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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肩波伏瓦、桑塔格,一生争议不断,她揭示了社会中的平庸之恶……

2023-07-27 15:4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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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未‘爱过’某个民族或集体。……我只爱我的朋友,而完全无法拥有任何其他种类的爱。”

“我只能说,我从14岁的时候,就确定要读哲学……”

“一个悲哀的事实是,最邪恶的事都是由那些心里没确定是从善或作恶的人做的。”

这些句子,出自思想家汉娜·阿伦特与君特·高斯的对谈纪录片,曾被很多网友制作成金句截图,在网上流传。

汉娜·阿伦特是重要的哲学思想“平庸之恶”的提出者,她与西蒙娜·波伏瓦、苏珊·桑塔格一起被视为20世纪三大女性思想家。

汉娜·阿伦特。弗雷德·施泰因拍摄于 20 世纪 40 年代,© Estate of Fred Stein/BPK Bildagentur/Art Resource, NY

1961年,臭名昭著的纳粹分子阿道夫·艾希曼被捕,即将在耶路撒冷接受审判,阿伦特认为这是一次“直面人类事务和行为之边界”的机会。她写信给《纽约客》的编辑主动请缨报道这场审判。这是她“亲眼看到一个有血有肉的纳粹头子的最后机会”,她想要让自己直面那个“恶贯满盈的人”。

最终,她以《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一书全面表达了自己对于这场人类之恶的行为的思考。

“我认为,恶在任何情况下都只是极端的,而从来不是根本的:它并不具备深度,因此也没有什么恶魔般的色彩。恶可以毁坏整个世界,就像霉菌一样在表面肆意蔓延。只有善才有深度,可以是根本性的。”

人人认为艾希曼是一个魔鬼,阿伦特却把他描述为“极其可怕的普通人”。这番言论,一方面奠定了阿伦特政治哲学思考不可动摇的地位,也为她引来了许多非议与批评。

面对他人的批评,她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回应道:“我讨厌当个刺儿头,但恐怕我确实是个刺儿头……”

汉娜·阿伦特的一生自风雨中而来,经历战争、犹太人的流亡、动荡的颠沛流离生活等,她在不断逃亡中成长为20世纪重要的女性思想家。

《我愿你是你所是:汉娜·阿伦特传》

[英]萨曼莎·罗斯·希尔 著

胡晓凯 译

中信出版集团 2023年7月

这位思想家的作品,一向是“不好读”的。对尚不熟悉阿伦特作品的读者来说,阿信刚刚推出的这本传记《我愿你是你所是:汉娜·阿伦特传》,可以带领我们走进阿伦特的世界。

《我愿你是你所是:汉娜·阿伦特传》这部作品并非事无巨细地回顾了阿伦特的一生,相反,本书主题更加聚焦,让人足以了解阿伦特一生每个时期的重要经历,以及每一部作品创作时的背景,并补充了一些已经出版的传记中缺失的自传细节。

美国作家玛丽·麦卡锡,也是阿伦特的挚友,把她描述成“光彩照人的女主角”。

德国哲学家汉斯·约纳斯说,她有“一种激情,一种内在的驱动力,对高标准的本能追求,对本质的探索,对知识深度的渴求,这让她充满了魔力。”

剧作家莱昂内尔·阿贝尔称呼她“傲慢的汉娜”。

美国联邦调查局这样描述她:“个头娇小、身材丰腴的驼背女人,留着短发,声音有点男性化,头脑非凡。”

也许汉娜·阿伦特身上最令人难以理解的一点,根据各方面的说法,是她的“自成一格”。

“从14岁的时候,我就确定我要读哲学”

汉娜·阿伦特从小就敏感地意识到自己与众不同,是一个外人,一个反叛者,或者像她后来自己说的,一个“局外人”和一个“亡命之徒”,她后来的人生也没有改变这两种身份。

“1906 年 10 月 14 日晚 9 点 15 分,约汉娜·阿伦特生于德意志帝国汉诺威的郊区林登,这是一个周日。”这是她的母亲玛尔塔·科恩在笔记本《我们的孩子》中记下的文字。

阿伦特家族是一个家境殷实、备受尊重的家族。母亲玛尔塔决心让阿伦特受到良好的教育,从阿伦特的第一口呼吸开始,母亲对她的成长进行了长达11年的记录。

不幸的是,阿伦特的父亲保罗则在她7岁那年就去世了。父亲去世后近一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

8 岁的汉娜和她的妈妈玛尔塔

母亲玛尔塔积极参与社会活动,她还让汉娜接触到罗莎·卢森堡的思想,带她去看卢森堡在大罢工集会上的演讲。

在动荡岁月里,阿伦特被困在家里,整日待在父亲的书房,阅读和背诵弗里德里希·席勒、歌德、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和荷马的作品,同时在哲学的世界探索,贪婪地阅读卡尔·雅斯贝尔斯的《世界观的心理学》(1919)和伊曼努尔·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1781)。

