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媒体“稿王”：同事纷纷辞职，他却张罗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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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大学毕业，我开始忙着找工作。一天，在湖北一座城市工作的叔父给我父亲打电话，说他们那的市报社招聘，让我去试试。

我在学校学的是新闻专业，成为记者是我的人生梦想。应聘很顺利，我很快如愿成为这家报社的一员。在这里，我结识了老武，还了解了他壮怀激烈的人生。

报社的人形形色色，论特点老武可以排前三甲。老武从事记者行业差不多有20年时间，在市内非常有名。他房子多，至少有4套。为这事，很多人都在公开场合喊他“房叔”。

老武也不是特别老，40多岁。他中等身材，头顶毛发很少，看上去总是闪闪发光。但他没有福肚，看上去非常精干，并不油腻。

听同事们说，老武的妻子有工作，唯一的儿子在上高中。夫妻俩月月都有进项，又没有房贷车贷，每月还能坐收一笔房租，日子自然过得滋润。

在很多人眼里，记者收入都不错，其实这是一个很大的误解。在我们市，绝大多数记者的收入都一般，甚至不如本市三家医院护士每月挣得多。当时我们一个男同事，他每月拿到手的只有3000多元，他的爱人在一家商场打工，每月不足2000元。夫妻俩要供女儿上大学，双方农村的父母还要赡养，日子过得很清贫。报社只好将他申报为困难职工，每年市总工会年底慰问时钱物都有他一份。

这些年报社和电视台都实行稿酬制。先确定一种岗位需要多少人，然后确定每人每月工资预算，最后将这些人的工资放在一起，每个人根据工作量，从总工资里“抢夺”自己应得的一份。

这叫定岗、定人、定费用。比如我们报社，首先确定需要记者岗位是10个，每个记者每月发放的工资预算是3500元，那么就安排10个人当记者，单位每月拿出3.5万元，10个记者根据干活的多少来分这3.5万。每个记者每月即便都写1000篇稿子，10个人的工资总额也还是3.5万，单位不另外增加一分钱。

这种机制有些像农村没有分田到户之前的挣工分，又有些像计划经济年代一些工厂吃大锅饭，钱就是一口大锅里的饭，干活的人通过干活的多少来争夺这些饭。干得多的人得到的饭自然多，干得少的人不仅无法吃到别人的饭，自己的份额也保不住。如果大家都干得多，那么就“加量不加价”，都吃稀一点呗。

老武是“稿霸”，稿件产量几乎每月都是第一。他不偷不抢，稿子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在电脑里敲出来的，多拿些钱无可厚非。然而，在这样特定的机制下，他拿得多势必有人就拿得少，他的高是建立在别人的低的基础上的。

所以每月一发工资，就有同事朝他起哄：“老武，你少写一点，给大家留点饭行吗？”老武哈哈笑笑，连声答应。不过，下个月他依旧是稿霸。

这几年，传统媒体衰落，同样的收入，要付出以前双倍的劳动才能拿到。我们这些靠写稿为生的记者，工作量在不停增加，而报酬原封不动，大家就越吃越稀。钱如同大锅里的米粒，不够吃就铆足了劲朝锅里加水，然后往灶里添柴把水烧开，然后拼命搅拌……

同样一篇稿子，以前也许是50元的稿费，后来就降到40元、30元，后来甚至到了20元。不少同事有意见，觉得不划算，采写稿件的积极性降低了不少。有时候，还有同事甚至将采访任务推掉，而在办公室上网混时间。

除了收入难以令人满意，媒体地位的迅速坍塌也是同事们士气低迷的原因之一。由于媒体竞争激烈，有时候记者甚至处于“跪舔”别人的境地。

有一次，一个同事和她负责联系的一个单位对接有些不愉快，这个单位的一个活动故意没有通知这个同事。结果，同城另外一家媒体将这个活动报道了。因为漏稿，我这个同事被单位罚款200元。这个同事没办法，和该单位办公室主任在电话里说了半天好话，求他以后有活动时一定通知她。

另外，媒体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都是纸老虎。记者编辑经常为别人维权，帮弱者发声，然而关键时刻媒体也是弱者。

有一次，我们一个同事根据警方提供的材料，发了一条不足800字的消息。稿子的大意是，一些老人听信蛊惑，去听养生课，购买昂贵的冒牌保健品。本来是善意提醒，结果第二天来了十几个老年人，在编辑部里坐了一大片，指责记者低估了他们的智商，不该指手画脚。

