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单｜《强风吹拂》：教练，我想去跑步！

《灌篮高手》于2023年4月在中国大陆上映，又因为火热的上座率延长放映到了7月。阔别已久的湘北五虎仍然是高中生——在他们的世界里只过了4个月，湘北对山王的激烈战役再次让一代人的青春于30年后在大银幕上重回观众视野。

日本类似《灌篮高手》的热血体育动漫非常之多，几乎涵盖了全部体育种类。其中，有一部由三浦紫苑的小说改编的动画《强风吹拂》在众多运动番里脱颖而出，被称为“跑步界的《灌篮高手》”。在豆瓣上，它的小说和动画评分也分别得到了9.0与9.6的高分。

《强风吹拂》原著小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2019年10月版

《强风吹拂》具有该类型文本的经典叙事，即一伙年轻人为获得全国大赛的胜利而拼搏。本书中大家的终点是箱根驿传，正式名称为东京箱根间往复大学驿传竞走，是每年新年日本的很多家庭都会围着电视收看的跑步比赛节目，也是日本历史最悠久的长跑接力比赛。该比赛共分两天、十个赛段进行，上场参赛人数为十人，每个分区里程数约22km。

与传统的运动题材不同，《强风吹拂》讲述的故事与其说是一群热爱跑步的人聚集在一起冲击冠军，倒不如说是一群不怎么会跑步的人和一个非常会跑步的人是如何被“坑蒙拐骗”进这个跑步比赛之中。灵魂人物清濑灰二发掘到偷东西、落荒而逃的天才跑步少年藏原走后，带领他住进宿舍竹青庄，成为了第十位房客，同时开启了他实现集结队伍、参加箱根驿传的夙愿。一句经典的“你喜欢跑步吗”，让人幻视当年赤木晴子对樱木花道说的“你喜欢篮球吗”那句命运般的相遇。他于是把问题少年阿走带入了这个充满问题的、闹哄哄的破旧合租房内。

《强风吹拂》的动画文本改编得十分成功：它将书中被弱化的冲突更加激烈地呈现了出来。读者们看书时，自然而然接受了这十人不知为何就热血地为箱根驿传而奋斗的情节，“因为是青春嘛！”大家如是想着，即使知道除了清濑灰二、阿走和尼古学长外，其他人从没接受过正经的跑步训练，却愿意用一年的时间每天艰苦训练，从门外汉到挑战全国瞩目的赛事。在动画中，为何要异想天开地去与其他大学专业的跑步队竞争、来完成灰二的梦想是所有人共同要去不断解决与面对的痛苦：从专业跑者阿走的角度来看，他过往一直同“跑步机器”一样被训练着，深知在竞技体育的世界里，用快乐、轻松的态度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战胜训练有素的跑者，也就爆发了他主张“如果跑不出成绩，请让队员退队”这样残酷的规则下的话语。从其他业余者的角度，双胞胎认为如果注定拿不到冠军，那参与比赛本就没有意义，超常发挥跑入预赛也是虚无的；大四的kg学长自然认为找工作更重要，瘦弱的王子认为看漫画更重要。作为成年人，花如此大的代价为了同伴去训练、参与长跑比赛实在是过于浪漫、集体主义了，也使人不禁去质疑这件事发生的基础逻辑与动机是否合理。

然而在最终正式比赛时，每个人在跑属于自己那段赛程中、面对22km时的心路历程，其实已经给出了解答。对于灰二来说，带领队伍参加箱根驿传是他的梦想；对于其他人而言，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实现的理想，或者说迟迟不敢踏出的遗憾。因此，与其说是理想主义，倒不如说被清濑灰二、被竹青庄所选中的这支队伍的成员，都在这个过程中被灰二鼓舞、锻炼出了勇气去面对真实的自己。他们借由跑步，寻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支点和短暂旅途的终点：每个人的终点都是不一致的。然而终点本来也是一个流动的概念：正如村上春树在《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里提到的，结束不过是暂时告一段落，并非有了结束，过程才有意义。

《强风吹拂》剧照

“我们这群人，到底为了什么而跑？”这便是贯穿《强风吹拂》从头至尾的核心问题。抛开热血、运动这类标签及其通用内核而言，《强风吹拂》与《灌篮高手》确有许多属于二者的相似地方：从灵魂探索着当下跑步/打篮球的时刻。队长清濑灰二与大猩猩赤木刚宪是类似的，二人都有着很好的天赋，却都直到主角到来之前郁郁不得志，不论是来自外界的指责还是内部的自我怀疑，他们都曾经一度被迫面临放弃梦想。与《网球王子》《黑子的篮球》此类运动漫画不同，《灌篮高手》中的湘北高中并没有奇迹般拿到全国大赛的总冠军，去达成某种“英雄之路”的塑造。《灌篮高手》大电影里还原的山王之战中，赤木刚宪在赛场上回顾过往郁结于心的痛苦，看到身边拼尽全力的队友，内心想：“原来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已经在这里实现了。”当拥有了一群奋不顾身的志同道合者，在青春的年纪、燃烧生命去争取自己年少时的梦想，这种信念感给予了赤木刚宪再坚持下去的决心和接受的坦然，同时这种广阔的、耀眼的瞬间，使《灌篮高手》虽是以失败为终点，却依旧是几代人的精神力量。