阿伦特选择学习哲学,不是因为她不热爱生活,而是因为她有一种“理解的需要”。

1964年,在君特·高斯对汉娜·阿伦特的采访中,两人曾展开了一场十分精彩的对话。

1964年,《关于此人》中汉娜·阿伦特对谈君特·高斯

君特·高斯向阿伦特提问,为什么她会选择攻读哲学、神学和希腊文等专业,而阿伦特是这样回答的:

您知道吗?我也经常在想这个问题。我只能说,从14岁的时候,我就确定我要读哲学。

因为我那时候读了康德。您可能会问“为什么会读康德”?但对我来说问题是,我要么就是去读哲学,不然我跳河自杀算了。但这不是说,我真的不想活了,而是我之前讲的,我想要“了解”,我有一种理解的欲求,这种欲求很早就有了,我家里有一堆从图书馆借来的书。

幼年时期的阿伦特一直是一位叛逆少女,她不顾家人的反对要与安妮·门德尔松成为挚友,后者的父亲当时因为被病人指控骚扰正在监狱服刑。一天晚上,她偷偷出门坐火车来到安妮居住的斯多尔普,往安妮的房间窗户上扔石子,结果把安妮全家人都吵醒了……从此,阿伦特的母亲也就不再反对两人的友谊了。

她的叛逆行为一直持续到她被学校开除。有一天,她感觉受到老师的冒犯,便带领同学们联合抵制这位老师的课。她的母亲试图跟校长沟通,让她继续留在学校,但是她惹了太多麻烦,逃了太多课,实在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玛尔塔于是安排汉娜到柏林大学完成学业。她 15 岁时搬到了一个学生公寓,研读希腊文、拉丁文和哲学课程。

从懵懂到守护彼此孤独的“双王制”爱情

1924 年秋天,即将年满 18 岁的汉娜·阿伦特来到马堡大学,投入马丁·海德格尔门下学习。当时海德格尔 36 岁,已婚,有两个儿子,刚刚开始写作他的巨著《存在与时间》。

马丁·海德格尔(1889—1976年)

他们第一次单独见面是在他的办公室,他对她一见钟情。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几天后,海德格尔就写信给她。

他们的恋爱维持了几年。海德格尔没有保存阿伦特的情书,但阿伦特保存了他的,所以那个时期保存下来的只有她的几封信。他们的关系直到20 世纪 80 年代才为公众所知,彼时她的文件都被存档,可以公开借阅。

对于阿伦特来说,心灵的问题属于私人领域,对于和海德格尔的关系,她一直保密。唯一知道他们关系的人是她少年时代的好友安妮·门德尔松。

1946 年 7 月 9 日,在写给卡尔·雅斯贝尔斯的一封信中,阿伦特对海德格尔在战争年代的纳粹行径进行了反思,指出他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对雅斯贝尔斯说,当他不得不在解雇所有非雅利安血统的教职工(包括胡塞尔)的文件上签字的那一刻,他就应该辞职。她写道:“因为我知道这封信和这个签字几乎害死他(胡塞尔),我就不禁把海德格尔视为一个潜在的凶手。”

之后的 17 年,阿伦特都没有再跟海德格尔联系过。

1929 年 1 月,在一场新年化装舞会上,汉娜·阿伦特遇见了第一任丈夫君特·安德斯。

约 1929 年,汉娜·阿伦特和君特·安德斯

1931 至 1933 年间,阿伦特也开始大量阅读卡尔·马克思和列昂·托洛茨基的作品,同时和朋友库尔特·布卢门菲尔德走得很近。

布卢门菲尔德和阿伦特会长时间讨论犹太复国主义的话题,同时吸着黑色哈瓦那雪茄,安德斯讨厌他们吸烟。他不赞成阿伦特的“男性”行为,认为她和男人一起吸烟管和雪茄是很不得体的,是布卢门菲尔德带坏了她。随着阿伦特对政治越来越感兴趣,她和安德斯的婚姻开始解体。他不喜欢她的特立独行,而她不喜欢他的不赞成。

1933 年 3 月,国会大厦被焚毁不久,君特·安德斯决定离开柏林。不久,阿伦特和母亲也开始逃亡,辗转逃亡到了巴黎。

约 1935 年,阿伦特在巴黎

最终,1936 年 6 月安德斯启程去美国的时候,两人决定就此分手,同月提交了离婚文件。

阿伦特很快迎来了第二次婚姻。1936 年初春,她在一次公共演讲中遇到了海因里希·弗里德里希·恩斯特·布吕歇尔,后来慢慢地,阿伦特和布吕歇尔在谈话中了解了彼此。

20 世纪 30 年代,海因里希·布吕歇尔在巴黎

和他在一起,让她在世界上找到了归属感。她称他是自己的“四面墙”和“移动的家”。他们的婚姻是“激情碰撞的智性婚姻”。

布吕歇尔曾经说过:“我们各做各的工作,然后聚在一起讨论。”思想上的交流增进了情欲上的吸引。在早期的一封情书中,阿伦特写道:

当我看到你时,我突然不再害怕了——起初是有一些恐慌,那只是一个假装大人的孩子的恐慌。直到现在我依然不敢相信,我居然既找到了“真爱”,又能够“实现自我”。但我只是因为找到了前者,才能够达成后者。我终于也知道了幸福是什么滋味。

阿伦特对婚姻的理解,呼应了赖纳·马利亚·里尔克的爱情观,即守护彼此的孤独。

阿伦特和布吕歇尔的婚姻体现了他们作品的精神,它是交流性的,是自由的,营造了必要的思考空间,同时一直保留着新的可能性。

阿伦特认为,爱情像友谊一样,属于人类事务的私人领域,远离公共领域的聚光灯。它需要自由,需要能够在生活的不同领域之间转换,需要重视隐私。

迷人的永远是她的思想

1953 年秋天,阿伦特受普林斯顿大学邀请,在克里斯蒂安·高斯研讨班上讲授“批评”课程,她也是这个研讨班的第一位女性教授。师生们都很高兴能看到一位女教授,但阿伦特对此并不高兴,因为她被作为“象征性的女性”来对待。

阿伦特希望以她的思想得到承认,而非因为她的存在这个事实的人物特征,在她的职业生涯中,她坚守着这一底线。

她说:“我对于女性教授这个身份丝毫不感到困扰,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作为女性。”

电影《汉娜·阿伦特》

汉娜·阿伦特是深邃的,迷人的永远是她的思想。

关于爱,阿伦特不愿意被归属于任何一个团体:

“而一般说的‘爱’,是指人们直接的关联,这当然绝对存在于真正的爱中,某些意义上也会存在于友谊。这是直接去谈人,不涉及与世界的关联。”

关于友谊,阿伦特认为,友谊是建立在平等基础上的,只有坚定奉行独立思考,并愿意冒险的人才能成为朋友。

在阿伦特看来,沟通对于友谊至关重要。她写道:

“在喜悦而非悲伤时,人们是健谈的,真正的人类对话不同于单纯的聊天和讨论,其中充满了对另一个人的喜悦和他所说的话。”

关于孤独,对于阿伦特而言,思考和理解的工作是要独自进行的。她在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之间划了一条清晰的界线。从早年起,在她对孤独的热爱和被认可的渴望之间就存在一种紧张关系。她反思道,即使只是读一本书,也需要一定程度的孤独。

关于思考,她认为,每个人都有能力进行自省的独立思考,如果一个人想要进行思考,他必须避开公共领域的灼灼凝视,这样才能体验思想的无声对话。

阿伦特将这种对话称为“合二为一”,即一个人跟自我的对话。思考是一个自我理解的过程,是对自我的认知。

“认为存在危险的思考是错误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思想本身对所有的信条、信仰和观点来说都是危险的。”

阿伦特是一个苛刻、自傲、强悍又坚韧的思想家,她那些振聋发聩的思考与观点,仍旧拷问着人们的心灵。

思考能否让我们远离恶行?真理的本质是什么?纵使世界毁灭,也要让人们说真话吗?人与人从根本上是平等的吗?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阅读汉娜·阿伦特的作品,试图用她的思想去理解当下的危机:虚假新闻的散播、公共领域的增长、技术的胜利、私人领域的丧失、普遍的孤独感等等。

《我愿你是你所是:汉娜·阿伦特传》的作者萨曼莎·罗斯·希尔在序言中写道:

阿伦特对理解的热情,对生活的渴望,对于她自省的独立思考能力的形成是同等重要的。我不认为这两者可以脱钩,因为一个人必须真正热爱这个世界,才能像她那样热情地投入其中。

在她人生的至暗时刻,就是她被关在拘留营那段时期,未来一片渺茫,她开始思考自杀的问题,最后她的结论是,自己太热爱生活,所以不能放弃。她决定继续活下去,并且要努力欢笑着活下去。

我希望她面对绝境的勇气能够激励我们鼓起勇气,在‘我们这个并不美丽的世界’,去抵抗我们今天面对的黑暗。”

这正是阅读这本传记,了解这位重要思想家的必要所在。

《我愿你是你所是:汉娜·阿伦特传》

思想的子弹列车

多一个人读阿伦特,就多一份自由的保障

-End-

2022.7.26

原标题:《比肩波伏瓦、桑塔格,一生争议不断,她揭示了社会中的平庸之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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