本功归纳为四点：第一个肯定是字正腔圆，你发音的位置准确，有时候还不是声调，因为在方言里，比如四川话和普通话，吐气的那个部位是一样的，但是调调不一样。第二是四声，四声决定各个地方的方言，陕西话和普通话不一样，一声全是四声。第三是呼吸通畅。很多人呼吸不通畅，没法大声说话，在朗读时不能够自由地表达，所以小孩朗诵辅导时一定是眼睛对眼睛，看着老师，看着观众。因为有些孩子不自信，他跟你说话眼睛不看你。要让孩子正视人们目光的交流，敢于直视别人的目光，还要大声说话，训练下来这个孩子马上不一样了，敢于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意见。第四是达意，说话一定要把意思说出来，标点符号不重要，重要的恰恰是你的意思。

春妮：比如重音放在哪儿，你的意思是不是表达到位。

濮存昕：对。比如我拿骆玉笙老师举例，录《四世同堂》主题曲的时候他年纪大了，录完音人家让他回去休息，他也没听录音就走了，结果播出的时候很后悔，因为有句“千里刀光影”，没有把“影”字唱到位，字儿没倒，但是三声没有下去就上去了，不完整。他觉得我是一个曲艺演员，我是一个老演员，不应该出这个错的，要是听了就不会出这个错了。这个意思是说，我们一定要字正腔圆，四声到位，呼吸通畅，达意清晰，达到这个标准。

为观众创造美，让观众听见美、带观众享受美

春妮：我们看到每年到元旦的时候都有濮哥读美文的朗诵会，白老师是坚持最长时间的。

濮存昕：对，为我当主持，加持我，助力我。

白岩松：濮哥每年元旦的时候弄“听见美”，我觉得是一个开心的事，另外是静心的事，这两者缺一不可，一是开心，去现场感受“听见美”的人会知道，濮哥非得有点神的地方，疫情三年居然都如期办下来了，没被中断过。你想想，你约一个场地，疫情期间任何事都跟开盲盒一样，结果人家这三年“听见美”也全下来了，这够神的吧？所以首先这是开心的事，很多老朋友一年忙七忙八没见着，到那时候都见了，比如黄宏大哥等好多好朋友。濮哥可能注意到了，一般主持完或者说完几句话，我可能后面坐着去了。主持“听见美”的时候没有，我始终站在侧幕那，坐下来的时间是很少很少的，有时候濮哥演完之后要回去换衣服等等，我都没有，我一直在侧幕。所以“听见美”是特别好的感觉，在这个忙叨叨的世界里，回到一个特别简朴的状态，濮哥张罗一帮哥们，我总是下意识的，或者非常坚决的在开场的时候强调这是濮存昕濮哥和他的朋友们给大家带来的一场演出，有点像最早的时候帕瓦罗蒂和他的朋友们，成为一个品牌。但是听见美背后也需要心静一点，过新年不是闹闹哄哄的，应该有一点安静。以前北师大钟敬文老师跟我讲过，他说过年（指春节）的时候是介于世俗和宗教之间的日子，我觉得在元旦也有这种感受，所以通过听见美让大家安静一些，这是多好的一个享受的过程。因此我觉得第一个就是特别开心，第二个就是静心，包括我自己，做完这两场之后也会心静好多。所以这是很有收获的地方，很开心。

濮存昕：就像岩松刚才说的，灯火阑珊处，咱们不是宝马香车，咱们在这是一个聚会，在台上和台下观众共度元旦，有一个文学的聚会，就是这样，很美很美的一件事情。

白哥谈濮哥：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越给越有

白岩松：今天在连线之前也蛮感慨的，好多年前看一本书，傅聪的，那本书叫《望七了》，当时马上要七十了，很多年过去，今天突然一想，再隔一个多月濮哥也望七了，到他七十的正生日了。人艺今年七十一岁，六月份刚过完生日，濮哥就比人艺小一岁，这一辈子很长时间都跟人艺紧密捆绑在一起。但是千万不能仅拿人艺衡量濮哥，那是他的很多角色。濮哥生活中有很多喜欢的事，你觉得他每天事那么多怎么平衡的那么好。我想起前不久黄永玉老先生，濮哥也有这种心态，就是认真地玩儿。这句话千万别拆开，光说“玩儿”不行，光说“认真”也不行，认真地玩儿是最好的状态。如果黄永玉老先生没有那么多的好奇，一有好奇就去实现，他的艺术不可能那么开阔。我前几年去过他们家，他领我去卧室看，他的床离他的书桌一米多，他说我人老了，当时正在写《无愁河的流浪汉子》，他经常说老了睡不着，突然脑海想起两句，我必须让书桌离自己的床特别近，因为我一想起来赶紧爬起来把那两句写下来，再回床上躺下，因此他的书桌跟床居然就挨了一米多的距离，老先生开心极了，家里猫、狗、大鸟等等，我后来发现骨子里是一种，说是玩儿，但他是非常认真地在玩儿，但托底的是爱。这三四年养个猫，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触？爱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但同时要说一句，为什么生活中的人那么吝啬？总觉得舍不得，总怕亏了，不愿意展现这个，我觉得不管是黄永玉老先生，还是我跟濮哥都特熟的韩美林，包括濮哥，最后你会发现他们都是在爱上不太吝啬，取之不竭，用之不尽，越给越有，这就是《道德经》收尾的话，越给别人你越有，越给别人你越多，所以他们这些人都具有共同的这样的特点。

