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家×创业者｜念通智能束小康：要有技术自信，但不要偏爱技术

·脑机接口企业目前的竞争“大多还是PPT上的竞争”，“因为现在大家的产品都还没真正接受市场的检验，谈何竞争？真正的市场竞争可能是在未来两三年产品上市后。”

·技术确实非常重要，但是一项技术是不是解决某个问题的唯一路径或最佳路径，其实值得反复推敲；要有技术自信，但不能过分偏爱自己的技术，因为这份偏爱会导致你在商品化或提供服务时，作出一个有倾向性的选择。

2023年10月9日，2023年全球“未来产业之星”大赛决赛在上海市闵行区的大零号湾科创大厦拉开帷幕，从419个项目中遴选出的30个未来产业项目在此展开最终的角逐，这些项目覆盖了未来健康、未来智能、未来能源、未来空间、未来材料五大未来产业集群，上海念通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念通智能）的脑机接口（Brain-computer Interface，BCI)主动康复训练系统是唯一进入决赛的脑机接口项目。

脑机接口是人脑与计算机或其他电子设备之间建立的直接通信和控制通道。通过这一通道，人们可以直接通过大脑表达思想或操纵设备。关于脑机接口的科学研究已经超过50年，但对于大众来说，脑机接口的概念是被埃隆·马斯克所普及的，由其创立的脑机接口公司Neuralink在今年9月宣布其脑机接口大脑植入物已获得独立审查委员会的批准，开始招募针对瘫痪患者的临床试验。

束小康第一次知道脑机接口是在2011年暑假，“当时我在一份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一只大脑里植入了芯片的猴子被束缚了手脚，当它饿了想要吃东西时，可以用自己的大脑控制面前的机械臂抓取食物，并送到嘴里，非常直观地展示了脑机接口的通道是可以建立起来的。我当时就想，脑机接口技术太神奇了，未来一定会有很大的应用价值。”

本科毕业后，束小康如愿成为了上海交通大学机器人研究所的一名研究生，从此他再也没有离开过脑机接口这个研究领域，现在作为念通智能的CEO，脑机接口已经成为了他人生的事业。念通智能研发的eCon-Hand脑机接口主动康复训练系统正在开展上市前临床研究，有望明年获批上市，这也将成为束小康职业生涯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首款康复脑机接口产品明年上市

“eCon-Hand脑机接口主动康复训练系统，是用来辅助亚急性期和慢性期脑卒中（又称‘中风’）患者进行手功能康复训练的一款脑机接口产品，它由脑机接口模块和外骨骼机械手两部分组成。脑机接口模块可实时采集患者脑电波信号，解析患者运动意图，并转换为控制指令驱动外骨骼机械手运动，辅助患者患侧手进行主动康复训练，它可以作为传统治疗手段的补充或替代治疗措施，大大提升患者的肢体功能康复水平。”在位于大零号湾上海交通大学（下称交大）医疗机器人产业园的念通智能办公室里，束小康向澎湃科技记者详细地介绍这款由他一手打磨出的产品。

念通智能研发的eCon-Hand脑机接口主动康复训练系统使用演示，图片由受访人提供。

“中风患者因为脑组织缺血或出血，导致大脑运动神经回路受损，这款产品正是通过在体外建立通路，促使‘大脑想动，手就能动’，通过这种闭环的训练，可以帮助患者募集到大脑新的神经元，最终在体内建立一个新的运动神经通路。有的患者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后，从完全不能自主运动恢复到可以自行拿筷子吃饭了。”束小康介绍说。

回想起产品的研发经历，束小康觉得最难忘的事就是在华山医院开展脑机接口实验的时候，为了能够在早上9点前赶到静安区的华山医院，他需要每天早上6点起床，从交大的闵行校区乘车出发。“临床脑机接口研究要比实验室的研究更加复杂，需要考虑患者和医生对技术本身的理解程度和接受程度，这也是医工交叉研究的痛点问题。临床上对技术的可用性、易用性、稳定性都有更高的要求。”对于束小康来说，正是在医院的这段经历奠定了日后将脑机接口技术推向产业化的坚实基础。

束小康至今仍然和最初参与临床试验的两名患者保持着联系，并对他们充满了感激，“2015年，我们脑机接口技术刚刚开始在医院做临床研究时，很难找到志愿者，后来有两名患者主动站了出来。他们都是企业高管，互相不认识，但在治疗过程中他们互相鼓励，一起研究产品使用方法，也因此成为了朋友，这让我很感动。”更让束小康欣慰的是，两名患者出院后不仅回到了工作岗位，其中一人还去跑了一场上海马拉松。

“虽然当时我并不能确定我们的产品在他们康复过程中贡献的绝对值，因为他们也在接受医院的其他治疗，但这让我认识到中风是可以被治疗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为何不从技术层面去做一些努力，普遍提升中风患者的治疗效果。当患者使用你的产品后，病情得到改善，他们是发自内心感激你的。”

脑机接口产品真正的竞争在未来两三年

这种成就感大大鼓舞了束小康，博士毕业后，同组的师兄弟陆续离开了项目组出国留学，只有束小康选择留了下来，继续推进这一项目的科技成果转化，并在2019年挑起了念通智能CEO的重担。

