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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我的“红娘会所”,他们找到真爱了吗?

2018-09-19 17:2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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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年初,我帮小区里一个38岁的未婚姑娘谈成了一个不错的对象,从此声名大噪。周边但凡有未婚嫁子女的爸妈,见了我都得提一嘴:“梅子,我们家的,你多关心关心啊。”我一边喜滋滋地应着,一边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红娘的意外之喜

2012年,我在的工厂由于效益不好,裁了不少人,很不幸,我就是其中一个。正值冬天,我也没急着找工作,这一下岗,倒是每天和小区里的阿妈们因为唠嗑而亲近了不少。

小区里的那些家长里短,无非是谁家媳妇又和婆婆干上了,哪家的狗子又拆家了。当然了,大家最津津乐道的,还是小区里周家的女儿。

姑娘38岁,在一家国企上班,人倒是标致,见人也特别有礼貌,只是早已过了适婚年龄。听说年轻时,给这丫头介绍的对象不少,只可惜一个都没成。现在小区里的闲言碎语特别多,有的说这姑娘心理有问题,有的说这姑娘当年不听话,现在肯定没人要了,要孤独终老了。

女儿大龄未婚,周家老两口也觉得脸上无光,前几年两老还总喜欢下楼和周边邻居闲话、唠嗑,这几年基本都不露面了。即使买菜撞见,也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周家的女儿我也是见过的,文静秀气,个头还高,工作也体面。只是,再好的条件都要随着年龄的增长放下身段。之前可能“门庭若市”,现在也只能落得“门前鞍马稀”。

周家老两口从前逢人就托别人给女儿介绍对象,现在完全不提这一回事。当我到她家说明来意时,周家妈妈完全不看好。

“我们家女儿这么大了,人家岁数小,条件还不错。怎么可能成呢?”

也不怪周家妈妈觉得不靠谱,我介绍的男孩子是我远房亲戚家的一个小孩,36岁,IT工程师,当年的年收入就达到20万。在我们这个小城市,36岁、年薪20万、长得还不算寒碜的男人,无疑算个香饽饽。

这个男孩子也是看了很多姑娘,谈过几段没到底的恋爱,对女孩子的条件,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和他的年龄差距,上下不能超过三岁,差太多的实在聊不来,再就是女孩子一定要有气质涵养。

我本也没有抱太大希望,男孩子听了女孩子的条件后也没有多积极,还是碍着我的热情过来看了看。只是,没想到两个人一聊,竟然十分投机,谈了半年就领了证。两人结婚时,周家老两口笑得是合不拢嘴,我这个媒人更是收了一个大红包。结婚后不到一年,他们家又添了个大胖小子。周家老两口逢人便夸我做事靠谱,我这红娘的名声水涨船高,来找我登记的从此络绎不绝。

本来也就是邻里间给未婚的男女牵牵线,结果渐渐发展成了一个小事业,不到半年,我手里的未婚男女信息竟然记满了一个笔记本。

目标是成人之美

一开始,我是公益性地帮人牵线。谁家女儿、儿子要找对象,先带人来我家让我“拂相拂相”。“拂相拂相”是我的家乡话,就是先见一下,看一下整体形象,对人有个直观的考量,这种考量将直接影响我会给TA介绍什么样的对象。

我有个专门的小本子,用来记录适婚男女的身高、体重、年龄、职业、学历、家庭背景等信息。做红娘这行,给人牵线,男女双方的综合条件不能相差太大,一个锅配一个盖,不然就太不专业了,要被人骂的。

相亲时,一般是我把男孩带到一家茶社,然后女方过来见面,有时是女孩自己来,有时是女孩妈妈带着女孩过来。

2012年,台剧《我可能不会爱你》在大陆热播,许多姑娘理想中的小伙子都跟李大仁的形象差不多。一整年过去,我虽然没有帮每个登记的姑娘找到她们心目中的“李大仁”,但在我这登记的未婚待嫁男女已经超过了100人。

剧照 | 《我可能不会爱你》

每次带人相亲,都要来回折腾,沟通地点、时间,折腾久了,渐渐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同时也有人跟我抱怨,说场所不够私密,就这么会面挺尴尬的。

2013年花开时节,我跟我家老刘一合计,说闲在家里也没事,要不开个“红娘会所”吧,于是就在老家租了个铺子。那会儿,不在主干道边的铺子租金还不贵,一年5万块,租了两大间。

花了几万块简单装潢了一下,外边是接待台,里屋隔成几个独立的小房间,小房间里有桌椅,有空调。办了营业执照等各项手续,又选了个良辰吉日,我的“红娘会所”就开张了。

之前牵线,男方、女方的条件都是我听熟人说的,成与不成,都各人自己负责。开了会所后,所有的流程都开始正规化。

首先,学历,身份等有效证件要现场审核。每个来现场登记的会员,我都会让他填写一张具体表格,并将表格做成两份,一张带照片,有真实姓名,一张不带照片,有姓名代号。带照片的存档,不带照片的制作成相亲册,并根据各人条件装订成册。

