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的反噬：时装浪费、污染与边缘性问题

第一章：快时尚下过度的服装消费

何为“快时尚”？快速制造、快速销售、快速流行、快速消失——快时尚是一种销售策略，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最便宜的价格把最时尚的商品呈现在消费者面前。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快时尚逐渐走入大众视野。随着快时尚的兴起，纺织业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取得了爆炸性的增长。从2000年到2014年这短短15年间，全球制衣产量已经翻了一番。若情况不变，预计到2023年，全球服装销售量将增长到2060亿件。

图1：快时尚之山

“一年不止有四季，还有快时尚的52季”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时装行业快速换季，潮流周期愈来愈短。据CBINSIGHTS、华尔街日报统计，通过借鉴时装周奢侈品品牌的新设计，依靠全球的供应链体系，快时尚品牌平均可以在一个月之内完成快速研发、生产和上新的流程，实现产品的更新换代。

因疫情影响，快时尚的生产周期不得不延长到一个月，但与此同时，一种只生产少量，出货更快速的超级快时尚品牌出现了。它们10天左右即能完成一批订单。

图3

飞快的上新速度和庞大的生产数量使消费者应接不暇，随之而来的是服装的丢弃。零售软件公司ShareCloth最近发布的报告显示，2018年时尚行业生产了1500亿件服装，其中30%的服装未被售出，50%以上的快时尚商品在生产一年后就被抛弃，每年有1280万吨服装被倒入垃圾填埋场。每秒钟就有相当于一辆装满衣服的垃圾车被送往垃圾堆填区进行填埋或焚烧，一年就可以填满整个悉尼港。

快时尚的刺激：过度消费蔓延全球

时尚就是一种丑，丑得我们无法忍受，以至不到六个月就必须换一次。

                                                                              ——奥斯卡·王尔德《美国个人印象》

如今看来，这位百年前的英国作家对时尚的“讽刺”还不够深刻。和15年前相比，当今世界上平均每人每年购买的衣物增加了60%。据相关统计，北美地区每年平均每人购买了16公斤的新衣，大约是64件T恤和16件牛仔裤。而在中国，人均购衣量约6.5公斤。这两个数据都超过了世界平均的5公斤购买量，然而这个数值恐将在2030年增长到11-16公斤。同时，人们淘汰旧衣的速度也快了一倍，衣服的生命周期大大缩短。例如，在中国，超六成的年轻人的“衣橱保鲜期”不超一个月。人们每个月都有一部分开销用于添置时髦的新衣。

图4：年轻群体购买服装的频率分布

然而，对于部分人来说，经济能力的提升却跟不上添置新衣的速度。在国际环保组织Greenpeace对各个国家和地区的调查中，42%的中国香港受访者、29%的中国台湾受访者、46%的中国大陆受访者、34%的意大利受访者及24%的德国受访者承认他们买了超出自己经济能力范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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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消费者更是呈现出狂热购物的倾向——41%的中国大陆受访者是潜在购物狂，表现出依赖购物的行为。中国大陆消费者平均每天花2小时逛网店，11%的中国青年女性甚至每天花3小时。三分之二的中国大陆民众坦言自己曾在上班或上课时间网购。

 审视“无节制购衣”：我们为什么停不下“买买买”？

网购和社交媒体的发展，加速了快时尚消费。2016-17年间，美国网购市场预计增长17.2%。中国早在2014年就取代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的数字消费市场，成为“使用手机付款”人数的世界之冠。调查数据显示，Instagram、Pinterest、Facebook和WeChat等社交媒体平台正强力助长着用户的购物狂热，对数字时代下东亚地区的年轻人影响尤其巨大。浏览时尚信息、关注明星和朋友的账号可能会引发购物冲动，特别是对于中国的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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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媒体营销：以社交之名行促销之实

然而，社交媒体和广告的影响不仅止于此。它们定义潮流，激发欲望。广告中传达的信息和观念构成消费文化的基底，它们将“人类可贵的创意和自我认同的需求”商品化，深深影响着每个人的心理，以及看待自我和世界的方式。社交媒体营销是当今新的推广手段，越来越多的商家利用名人、意见领袖和网红锁定特定人群推销产品，在虚拟的人际网络中以社交之名行促销之实。

在他们的广告中，卖的早已不是商品，而是塑造的概念和包装的故事。消费摇身一变，成为享受快乐、追求进步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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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欢之后，乐极生“丧”

狂热购衣背后的心理成因非常复杂，因为消费决策的过程与整个社会的文化息息相关。很多人买买买并不是因为他们需要穿，而是希望借由这些衣物获得更多的认同和自信，从中获得满足感。中国的受访者中，有93%的民众认为穿上好看的衣服可以增加自信，75%的受访者认为穿戴名牌服饰会让外界给自己较好的评价。