尽管也报警了，派出所也来人了，但面对这么多老年人，民警也无可奈何。现在本来人的身体都不好，老人有高血压、心脏病、血压高很正常。谁都担心一句话不妥引起老人不快，万一谁其中一位老人一口气上不来死在编辑部那报社就摊上大事了！最终，当事记者“舍身取义”，委屈地向老人们赔礼道歉，费九牛二虎之力送大神一般将他们打发走。

所以，报社不少90后特别是95后，不约而同在偷偷参加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招聘考试。

对于待遇和一日不如一日的媒体地位，老武也有怨言。不过牢骚发完后，老武跑起新闻来照样风风火火。

大家都觉得，以老武的家境、资历和年龄，没必要活得这么辛苦。他完全可以放弃一部分边缘领地，有选择地写稿，在人生的下半场悠哉悠哉地闲庭信步。

甚至有人当面这么给他“上课”。老武头直摇。他的口头禅是：闲着还不是闲着，蚊子腿也是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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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和老武熟悉了，知道了他的人生经历，我对他更加“侧目而视”。老武不是科班出身，起初是一位奋斗在社会最底层的打工仔。但是，老武一直在努力，在和命运这个巨无霸搏斗。当年老武是非常时髦的文学青年，酷爱写作。每天他都在灯下写作到凌晨，早晨起来眼珠都是血丝。就是凭着这股不服输的精神，他最终用多年刊发的文学作品敲开了媒体的大门，跻身记者行业。

老武曾经对我说，当年他外出打工时很苦。他在城市举目无亲，更不要说背景了。老武说他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赚的，所以他很自豪。因为都是靠自己打拼得来的，所以“房叔”这个绰号，他觉得是生活对他的奖赏。

老武习惯了自己打拼。上天帮他的前提是，他一直在努力。如果他不努力，上天想帮他都无能为力。这是老武的哲学。

我离开之前的一年时间里，老武更忙碌了。很多时候，他到办公室将稿件提交后，背起摄影包就飘然而去。之前他是以办公室为家的，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我隐约觉得，他在下一盘人生的棋，一盘人生的大棋。

有一天，办公室正好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截住正准备出门的他，问：“武老师，最近你是不是在忙什么别的事？”老武左右瞅瞅，确定无人，这才反问我：“难道你没发现电视、报纸这些传统媒体的形势一天不如一天？”

一语道出了我的心病。包括我，很多同事都处于严重的焦虑之中。

别人的今天，极有可能就是我们的明天。谁能保证，我们不会步那些失业同行的后尘呢？

那天，老武对我说了很多。“纸媒日薄西山，我们得赶紧尝试转型。”老武说道。老武还说，他感恩单位，不过，“未曾登舟，先安落水之计”，提高技能寻找突破口，应该是媒体人当下的必修课。

我说：“你没事，报纸再不行，你有那么多房子，怕什么？”老武嗤之以鼻：“我这样的年龄，养老太早，创业太晚。房子在那，还能卖了去变吃变喝啊，那是败家子的搞法，只会坐吃山空！”

其实老武戳中了我身体的痛处。在报社我们都是聘用员工，并没有编制。报社一旦效益持续下滑，我们就极有可能面临被卷起铺盖走人的命运。现实，如同悬在我们头顶的一把明晃晃的场剑，不知道何时会手起剑落。

网上有一种说法，现在很多媒体人处于“死”的状态，有的等死，有的装死。老武应该不属于这样的死人。然而，转型很美好，转型何其难。转型，对于很多媒体来说是在找死。单枪匹马试图转型的老武是不是找死，我不知道。

其实，我也一直在偷偷报考公务员。半年前，我通过了家乡的公务员考试，如愿回到家乡进入了一家单位。临走的时候，老武对我竖起了大拇指。“祝贺你！”他笑嘻嘻地说。

离开那家报社后，我很快融入了新的圈子，和原来的同事们渐行渐远，联系也疏淡了。我不知道，老武在转型之路上是否实现了突破。希望上天能看到他的努力，能再次伸出手来帮他。

祝福和我曾经在一个战壕战斗的记者战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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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仓阳，供职于某报社。大叔、暖男，曾经的特稿写手。常年奔走在采写一线，如今再出发，找回文字的力量。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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