平时去茶餐厅相亲,不点主食,也要四五十块。如果客气点,点个果盘,每人一杯饮料,一百块肯定是不够的。所以我在我的小会所免费供应茶水、瓜子,还有自制的蜂蜜柚子茶和果盘。

无论男女,第一年试营业期间,会费都是800元/人,会所承诺每年给每人介绍不低于10个符合要求的对象。

因为前期积累的人脉和声望,加上宣传到位,我们的会所第一批线下注册的会员,在开张一个月之内,就有30多人。

我家老刘一开始特别担心砸下去的钱血本无归,在看到不少人来登记、缴纳会员费后,也开始支持我的事业,并帮我策划如何将事业做大做强。

2013年,使用微信的人越来越多。我加了很多群,并开始在微信朋友圈发优质男女会员的资料,积聚了不少人气。

老刘也利用空闲时间,在本地网站上的同城婚嫁栏目里,帮我发一些部分公开的优质会员的资料,以此来吸纳更多的会员。

2013年和2014年,我的红娘事业发展得风生水起。

择偶观引发的暴风雨

做婚介,会碰到各式各样的客户,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需求。

客户里,我印象最深的,是我邻居家的女儿姗姗。她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家庭条件非常优越,长相一般,但这个女生有着强烈的处男情结,非处不嫁。

前前后后,我给她介绍过四五个男生,眼看着她从28岁拖到了30岁。这些男生里,有那么一两个好像是符合这个基本条件的,但是其他条件又不匹配。假设其他条件匹配,他们可能也未必在意女生所在意的点。

姗姗30岁的时候,姗姗妈是真的急了。一次,男生刚从我的会所离开,姗姗表示看不上对方后,姗姗妈当场就给了姗姗一巴掌。

“你以为你自己多优秀,你看看你现在看的,一个不如一个,你是不想嫁了是吧!”姗姗妈妈是个老师,在我的会所声泪俱下。

“梅子,我们家丫头从小是学霸,我们对她一直是传统教育,结果我发现我们错了。”

我永远记得2013年秋天的那个下午,好像是周六,风很轻,房间里的空气很沉闷。姗姗挨了她妈的一巴掌,没哭,眼睛里满是倔强。

姗姗妈却要崩溃了,在她的眼里,女儿廉价得跟菜市场的白菜没两样,急需降价售出,还是概不退货的那种。

我认识姗姗,也跟姗姗妈做了几十年邻居。这孩子是大院里所有人看着长大的,乖巧、懂事,从小到大拿了数不清的奖,是我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结果,她家的女儿却是最难嫁的,也因此成了大院里不少人口中的谈资。那些曾经被比下去的人家,仿佛一下子就有了翻身的资本,总有意无意地在姗姗妈面前问姗姗谈男朋友了没,姗姗妈的气势瞬间就比别人矮了一节。

在我们这个小城市,30岁以后的姑娘,择偶圈会越来越窄,无论我说姑娘多优秀,对方一句“年龄太大”,就否定了所有。

“今年……你,再……谈不好,你就给……我们滚。”姗姗妈在我的小会所的房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整盒纸巾被抽得七零八落。

门里的数落声,持续了好久。姗姗妈一直是注重家庭形象的一个人,在外人面前这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姗姗一直没有说话。

不久后,姗姗妈病倒住院,听说是眩晕症,不能受刺激。

据说,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齐上阵开始逼婚,要姗姗听爸爸妈妈的话,不要落得不孝的名声。

姗姗被逼着跟一个胖小伙谈,对方180cm的身高,100kg的体重,那一年,家里的亲戚打算强制性地给姗姗把亲定了。

“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家里的那些亲戚从没给我介绍过对象,生怕我嫁得比他们家女儿好。说起定亲这件事,又好像比谁都关心我,跟我爸妈阵营出奇地一致。”姗姗后来路过我的会所,找我聊天。这个孩子,好像更信任我一点。“梅姨,你知道我的,我有我的择偶观,如果说我有什么不对,那就是我长得普通了些,情商低了些。”

她问我:“我错了吗?”

