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票难求的刘晓禹来了，“肖赛”到底在选拔什么样的钢琴家

如潮般的掌声中，一位清瘦的年轻人朝舞台中央走来，一身黑色着装，外表酷似几分肖邦，坐定，四束追光打下，巴赫的阿勒芒德从他指尖淌出，隽永而流动……这是今年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热门演出——10月27日晚的肖邦冠军刘晓禹钢琴独奏音乐会，据说开票一天就售罄。

刘晓禹。本文图片由上海交响乐团提供。

有幸现场聆听过第16、17、18三届肖邦大赛新科冠军的音乐会，从2010年俄罗斯的阿芙蒂耶娃、2015年韩国的赵成珍，到这次的加拿大华裔刘晓禹。每一位都极富个性，有许多闪光的地方，从他们的演奏中，可以看出当今年轻人在诠释肖邦的审美变化和独立思考的能力，这也让我寻思着肖邦大赛究竟是在选拔怎样的钢琴家。

当然，能在肖邦大赛中夺冠，因素多种多样，选手的现场发挥、肖邦演绎的审美和风格、综合素养、评委的喜好、国际环境等等，但无论怎样，最后的冠军是需要获得多数评委的信任，无论哪方面，能让这些挑剔的评委挑不出毛病，这就需要能体现出选手从风格、技术、音乐、修养上全方位的综合实力，演奏不会有太大的偏差和闪失，刘晓禹在肖赛中每一轮都发挥稳定，从演奏技术层面几乎挑不出什么瑕疵，这在肖赛的网络视频直播中大家也有目共睹，而在音乐上，在肖邦风格的阐述上，也能满足大部分评委的审美习惯，最终挺进决赛，获得无可争议的第一。

有意思的是，上两届的肖邦冠军在沪音乐会带来的是全套肖邦作品，而刘晓禹不同，他选择了横跨300年四种完全不同风格类型的曲目：能表现巴洛克音乐均衡感的拉莫、巴赫，能展现浪漫色彩的肖邦、高超炫技的李斯特以及当代即兴互动的爵士作品，他能游刃有余地在四种曲风中切换。

演出现场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演奏中的均衡感、分寸感和控制力，他处理音乐比例和细节的能力极强。傅聪先生曾说：“艺术，要能够自己在演奏和研究的过程中不断地找，我们要学会在处理比例的同时，又要给听众所有的细节，这样听起来就有真正的说服力。”

对于巴赫、拉莫巴洛克音乐家的作品，那种均衡感和细节上的处理就显得格外重要。在不停歇的音符均衡流动的时间轴上，刘晓禹对每一个音、每一个句子都很讲究，尤其是对装饰音的修饰，极为考究。他的音色玲珑剔透，每一组颤音都富有表情，我仿佛看见一位穿着绣花上装、白色丝袜，戴着洛可可式假发的青年坐在羽管键琴前表演，很神奇的代入感，那轻若鸿毛的笔触、清晰灵动的颗粒音、“轻描淡写”的华丽风格、线条的浪漫与哀愁，那些可爱的装饰音小表情、在声部间游移的主题、乐段反复后的强弱对比、弱音踏板、大小调的明暗色彩，他都做得无比精致而细腻，他看似弹得轻巧，其实到处在寻找巴洛克音乐的“嬉游”和情趣。我想如果拉莫、巴赫坐在下面听，肯定会啧啧两声，说：“嗨，小伙子，这个倒影主题、装饰音你弹得漂亮。”

有些演奏家可能天生就具有肖邦的气质，我觉得刘晓禹的气质并不是特别的肖邦，从他的选曲和广泛的兴趣来看，他喜欢的东西很多，赛车、游泳，钢琴是他N个选择中的其中一项，如此这般的人生的可能性、乐趣就变得更为多样，他在肖赛上的成功只是让大家知道了他能弹好肖邦。

演出现场

这次音乐会，刘晓禹演奏了肖邦的《降b小调第二奏鸣曲》。

我觉得他对肖邦的诠释，个性上并不张扬，动态范围和幅度拉得不算太大，肖邦激烈、热情的一面更多的是被包裹在有节制的、有分寸感的音符中，甚至有些段落弹得非常轻盈，比如第三乐章“葬礼”，是整部作品悲剧的核心，刘晓禹却让送葬主题的起速中等偏快，一切不平凡的、惊心动魄的感情都在平稳的推进中得到加深，中段降D大调歌唱性的主题旋律，音色呈现出透明的质感，他深谙东方的诗意表达以及和声所带来的色彩变化……送葬的队伍由远及近，其悲壮、崇高、虔诚的音响是慢慢地，一层层地渗透到音乐里的。他对音乐空间的搭建有一种留白，给人一种遐想的余地，恰恰就是这些像中国水墨画里的留白，引人入胜。最后末乐章“风在墓碑周围呜咽”，他不像有些钢琴家弹得像龙卷风那样席卷而来，而是低吟的风轻扫墓穴，很有个性的诠释。

刘晓禹的演奏技术无懈可击，在李斯特高难度的《唐璜的回忆》中，那些双三度快速半音音阶、远距离双手反向大跳等，他并不刻意炫耀自己的技巧，却把主题和幻想，每个句子和段落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刘晓禹说弹琴就像打游戏，不断通关会带来快感，这份快感在卡普斯丁具有爵士风格的《变奏曲》中得到最淋漓尽致的释放，爵士的精神是自由和即兴，这太符合刘晓禹的个性了。爵士切分节奏和律动、第一拍以及第三拍后半拍的重音，神一样炫技的即兴音阶和律动，他弹得有滋有味，让我想到《海上钢琴师》那份笃定，一切都不张扬，轻盈灵动，一种高级感、分寸感。

“生活是我自己的，父母不给我定任何的选择。”刘晓禹是在宽松自由的环境中成长的，他喜欢赛车、游泳，喜欢中国诗词，喜欢复古的、老唱盘的声音质感，喜欢早期键盘音乐和爵士乐，喜欢老派钢琴家科尔托，弗朗索瓦，尤其热衷赛车的米凯兰杰利。他从大师们的演奏中、多元的文化中汲取不同的艺术营养。

刘晓禹走自己的路，对音乐非常的虔诚和谦虚，保持着清晰的头脑和独立思考的能力，不断探寻人生、音乐的过程，不用刻意，而是保持着好奇和新鲜感，做自己。

回到文章开头的提问，肖赛到底选拔什么样的钢琴家？我想大家会有自己的答案吧。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