这种超越性的精神力是这两部作品有共振的关键点。青春并不一定会有完美的结局，正如清濑灰二所言：“以为只靠努力就能无所不能，这是一种傲慢。”《强风吹拂》的队伍配置则是从开始就注定了这群人不会夺冠，因此也就从更加多元的视角去讨论如何看待跑步这件事。它与《灌篮高手》处理结局方式不同的是，它还是梦幻般给予了人希望：在第九区和第十区交接的时刻，灰二看着力与美的化身——阿走，带着自己的梦想，如流星向自己跑来；当他冲过第十区的终点时，他便又是另一重代表跑步的信念的化身，带着所有人的梦想，用终生伤病、再也无法跑步的代价，向着更高、更远的“道”奔去，换得了最后一个种子选手的席位。

《强风吹拂》剧照

“明明这么痛苦，这么难过，为什么就是不能放弃跑步？

“因为全身细胞都在蠢蠢欲动，想要感受强风迎面吹拂的滋味。”

这便是《强风吹拂》中给出的跑步的终极意义。与篮球这种团体感更强、对抗性更激烈的运动不同，跑步最终是回归自我的。20多公里的路程非常遥远，每个人都在吹拂着的风的包裹里，深刻感受到了自己个体的存在。所有运动番剧的主题最终都趋向于回归到“解脱”与“热爱”上。解脱成绩的藩篱，解脱一切随之而来的苦痛，回归本真的热爱，这几乎是每一个运动系漫画主角的制胜法宝。这本书涉及到了几类人群对于跑步运动信念的摧毁与建立：在那个春天的夜里灰二跑上来追上阿走，追上了自己的梦想，但也引导阿走知道了跑步的真正意义；曾经经历过跑步训练并被跑步抛弃的三人在天赋、伤病、成果的阴影中放下包袱为宽政大竹青庄小队奔跑，将所有来自跑步的痛苦都释怀，追逐到了幸福；对于其他普通人而言，他们消化出的跑步的热情更多的就是给予我们——同样的普通人一些闪光：我们通过努力，终于来到了这么远的地方，收获了沿途这么多美丽的瞬间。

书中还有一句话：跑步不是为了更快，而是为了更强。这与另一本关于跑步的非虚构书籍《天生就会跑》（Born To Run）的观点不谋而合：“要想成为一个强大的跑步者，你首先要成为一个强大的人。”“不一定要跑得快，而是一定要无所畏惧。”这本书再次就跑步这一主题围绕着普通人与天才而写：作者克里斯托弗·麦克杜格尔热爱跑步，却深受跑步带来的伤病以及天生体型不适应跑步的困扰。他由此开始了解一个传闻中为奔跑而生的民族：塔拉乌马拉人，并前往墨西哥寻找他们的踪迹，探寻他们跑步的真谛。

虽是以塔拉乌马拉人为线，作者却加入了不少著名的外界跑者的故事来丰富有关跑步的一切，这些故事甚至看上去十分违反我们现有的经验，例如专为跑步设计的跑鞋只会让人类的奔跑能力越来越弱，在耐力跑前男女性的生理差异被缩到极小（因此他的跑者故事里加入了不少曾夺得马拉松桂冠的女性），而一个人的跑步能力能够做到直到六十四岁才衰老到十九岁的水平（巅峰期大概在二十多岁）。在这个探索的过程里，作者一步步得出结论：这世上并不存在天生就会跑的民族，因为人类本身就是生来擅长跑步的集合体。塔马乌马拉人在跑步上的秘诀就是没有抛弃对生命的热爱，从太阳升起时，同大地一起奔跑，直到永远。如果说《强风吹拂》是跑步理想化的形态，那么《天生就会跑》是通过许多真实的、振奋人心的案例来解放所有人们一直以来逃避却蕴含在身体内部的能量——那几乎是说服你让你立刻放下手头的一切、出去跑步的自由的、原始的冲动。“你不是因为变老而停止跑步，你是因为停止跑步才变老。”

《强风吹拂》剧照

上文提到村上春树关于谈跑步的书，他在其中也写下类似的话：“自己体内仍然有那种力量，能主动地迎击风险，并且战胜它！”作为作家的他通过对自己几十年的长跑生命的回顾，赋予了跑步隐喻的哲思：不为成绩、不为荣誉，从每一天的积累和超越里战胜前一天的自己，伴着轻盈的身心和强健的体魄，他说：“我跑，故我在。”他也提出了一个常见的误解：人们总认为做艺术应当具有毒性和病态，与健康、纯粹地过好自己的生活是绝对矛盾的。他用自己的生活提供了一种兼具的可能，某种层面来说，通过跑步，他展现出了更为真诚的自我，不需要标榜的、虚掩的化身式的存在。

哭着喊出“教练，我想打篮球”的三井寿最终通过三分球确认“我是谁，是永不放弃的人”，而这几本关于跑步的书，相信读完也会让人有喊出“我想去跑步”的冲动。毕竟“无论是害怕了还是快活了，我们都会去跑步。既是奔跑着逃开不幸，也是奔跑着追寻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