我想跟她说,在这个看脸的时代,女孩子长得不够好看就是错,情商低也是错。我也想跟她说,爱情其实不长久,过日子就是那么回事。我还想说,你毕竟不在大城市,只会越来越难找。但这些话我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我无法用自己的观点来评价你对还是不对。

“你准备订婚了吗?”我问她。

“我准备滚了。”

姗姗妈病好后没多久,姗姗考上了上一级的事业单位,离开了这座城市。在风口浪尖的时刻,她顶住了压力,回掉了这个小伙子,想来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大院里对此议论得极为热烈。我听不懂她要找的势均力敌的人是哪种,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够找得到。

只是我知道,她离开这座城市的那一刻,终于暂时性地解脱了。

在一起不过是将就

大本来给我送请帖的时候,我是惊讶的。

我认识他4年了,从2012年开始,他就是我这的老牌会员。

他谈的姑娘是我介绍的。我本应开心,我却发现自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大本今年35岁,做汽车维修,老家在农村,今年才凑够首付,买了个按揭房。姑娘33岁,是高中老师,老家跟大本家不远。

在他们联系后,我会经常查问两个人的状况。两个人按部就班地约会,在一起喝喝茶,吃吃饭,谈了半年,连手都没牵过。我以为要谈崩,却没想成了。

两个人与其说是彼此满意,不如说是彼此将就,这比那些“不将就”更让人绝望。两个人有时候可以几天不联系,更像一对名义上的恋人。

“姨,我爸妈老了,想抱孙子了。”这是大本跟我说的话。

“姨,我爸妈老了,我觉得自己也找不到了。”这是姑娘对我说的话。

婚礼很简单,双方的宾客倒是兴致热烈,新人的脸上看不到悲喜,我听着那些机械的誓词,忽然心里有点难受。

也许这对以后会幸福下去,也许永远不会。婚姻本身就是座围城,他人全是旁观者,说不得其中一二分真。

来自钻石会员的冲击

2015年前后,小城里的红娘会所如雨后春笋,一家家的开了起来。

我的生意也开始遭遇了冲击。2015年年中,本应续签的会员里很多人退签,好多会员都说其他公司可以给自己介绍更好的。

多方查访中才发现,这些公司大多分会员等级,每年的会费,钻石会员是1500元,黄金会员是1000元,白金会员是800元。

钻石会员大多是企事业单位的姑娘小伙子,或者是身价不菲的成功人士;黄金会员是学历基本在大专以上、收入略丰厚的普通客户;白金会员就是各方面综合定位差一点的。

我之前的一个客户,女孩子青青,我给她的定位是条件中等,本来给她介绍的也是中等级别的对象。但她在入了另一家婚介所后,对方给她介绍了一两个钻石级别的会员,她私下跟我的会员们说,我这服务不行。更有同行在背后诋毁,说我对客户不负责,不给他们介绍条件好的。这么一搅和,我损失了不少客源。

我的会员是不分等级的,可别的婚介所分,你想别人给你介绍什么级别的对象,就交什么级别的钱。青青交了钻石级的会员费,见的也是钻石级的人。

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条件中等的可以见比自己条件好那么多的会员。老刘看我想不通,提了一嘴:“你以为那些条件好些的,都是想谈的呢?很多都是托。”

他这么一提,我倒是想通了,今日你帮我看一个条件差的提提人气,改天我给你介绍个条件更好的。

结果介绍来介绍去,都是套路。要么活生生成了备胎,要么蹉跎了大好时光,还不能如实地定位自己。

生意的冲击,一下子将我逼入了绝境。2015年的房租已经涨到了一年8万元,想起这一年要赔本了,就觉得心中一口气上不来。

老刘说,你要是想按那种法子给人介绍对象,你也能。可我当初,明明是把红娘这事,真的当成爱好来做,我是真的为他人能喜结连理而感到高兴。可渐渐地,这一切变成了利益的博弈,似乎赚钱是第一大事,能不能成倒是其次了。

可我一想起姗姗妈呼在姗姗脸上的那巴掌,想起周家姑娘蹉跎的时光,就隐隐觉得心里有愧。

这些年,我每日来回奔波,2013年、2014年成了几十对,这是我最得意的事情。2015年,除了同行的冲击,我介绍的成功率也是越来越低了,这半年,只成了两对。我认识了很多年的小孩,我看着他们慢慢变得苍老,慢慢降下条件。

我莫名地感觉心累。

2015年下半年,我坚持不找托儿,对我的会员们负责。可尽管我搞了各种相亲活动,生意仍然不可避免地日渐萧条。而长年累月地四处奔波,也让我的心脏出了一点小问题。

一家“婚恋剧场”的闭幕

2016年初,我们不得不把红娘会所关闭。老刘说,反正也是爱好,身体健康更重要。房间里的桌椅转让的转让,卖出的卖出。

会所牌子被拆下来的那天,我忍不住哭了。老刘站在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没事儿,有我陪着你呢。”

唉,谢谢你。

这些年,这里发生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这里也承载了我许多的梦想和希望。人生的际遇真的像一场戏,你不知道它会给你怎样的惊喜和措手不及。曾经车马很慢,一生只能爱一个人,现在网络很快,我看你一眼都能决定爱不爱你。现在的很多爱情,都不复最初的样子。

(本文为作者采访后整理、撰写。)

-END-

作者介绍:

苏嘉禾,市级电视台女记者,常年奔波在基层一线。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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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载于我们是有故事的人(微信ID:wmsygsdr)|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官方故事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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