“其实成果转化是从2018年下半年开始的，我们想把在学校里的一些研究成果和原理样机做成一款真正的产品，所以在2019年入驻了零号湾产业园。”

从实验室样机到真正可以销售的产品，要解决可靠性和生产效率两大问题，这一过程念通智能花了近两年时间。

“这套设备由数百个零件组成，原来在实验室里一个人得花三天才能组装一套，现在通过修改结构设计和组装工艺，一个工人一天可以组装6套设备，大幅降低了生产组装成本。”

产品定型后要想上市销售，必须拿到医疗器械注册证和生产许可证，念通智能的脑机接口产品正在开展上市前的多中心临床研究，有望在明年正式上市服务中风患者。未来，念通智能的脑机接口产品一方面将会销售给医院作为康复治疗设备，另一方面也在和医院、高校等科研机构合作，探索产品的更多适用范围。

“短期目标非常简单，拿到医疗器械注册证，以最快的速度把产品在全国市场铺开，跟竞争对手拉开差距。终极目标则是希望将脑机接口技术做成一个多功能的医疗器械用于诊断和治疗脑疾病，譬如自闭症、阿尔兹海默症等。”

虽然大家现在很关注脑机接口，这两年国内似乎也出现了多家相关公司，但在束小康看来，脑机接口企业目前的竞争“大多还是PPT上的竞争”，“因为现在大家的产品都还没真正接受市场的检验，谈何竞争？真正的市场竞争可能是在未来两三年产品上市后。”

束小康认为，这两年脑机接口很火，一方面是Neuralink的设备进入人体临床，同时国内的大公司也陆续加入了这一赛道；另一方面各地政府也在推动这一行业，“美国前总统奥巴马早在2013年就提了脑计划，提出要发展脑机接口技术，其他国家此后也陆续提出自己的脑计划，中国在2016年也提出了脑科学与类脑研究计划。近两年，国内有了脑机接口的专项大赛，以及揭榜挂帅的项目。”但他觉得脑机接口现在的“火”还缺少临床证据的支撑。“我觉得最火的时候应该是有适应证被脑机接口技术真正解决，并且得到了广泛的验证，那个时候理应获得更多关注和支持。”

不要过分偏爱自己的技术

从一名科研人员到一名创业者，束小康几乎是无缝衔接了这一过程。回顾这些年的创业经历，束小康觉得自己最大的改变，就是“抗压能力和积极主动性提升了”。

“我以前是典型的理工男，基本上就专注于做技术，技术以外的事主动性其实是很差的。但到了企业之后，要带着一个团队往前走，自身的主动性必须非常高。无论是做技术合作、临床合作还是市场合作，都不可能像在高校里，有老师或师兄带你往前走。你自己得有非常高的主动性，积极地往前进，哪怕这个方向是错的，你也得先试一下。”

今年9月，束小康在上海零号湾创业投资有限公司总经理张志刚的推荐下参加了新加坡第十一届李光耀杯全球商业大赛。“以前出国开会可能都是一些学术交流，这类商业交流对我来说是第一次，也是一次重要的突破，作为一名CEO，你需要的资源很多，面临的问题和挑战也很多；在学校，你可以从教科书上、师兄们整理的讲义上找到答案，但商业运营上没有现成的答案，每次遇到的问题都是不一样的，最好的办法是去跟别的创业团队交流。”

对于一家创业公司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解决人和钱的问题。以前，找人比较难；现在，找钱更困难。融资是作为CEO的束小康这两年最重要的工作之一。他笑称，自己至少见过几百名投资人，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北京从早上6点开始见投资人，直到当天晚上12点半，一共见了8个投资人，讲商业计划书、回答投资人问题一整天精疲力竭，但这8家最终没有一家投了他们。

每蹚过一个坑后，束小康会庆幸一下又过了一道坎，“没有觉得自己因此变得强大，反而会觉得自己很渺小，任何一个风浪都能打翻我们。能够蹚过一个坑，一方面是自己付出了足够的努力，另一方面是得到了很多的人帮助，但凡少努力一点，可能就过不去，事实是非常残酷的，只能全力以赴。”

束小康觉得自己创业最大的幸运是在于背后有交大和华山医院的技术支撑，以及公司落户在零号湾，“这里离交大很近，有一批科技创业的人，每周都会有创始人例会，大家会一起交流企业运营中的问题，其实每一家企业在不同的发展阶段遇到的问题几乎是类似的。上海交大和零号湾对我们给予了很大的支持和帮助。”

对于科技创业者来说，束小康的观点是首先要有技术自信，但不能过分偏爱自己的技术。“在创业早期，尤其是在A轮融资之前，投资人会比较看重研发实力，可能技术人员的背景分能占到80%以上的比重。但随着产品定型，投资人更加看重的是企业营收、盈利能力，这时市场团队、销售团队变得更加重要。”在束小康看来，技术确实非常重要，但是一项技术是不是解决某个问题的唯一路径或最佳路径，其实值得反复推敲；所以科学家创业前一定是拿着技术去做非常详尽的市场调研，弄清楚是不是市场真正需要的那款产品，“要有技术自信，但不能过分偏爱自己的技术，因为这份偏爱会导致你在商品化或提供服务时，作出一个有倾向性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