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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金基德:亲历的伤痛

2023-08-21 11:5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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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基德:我一直相信可以用语言表达的亲历的伤痛,跟痛彻心扉无法言说的那种痛相比,程度要相对轻巧得多,那些真正承受痛苦的人,他们会选择默默结束生命,或者悄无声息地麻木存活。

2020年12月11日导演金基德因新冠肺炎在拉脱维亚去世,令人诧异扼腕。

无论如何,金基德的电影影响深远。金基德曾有一次来中国演讲,有一年轻影迷对他表达了狂热的崇拜,称其为“师傅”,并说自己将来死后想要葬在金基德墓碑之旁。金基德幽默地回答“你可以把墓安在我的旁边,但是我会努力争取比你活得久一点。”

如今,他在七千公里之外异乡的寒冬中悄然离世了,像一封飘洋过海的信,而收件人不详。

金基德:我一直相信可以用语言表达的亲历的伤痛,跟痛彻心扉无法言说的那种痛相比,程度要相对轻巧得多,那些真正承受痛苦的人,他们会选择默默结束生命,或者悄无声息地麻木存活。在我的电影里那些人们不能言语是意指他们曾经受过很深的伤害。他们对他人的信任不复存在是由于始初的诺言破灭。因为年轻时经历了种种的失望让他们失去了信仰和对他人的信任,于是不再言语。

▲金基德导演电影《春夏秋冬又一春》 

01.

金基德的“悲梦”人生

金基德是韩国乃至亚洲最有名的导演之一,是三大电影节的常客,2004年以《撒玛利亚女孩》入围柏林电影节,夺得了最佳导演银熊奖,成为韩国继林权泽、李昌东之后第三位在世界三大电影节上荣获大奖的导演。之后又凭借2011年的《阿里郎》获得戛纳的一种关注大奖,次年的《圣殇》再次出击一举拿下威尼斯的金狮奖,可谓享誉国际影坛。

可和同样闻名世界的韩国导演李沧东洪尚秀奉俊昊等人完全不同,金基德是野蛮生长的荒草,从底层的淤泥里挣扎着汲取养分,以惊人的势力散向漫山遍野。

▲《春夏秋冬又一春》 

众所周知,李沧东作家出身后任韩国文化部部长,洪尚秀出身电影世家是韩国第一代留学导演,奉俊昊毕业于延世大学社会学,都是接受过学院派教育的知识分子;而金基德的人生如同他电影中的主角般孤独压抑,挣扎于底层的贫困生活,尝遍世间冷暖。他出身于韩国的偏远小山村,初中毕业后便去打工,而后为逃离父权而躲进了一个更为强大的权力压制之下——他选择了入伍当兵,退役后他同时在教堂与残疾人收容所打工以维持生存。但所幸金基德一直都热爱绘画,1990年他前往巴黎学习美术并靠卖画为生,在那受到了一定的艺术熏陶教育但与电影依然无关,金基德自己也曾坦言,在30岁之前没有接触过电影。

但是就在1992年,金基德在法国看了《新桥恋人》和《沉默的羔羊》后突然深受电影感召于是回国开始剧本创作,第二年便凭借剧本《画家与死囚》获得剧作教育协会最佳剧本奖。

▲《春夏秋冬又一春》 

所有这些颠沛流离的过往都成为了金基德创作的养料,在其作品中陆续生长显现。

贫穷迫使他选择低成本却独具特色的创作方式,成长环境使他将目光投向底层边缘叙事,一个个沉默阴郁的主角是他撕裂的孤独灵魂,长期所受的压抑在电影中以暴力、死亡与性释放,直指人性背面。

佛教的信仰使其褪去锐度于《春夏秋冬又一春》中成熟升华,基督教工作经历让他在《撒玛利亚女孩》《圣殇》中进一步思考宗教的救赎,就连对画画对席勒的热爱都被装载在《坏小子》之中,化身诱饵,引诱扭曲又纯粹的爱堕入。《新桥恋人》自然也留下了印记,即使燃烧整个巴黎也要热烈拥抱的爱与金基德电影里那些不惜一切得到的爱纯度一样高。

▲《春夏秋冬又一春》 

02.

“坏小子”金基德

谈及金基德的电影,暴力与性似乎是其最大标签,甚至金基德的许多电影被分类为“情色片”,媒体对其的报道也总是环绕在“乱伦”“暴力”“禁忌”等敏感大胆的描述中,对于此金基德自己解释道:

“我更喜欢把它称为一种肢体语言。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一种身体上的表达而非单纯的消极暴力。我的人物所受到的伤害和被烙下的疮疤也是年轻人在他们还不能真正对外在的创伤做出回应的年龄段所经历过的。他们还不能保护自己去抵挡身体上的侮辱,例如来自他们的父母,或者口头上的辱骂或者当他们看见父母的打架,或者当你走在街上却遭到别人袭击,一旦这类事情发生,你会感到无助,但是却束手无策。这些经历就会在那些人心里留下疮疤。我个人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比如说,在以前,一些比我小却强壮于我的孩子揍我。我没能力保护自己。还有,在海军部队,就因为一些士兵的级别比我高,就可以无缘无故地打我。在经历了这些类似事情的过程中我问自己,为什么必须是这样的?这些问题一直伴随着我成为一名导演表达出我的所想所感。”