然而，买买买的好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德国和中国皆有约五成的民众表示，购物带来的开心感受不到24小时便消失。这还不是最糟的情况——约六成德国民众（大部分是年轻女性）在购物后感到身心俱疲；三分之一的东亚受访者在购物快感消退后更加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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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希望从购物中得到幸福的同时，却也经常对自己冲动消费的行为感到不光彩或有罪恶感。现代人的生活已被物品占满，甚至超过饱和的界限。衣柜里塞满了“昨天买，今天失宠”的廉价衣物。这些“失宠的衣物们”在被处理的过程中，85.6%被送到垃圾场填埋或者焚烧炉焚烧，仅有15%被用于捐赠或其他用途，5.52%的衣服能被回收，3%的衣服能被转售，剩下的则是那些很难再次利用的工业碎布、劣质布料和填料。

永无止境的购物模式并非人类生存的长久之道

买来的满足并非人生真正的满足

......

第二章：服装产业背后的肮脏秘密

坦桑尼亚河的污染之痛

非洲是全球纺织品和服装生产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非洲大陆2020年出口服装价值54.09亿美元、2021年72.91亿美元，在2022年第一季度(Q1)首次突破20亿美元，达到20.83亿美元。作为非洲第四大棉花生产国和重要的纺织品出口国，坦桑尼亚正源源不断地向欧洲、北美乃至全世界输送着优质棉花、潮流服饰和时尚单品。

图9

然而，当踏足此地，才发现这里与“时尚”一词相去甚远。摩洛戈罗市的主要饮用水源——恩格伦格雷雷河曾十分清澈，当地居民每天依赖它来洗澡、洗涤、灌溉牲畜和菜园。而如今，河道却流淌着黑色的污水，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河流不再是他们的生命之源，而是无止尽的病痛之源。

污水带来的腹泻和传染病困扰着每一个人。从水监测国际组织(Water Witness International)发布的调查报告中发现，恩格伦格雷雷河受到严重污染。河水的电导率（一项污染指标）是干净河流受污染水平的1000倍，粪便大肠菌群是世卫组织饮用水安全水平的8000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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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装产业的“毒”污染链

坦桑尼亚纺织业对河流造成的毁灭性破坏，映射着非洲纺织业乃至世界服装产业链的污染之痛。纺织业排放的废水会造成极其严重的水污染。然而，目前的污染防治措施（即依靠污水处理厂和对某些污染物进行限制）并不能有效阻止这一问题，许多国家和地区的污水处理效果仍然较差。

世界资源研究所（WORLD RESOURCES INSTITUTE）在2019年8月6日发布的全球水道数据地图3.0显示，印度、孟加拉国、乌克兰、刚果等30个国家排放未经处理的废水的情况较为严重。纺织业作为传统的高污染行业之一，带来的污染不仅是巨大的废水排放量，更重要的是在生产工序中通常会使用很多有毒有害的化学物质，例如三氯甲烷、铅、汞化合物、王基酚等致癌物，会导致人体内分泌紊乱、智力与认知障碍、发育受损。

纺织业带来的污染不仅仅是有毒有害物质的沉积。如今，我们的衣服有60%是人造纤维混纺材质，这带来了微纤维污染问题。一篇发布在《海洋污染公报》(Marine Pollution Bulletin）上的研究表明，35%的海洋微塑料来自服装，主要是由于在洗涤过程中对聚酯、丙烯酸或尼龙服装的损害。一条旧牛仔裤每次洗涤可释放56000×4100微纤维。这些微纤维悄无声息地潜入海洋，随着洋流到达世界的任意角落。一篇发布在《环境科学与技术快报》(Environmental Science and Technology Letters）的研究发现，在远离人类生活的加拿大北极群岛、劳伦森五大湖区和安大略省南部郊区浅水湖泊的沉积物中含有蓝色牛仔裤纤维。我们每洗一次衣服，过细的合成纤维就会随着水流潜入海洋，危害海洋生物，最终进入食物链，危及人们的身体健康。目前，在海洋物种和人体血液中已经发现微塑料颗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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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装业的温室气体排放量约占全球的4%，相当于法、德、英三国每年温室气体排放量的总和。

                                                                                                       ——全球时尚议程

在全球供应链下，制造与运送纺织品会消耗大量燃料，加剧气候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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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服装产业的边缘性问题

服装产业的惊人消耗

世界服装产业链对环境和人类的影响，主要发生在制造衣服的生产国，特别是在东亚和土耳其。以中国为例，纺织业为经济发展带来新增长点的同时，也消耗了大量的能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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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汗工厂：时装界无法挣脱的阴影