所以我想说的是，望七不怕，在看完濮哥的《海鸥》之后，我反而觉得，哦，《哈姆雷特》是在做感动中国的濮哥。因为他做一种公益，慢慢把这个做大做好了，藏班的孩子受益很大，观众也受益很大。《雷雨》是他好多年憋着的，我猜，因为他跟我讲过好多次，他曾经突然间给我讲《雷雨》模拟的声音，那都是好几年前，这又变现了。但是到《海鸥》的时候我蛮喜欢，因为我觉得他既把多年前《雷雨》的梦完成了，又把藏班的，做《哈姆雷特》的，更像是感动中国的濮哥，也做得很好。但是《海鸥》我看到蛮年轻的濮存昕，因为这里有他很多的想法，而且我也看到女演员在最后那出大戏里绽放出以前我很少见过的光芒。

领悟永无止境，经典连接时代

白岩松：我最后特想说的是，他导的这三部戏，从《哈姆雷特》到《雷雨》，但恰恰看《海鸥》的时候，岁数虽然望七了，但是开始看到年轻的濮哥，所以我说什么七十，濮哥年轻着呢，因为《海鸥》里有很多他的好奇，他的冲动，他的一些新的想法。《海鸥》应该多跟年轻人沟通，它不仅属于过去中老年的概念，我看到更应该跟今天的年轻人沟通。经常被我们当成是瞎折腾的角色，其实最后他豁然开朗，在瞎折腾当中找到一条路，这是最后台词当中说的非常触动我的地方。在别人看似折腾、没有路的地方，人家看到一条路，最后他先释然了，而其它这个规矩、那个规矩等等反而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所以在《海鸥》里我看到更年轻的濮哥。

春妮：我看濮哥到现在，虽然他说很累，我今天上午的时候问濮哥下一部戏有想法吗，他马上说有想法，您还是爱这个舞台，他说自己青牛以待，我说您就是青牛以待，我们就是翘首期待。

白岩松：对，你一下子提醒我了，祝贺他新书的时候我录的视频是，他说的不多但是想的特别多，他的话不大但是他干的事都很大，都是一步一步来，特别扎实。他好多年来跟我说多少次关于《雷雨》这件事，最后人家落实了，而且《雷雨》这部戏我很喜欢，那部戏的张力，他用的是三十年代最早的那一版。咱们大部分人根据五十年代做的《雷雨》，但是濮哥跟唐导演拿到一九三六年的版本去拍。因此那部戏出来之后我跟濮哥说，这部戏拥有非常大的张力，让你欲罢不能，离不开，而且演员所有的台词以及表演，一环扣一环，没有冷场，也没有过于拥挤，它是特别好的张力。大家应该耐下心再看一遍《雷雨》，看看濮哥怎么把一九三六年发表的剧本的张力表现得特别好，虽然都叫《雷雨》，但是还有不一样的地方，这一点非常重要，濮哥是一个特别不叫念旧，叫特别惦记初心，《雷雨》就有这样的初心，他找到最初的版本。其实《海鸥》的时候他也想探讨最初的真实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能跟今天的年轻人包括跟很多人形成内心的共鸣。所以濮哥是一个不管走多远都记得当初出发的那个人。

濮存昕：明年是契诃夫逝世一百二十周年，要向俄罗斯这位了不起的文学家致敬，《海鸥》虽然隔了一百多年，但是它的故事、它的人物、它所孕育出来的戏剧主题仍旧是当代的，仍旧是和我们今天有关系的，这是我们解读世界经典的一种态度，要用我们今天的生命去感悟一百多年前的世界经典，它是中国的艺术家解读的，我们有这样一种兴趣或者是一种冲动，想去重温。并且我是一九九一年演，没演好，徐帆看了，徐帆说，“那时候怎么都不知道是这个意思。”她看完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所以我们重温经典，让我们这个时代不断，曾经上千年、上百年、几十年前称其为经典的中外作品仍旧让当下的小孩们，不止是看短视频，不止是看快餐文化，要去通读，要去阅读全篇，耐下性子来看。文学格局，这个格局要很大的，而且他几年过去还在悟，或者悟一辈子的文学格局。你现在再看托尔斯泰的作品，他们的作品能够经得起时间、能够经得起历史，一定有它的道理，但是不能到我们这一代数字时代就把这样的文学格局忘掉了、和我们没关系。我特别想把我们的感受告诉当下的年轻人也好，观众也好，我们是这样看到契诃夫，这样去解读《海鸥》的。