▲《悲梦》 

暴力美学只是一种艺术表现手法,在金基德作品中自身的苦难记忆与对社会的审视批判皆以身体的痛感呈现。不同于著名的吴宇森、杜琪峰、昆汀塔伦蒂诺甚至是其同国的朴赞郁颇为风格化节奏感的暴力,金基德并不以升格镜头或快速剪辑强化暴力的血腥美感与观感刺激,而是写实地还原类似丛林猛兽般的暴力法则,冷漠地控诉社会的不公之下弱者卑微绝望至不得不以暴制暴寻求自保,这是社会之恶而非人之原罪。

暴力是身体的对抗,而性是身体的纠缠,在金基德的电影中,性是纠缠而对抗的,它并不愉悦更不取悦,甚至也具备暴力的冷感与痛感,如《漂流浴室》中以鱼钩进入身体,《坏小子》中女主被迫成为妓女被殴打等性描写都并不性撩拨观众的欲望,反而使观众更加切身感受主人公的痛苦。故而性也只是一个手段,是孤独的主人公们的一个灵魂出口,以身体勾连起两座孤岛,纵然如此暴力且皆为挑战世俗道德伦理的爱欲,但金基德电影里的爱是极致而纯粹的,主人公会如飞蛾扑火般牺牲一切甚至是自己去得到爱的救赎。

无论是亲情或爱情,于他们而言,没有爱的活着比死还冷。

▲《圣殇》 

《圣殇》之中冷漠的混混对母爱的极度渴望,愿意以生命换取这个谎言;《坏小子》中为了得到女主角的混混不惜将其变成妓女拉下泥潭成为同样孤独而卑贱的人;《空房间》中更是奇幻地变成隐形人藏匿于爱人身边相隔拥抱。而金基德也非常擅长于为这样的爱出逃,设置一个封闭而脱离主流社会的域外空间将男女主放逐于此,《漂流欲室》的水上木屋、《呼吸》中的监狱、《坏小子》中女主隔绝世界只有男主可以透视的房间及最后流浪的篷车等,除了出于节约成本,也更凸显爱的极致。

所以其实金基德并不是在表现性,而是以性托爱。爱是人的本能而在现代文明中爱被压抑被扭曲被泛滥,爱也不等于性,性是短暂的快乐时而伴随痛苦,但爱是更高级的、更持久的快乐,只有爱能够救赎孤独的心,但这也是更难以企及的,因而人始终在世俗的路上前赴后继努力着追求爱的神圣。

▲《空房间》 

痛苦转向身体表达之后,人便失语了,金基德电影中另一特色便是人物的台词极少,主人公几乎都是沉默着的,《空房间》中只有三句台词。沉默不但象征着边缘人的话语权,也以一种更为直白的力量表达着痛苦与对世界的悲观,正如金基德自己所言:

“我一直相信可以用语言表达的亲历的伤痛,跟痛彻心扉无法言说的那种痛相比,程度要相对轻巧得多,那些真正承受痛苦的人,他们会选择默默结束生命,或者悄无声息地麻木存活。在我的电影里那些人们不能言语是意指他们曾经受过很深的伤害。他们对他人的信任不复存在是由于始初的诺言破灭。因为年轻时经历了种种的失望让他们失去了信仰和对他人的信任,于是不再言语。”

▲《呼吸》 

03.

“你可以把墓安在我的旁边,但是我会努力争取比你活得久一点。”

金基德除了在文本层面值得探究,其创作方式也很独特,因为他长期保持着低成本且高效的拍摄:《阿里郎》的编导及后期制作甚至是主题曲都是由金基德一人完成的,《空房间》只拍摄了13天,他拍摄的设备也很简单,一个人一台微单就可以完成。

金基德曾说:

表达是不能被资金限制的,总有一天会很难找到投资,要为以后做好准备,哪怕单枪匹马作战也要继续拍电影。

对于艺术创造的追求是难以被阻拦的,这份激情与坚持也是难以熄灭的,因而他才能在艰难处境中贡献出如此多的作品,实乃韩国电影届中的“独行侠”。

他的这种创作精神也感染了很多人。曾经金基德来中国讲座,有一年轻影迷对金基德表达了狂热的崇拜,称其为师傅并说自己将来死后想要葬在金基德墓碑之旁。金基德幽默地回答说“你可以把墓安在我的旁边,但是我会努力争取比你活得久一点。”

这个想努力活着拍下去的人却悄然离世了,在七千公里之外异乡的寒冬中,像一封飘洋过海的信,而收件人不详。

▲《春夏秋冬又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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