在快时尚的驱动下，无停歇的生产和无节制消费带来的结果是无限扩张的廉价劳动力市场。中国制造至今仍是闻名世界的标签，但事实上随着中国经济发展，人工成本提升，服装制造业早已向人工成本和地价都更低廉的下游国家发展。像在土耳其、摩洛哥和越南等出口大量服装的东南亚及南亚各国，都有着庞大的工人群体。

在廉价劳动力的吸引力下，快时尚品牌蜂拥而至，建立代工工厂；本地工厂主急于扩大产能，置生产条件和安全措施于不顾；更有成千上万的农村女性，或懵懂少女，或孩子的母亲，甚或幼年童工，在温饱梦想的驱使下涌进这些“血汗工厂”。加上政府监管不力，导致意外和灾难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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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4月25日，位于孟加拉国首都达卡郊区的一幢8层高的楼房轰然倒塌，当时楼内超过3000人。截至5月13日，遇难人数多达1127人。这栋倒塌的制衣工厂有3层是违章建筑，没有预设另3层的地桩，也没有预设承受8层楼的重型制衣机器。据报道，就在事发前的几小时，工人告诉主管大楼要塌了，但是主管还是把他们赶进工厂，声称“不进去工作就不发工资”。

图16

当时尚成为快速消耗品

当物欲和过度消费成为世界潮流

当制衣工人沦为变相奴隶

被迫居住在重度污染的环境里......

我们是否思考过,

真正要偿付的代价？

参考资料：

[1]REUTERS, Fast fashion spurs bleach-like pollution of Africa's rivers - report, https://www.reuters.com/world/africa/fast-fashion-spurs-bleach-like-pollution-africas-rivers-report-2021-08-17.

[2]绿色和平,《An Environmental Investigation into Two Textile Towns in China》, 2010, https://www.docin.com/p-1682403469.html.

[3]绿色和平, 《狂欢之后：国际时尚消费调查报告》, 2019, https://max.book118.com/html/2019/0701/5010213012002102.shtm.

[4]WORLD RESOURCES INSTITUTE, Aqueduct Global Maps 3.0 Data, 2019, https://www.wri.org/data/aqueduct-global-maps-30-data.

[5]WWI, How Fair is Fashion's Water Footprint?, 2021, https://waterwitness.org/news-events/2021/7/12/how-fair-is-fashions-water-footprint.

[6]Napper, Imogen E., Thompson, Richard C. (2016). "Release of synthetic microplastic plastic fibres from domestic washing machines: Effects of fabric type and washing conditions". Marine Pollution Bulletin. 112 (1–2): 39–45. doi:10.1016/j.marpolbul.2016.09.025. hdl:10026.1/8163. PMID 27686821.

[7]Samantha N. Athey, Jennifer K. Adams, Lisa M. Erdle, Liisa M. Jantunen, Paul A. Helm, Sarah A. Finkelstein, and Miriam L. Diamond Environmental Science & Technology Letters 2020 7 (11), 840-847 DOI: 10.1021/acs.estlett.0c00498.

[8]GLOBAL FASHION AGENDA, fashion-on-climate-full-report, 2020.

[9]国家统计局, https://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zb=A070M&sj=2020 /https://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zb=A070M&sj=2021, 2020&2021.

[10]中欧商业评论,《优衣库、ZARA频频关店，快时尚巨头的未来出路在哪里, 2020，https://www.sohu.com/na/436757701_120560044.

[11]世界纺织协会、各大快时尚品牌2021年年报.

[12]CFW时尚,《时尚界的环保问题：生产过剩最后全变垃圾-CFW时尚》, https://news.cfw.cn/v254564-1.htm [14]the United Nations Economic Commission for Europe，A-New-Textiles-Economy_Summary-of-Findings_Updated_1-12-17，2017.

[13]the United Nations Economic Commission for Europe,A-New-Textiles-Economy_Summary-of-Findings_Updated_1-12-17, 2017.

[14]克劳锐指数研究院,《年轻人生活消费观察系列研究——服装服饰篇》, 2022.

[15]美国二级材料及回收纺织品协会,《Your Clothes Can Have an Afterlife》, 2022,https://www.nist.gov/news-events/news/2022/05/your-clothes-can-have-afterlife.

[16]联合国, 《普及社会保障，消除童工现象》, https://www.un.org/zh/observances/world-day-against-child-labour.

[17]HUMAN RIGHTS WATCH, "Work Faster or Get Out" Labor Rights Abuses in Cambodia's Garment Industry, https://www.hrw.org/report/2015/03/11/work faster or get outlabor rights abuses cambodias garment industry#_ftn117.

作者| 冀怡欣 肖清扬 欧阳馨晽

指导老师| 吴小坤 李婉旖

学校| 华南理工大学

编辑| 刘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