怀念前辈、展望后辈、诚实演戏

春妮：您在这本书里说您的很多滋养是来源于这些台词。

濮存昕：对，这是我的课堂，剧本或者每场演出，以前不懂，像《海鸥》这种戏，一九九一年演没有演太懂，还是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总导演来排戏。我今天成熟一点点，我回头看这个发黄的剧本，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他和他是这样的关系，原来戏的主题我好像发现了我的理解，你就有创作的冲动了，你就想跟别人分享，我演不了但我能够去导它，帮助年轻演员（演绎）经典作品。我们艺委会有的老师提出来过，“他们就应该排浅显一点的戏，你怎么给他们弄经典，在戏曲学校一进科，第一出戏你就让人家学《霸王别姬》，孩子能唱好吗？”后来我想了半天，我还是希望能够用经典让演员尝试进步的起点。还有一个老师来看戏，他问我，“达到你的要求吗？都是年轻演员？”我没法回答，达到或者没达到都不好回答，首演刚开始。我说我在想他们三年以后会演成什么样子。我真是这种心理，我希望他们在创作中能演三年、五年，往下演，演到他们突然间也许有顿悟。

春妮：您说是之老师是您的恩人，还有一个恩人是蓝天野老师。

濮存昕：但今天我也想提童道明先生，没有童道明先生我不会出书的，第一本书、第二本书都是他提携我出书的，第二本书还得了传记文学奖。《我知道光在哪里》是第二本书，已经汇集到二〇〇八年以前我的艺术人生。这本书《濮存昕：我和我的角色》是二〇〇八年以后的一个总结，但是又囊括二〇〇八年以前第二本书和第一本书谈到的一些细节，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把它解构成主题板块十四章，在这十四章确立结构之后我们开始慢慢的娓娓道来，慢慢写，手写了三十万字，这就是半年的时间里我们做了这么一件事。还要踏踏实实的，编辑非常重要地帮你出结构，这是出版社能够帮助我做的一个最重要的基础。你一定要踏踏实实地说自己心里话，而且要知道语感，既然是聊天，说真心话，我这书里有说错的地方，有人给我指出这点不对、那点不对，马上改。

春妮：其实所有的舞台上，就是分寸之间让你觉得舒服还是不舒服，让你觉得是不是这个人物。我今天还在人艺看到照片墙，其中有一张照片，很多演员为了能够让自己更好地到达角色，他自己化妆，化妆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塑造了。我看到有一张您专门化妆的照片，演周朴园的时候您自己在那化，所有的妆都是您自己化的？

濮存昕：应该是这样，我喜欢自己化妆，头套由化妆师帮助做造型，但有的时候在排戏的时候你会设计自己的角色，比如《原野》我演焦大星，焦大星和仇虎比起来，他好像有一点萎靡，（是）地主的儿子。焦大星是成熟的一个男人，他要爱金子，可是他又没有这种能力和魅力，所以我得设计一个密极了的头发、鼠须，这些都需要让化妆师去做，结果（化妆师）跑到化妆工厂去织头套，很密很密的头发，支楞着，特别沉，一晃荡头就倒，弄很多胶才能把它固定住。但这个造型是自己设计的，自己化妆。

演员的进与退：借势科技、潜心“挖渠”

春妮：现在在抖音里面也有很多戏曲演员，您是剧协主席，各个地方剧种您也是一直关注、扶植。现在好多地方戏曲演员演出机会少，他们在网上演出给大家看，我也愿意进他们的直播间看，很多人称为这是第二舞台，您怎么看？

濮存昕：其实我们这行真的要见观众，世界有多大观众就有多大，但是一方舞台，北京人艺倒是票好卖，一场不过是九百最多，九百满座，演一百场，一年的功夫九万个观众。电视剧、网络一天晚上多少观众？这些演员能够让更多观众看到他，体现他的创作价值，收视率很重要。我觉得网络传播，你看舞蹈，舞蹈晚上买票很难，但是《舞蹈风暴》多少收视率？多少舞蹈演员能在那个平台展示自己的绝技，世界第一，甚至世界（级别）的水平，我很感动。舞蹈界在实体的舞台上演出机会空间很小，市场化很难普及，但是电视传媒或者网络传媒，你搞个比赛节目，他们得以展示。戏曲演员也是，他们能够在这个平台上展示自己，练了十年功台上一分钟，能够展示自己十年功劳机会。（我）尊重他们，那都是从小练的。现在（他们）还在演丑行和武行的专场演出，观众非常踊跃。你得帮助他们能够建立起和观众交流的桥梁、渠道，这个很重要。我很尊重网络能够给予舞台艺术传播的空间。

春妮：有网友说只要濮哥演话剧，打飞的也要来看。有人问七月底人艺有演出吗？濮老师的戏是七月七日到七月二十八日《雷雨》，濮老师导的，还是演周朴园。青年演员借助（网络传媒）这样的机会，但也有一种说法，演员最好保持一点神秘性，这样在舞台上让大家信服你演的。如果出来更多，比如参加综艺，在演角色的时候会有抽离感，您怎么看？

濮存昕：不该你出现的时候不要出现，你有价值地表达自己，值得看再去做，不太值得看的时候不要老露面，你把更多的时间用在积累，用在准备，用在创作的思考。戏剧演员要经过长时间的排练，我把它比作是渠道水成，挖渠，然后再放水，演出的时候观众进场，你为了这一天开闸放水。但电影、电视的表演你完全不知道第二天现场什么样，但你要做好准备之后，拿你自己的想象和理解，碰到一个新的创作方式，这个镜头、那个移动、那个大小尺寸画面，你就知道自己怎么再去演，那都是即兴。有的是水到渠成，你到了，他们会根据你的创作调整自己的拍摄方法，导演马上做取舍，各种各样的创作。刚才那句话还是准确的，没有价值的时空不要老在那里。我也是走俗之人，有名，有话语权，或者你怎么老在那唠叨，人家烦你了，这个事你要自己考量一下。山是山，水是水，那时候山不是山，水不是水，你最后要总结经验，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云在青天，水在瓶，该干嘛干嘛。

春妮：还是要保持神秘感，该你干的干，不该你干的别出来。刚才您说到桥梁的事实，您那八个字特别好，您说您自己琢磨出来的，就是关于钱的态度，说“钱是桥梁不是彼岸”。

濮存昕：对，要运用它，钱是价格的一个计算方式，它的数量多少。价值是什么，价格是什么，我觉得是这么考量的，要创造自己的价值，要合理的和这个社会合作，人家在也在帮助你搭台，帮助你运营，它的成本是很多的，不是你一个人形成的。我每天晚上演出，北京人艺的价格，演员一档演出费用一千五，二档一千二，三档一千，再往下排，这是规则，你要动这个的话要跟财政局、人事方面（协商），和影视完全没法比的收入。但是你在北京人艺做一辈子演员，你应该在这个舞台上有你自己都得意的角色，我鼓励年轻演员这样去看中自己的这方舞台，台柱子不能一两个，应该很多很多支撑，都是台柱子，你哪都不折，演配角在你那也不折，都是支撑，“一棵菜”等等。

所以我说人生价值是什么？你自己看自己的表达，人生就这么过去了，很快很快，但是你的过程，值得你自己向它致敬吗？值得去和别人分享、值得检讨自己？这是林则徐的台词，“哲人云，年愈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要一日三省。这都是你应该有阅读，应该有大的空间，应该有更多更多的交往，有比较，我们还差得远，我们能够看到这个世界，看到古往今来的榜样，知道自己的半斤八两。所以我这本书像是一种坦白，我也说过这样的话，因为不再说了，就说那么一下，真的不再说了。所以我这本书最后的结尾，也是一蹴而就的几句话：“五十知天命”是林则徐有句台词“年愈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自省再三”，唯有努力演出补过，方得心安，转瞬甲子（就是六十岁了）常有失眠，梦醒生出六个字，玩学做悟舍了，以释平生。时光一晃近古稀（七十就是古稀了），每印闲章“青牛以待”，耳边会传来话剧《李白》结尾处先生望月欲揽时的歌声，“乘长风而来兮，载明月以归。”这是郭启宏先生写话剧《李白》最后一句歌词，“乘长风而来兮，载明月以归。”实际是进取和退隐的文人心态。

《濮存昕：我和我的角色》是著名演员濮存昕的自传。作者以自己曾经饰演过的角色为主线，分享了多年来在演艺道路上的历练、探索、创新和思考。通过对演员和角色关系的深入阐释，不仅让读者深度了解演员的内心世界和精神内涵，也让读者强烈地感受到作者对戏剧艺术的敬畏和热爱。同时，这部作品也从一个侧面折射出新中国表演事业的发展进程，引发几代人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