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爱情，我还是想坚守在大学生村官的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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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听到远山成了一名“大学生村官”，我一开始是不敢相信的。他一个学国际贸易专业的大学毕业生，怎么就心甘情愿地扎根于南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农村呢？

远山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学，高中三年一直是班上的“学霸”。据他自己说，之所以走上这条村官之路，完全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远山在高中的时候和我们班上的一位叫女生谈恋爱，后来两人又一同去了北京读大学。

远山女朋友的家在我们这个小城市的另一个乡村，虽说和远山家隔得不远，但还是有一点距离。她家里做的是“中草药种植”生意，家里包了两座山头，种满了何首乌、田七、山药、天麻、茯苓之类的药材。因为远山的女朋友是独生女，所以必须回家继承家业。痴心一片的远山也只能“妇唱夫随”。也是机缘巧合，刚好赶上了家乡的招募信息，远山为了爱情，就顺水推舟地成为了一名大学生村官。

说起大学生村官，也算是近年来新兴的一个职业。国家为了支援农村地区的建设与发展，鼓励学有所成的青年学子扎根乡土，在广大的农村天地里实现自己的职业理想和人生价值。当然，这个职业是十分有社会意义和时代价值的，不过工作的时候也十分辛苦。

虽说是“村官”，可既不是村长，更不是公务员。用远山自己的话来说，这个职业应该叫“村干事”。所谓“干事”，就是每天都要实打实地干事的人。远山工作的这些年，从没有过一天读书看报吃瓜子的日子，他几乎每天都有事情要干，每天都有问题要处理。

刚入职的时候，远山在乡政府的办公室里做“文字工作”，说白了，也就是给村民们办理各种手续然后盖章。很多村民由于没有文化水平，认识的汉字不多，所以远山就需要协助或者指导他们填写表格。除了表格，远山还负责给村民们开证明，比如说申请最低生活保障的居民基本情况证明、申请高龄津贴资格的资格核实证明、学生申请助学金补助的家庭生活困难证明等。

这些“文字工作”虽说不要出门上山下乡的接受日晒雨淋，但对一个人的耐心和细心却有着十分高的要求。和远山一起入职的另一个“村官”就是受不了这种细枝末节的繁琐事项，连试用期都没过就直接辞职走了。

远山熬住了，他不仅熬住了乡土生活的平淡寡味，还身处其中怡然自得。入职三个月以后，他就和相恋多年的女朋友结婚了。远山刚工作不久，再加上村官的收入其实也不高，因此没有存什么钱。不过好在他女朋友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在当地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大户。因此远山夫妇整个婚宴的所有花费，全是女方家庭支付的。结婚以后，为了远山上班的方便，岳父还主动送给他一辆小轿车。

远山结婚后原本想过辞掉村官的工作，给家里的药材生意做会计。可是岳父岳母却委婉地推辞，说不能让远山“大材小用”，这么一个小规模的家庭作坊哪里用的了两个会计，有远山妻子一个会计就足够了，再加上家里还有远山妻子的两个叔叔和一个姑姑共同打理，已经“僧多粥少”了。

远山也是一个聪明人，岳父岳母都说的这么明显了，他如何听不出他们的弦外之音。转念一想，作为一个男人，入赘女方家庭已经够窝囊的了，还是得有自己的一番事业，不然以后在家里吃饭连端碗的份都没有了。

婚假以后，远山如期地回到了乡政府上班。虽说是村官，但由于乡政府事情比较多，村里又没有合适的办公场地，于是远山就长期地被“抽调”在乡政府办公。可能是领导觉得他成家以后也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大人”了，于是便给他安排了更加重要的“扶贫”工作。

远山所负责的那个村，山地多、平地少，人均收入在全县都排倒数几名，工作的困难的确很大。再加上当地居民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所说方言又和普通话相距甚远，因此远山在沟通交流的时候，经常会遇到很多阻碍，有时一句简单的政策或者规定都要反复解释。

远山扶贫工作面对的第一个困难，就是“五保户”名单的筛选与建立。按照国家的相关政策规定，申请“五保户”必须满足一系列的条件，但是很多不符合条件的村民们为了获取那微薄的补贴，都千方百计地前来申请。

本着实事求是和按规章制度办事的原则，远山最终筛选出了一个“五保户”的名单并公示了出来。可谁知名单公布的第二天，就有村民找上门前来反映情况。

来访的村民叫老钟，是个四十多岁的庄稼汉，前两年老婆得乳腺癌死了，唯一的一个女儿在广东珠海打工。老钟气喘吁吁地来到了乡政府的办公室，大声嚷嚷着这个“五保户”的名单有问题。

远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是很不爽的，因为他为了这个名单连续工作了好几天，可他还是礼貌地对来访的老张说：“请坐请坐，你先坐下，反映问题咱们慢慢谈，我拿纸笔记一下”。

老张的屁股刚挨着凳子，又像着火了一样地跳了起来，他大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冲远山说：“我今天来你这里，是投诉的，不是来聊天的，请坐请坐，光坐着能解决问题吗？”

远山耐心地问他：“那好。你刚才说这五保户的名单有问题，请问你觉得具体是哪里有问题呢？”

还没等远山把话说完，老张就气愤愤地说：“你们这什么五保户名单啊，该评的不评，不该评的却评上了，为什么我没评上？这对我这种真正生活有困难的人不公平。”

远山起身给老张接了一杯水，放在他的面前，对他说：“别的暂且不论，单凭无劳动能力这一条你就不符合，你说你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出去做点啥不好，为什么非得闲在家里，每天不是买地下六合彩，就是打牌打麻将。”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听到远山的话，老钟一下子就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瘪掉了。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凳子上，小声地嘟囔着：“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难不成也学那些小年轻去广东打工啊，我女儿在外面打工过得跟一条狗一样。你以为我想领这个低保啊，如果你给我找到个好工作，这个低保给我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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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钟的话让远山想了很久，他那天下班回家，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村里的经济落后，很多村民的生活水平都不高，光靠这可怜的低保补助是远远不够的。关键还是要想办法“开源”，但是这个地方资源匮乏、人力资本素质又不高，该想个什么办法呢？

那段时间，远山每天都会在电脑上查询相关资料，还动用各种大学期间的人脉，请教在各个岗位工作的同学。刚开始也想过在全村推广中药种植，但是村民们的参与性又不高，总觉得远山是“假公济私”，想骗村民们给他的岳父家做苦力。

没办法，远山只能打消这个中草药种植的方案。思来想去，远山便想出了在村里发展旅游业的点子。远山所在的村有一个湖泊，水质清澈、碧波荡漾。湖泊旁边还有很多株千条万垂的柳树。远山走遍了全村，觉得这个不知名的湖泊很有开发的潜力。

既然有想法，就要把它付诸实践。远山在征询领导的同意之下，向上级申请了一部分资金，请一位艺术家的大学同学友情设计了一个湖滨少女的雕塑，雕塑的周围和柳树的身上都设置了很多的霓虹灯和装饰彩灯，然后还引进了一批郁金香。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彩色的郁金香花海就像坠入人间的彩虹，环绕着湛蓝的湖泊，为这醉人的湖光山色增添了异国情调。一到晚上，湖边的风景就更美了，闪烁的霓虹灯像藤蔓一样缠绵在柳树的身上，人们置身其中，仿佛来到了仙境，极具浪漫之感。

景点造好了，人气也就随之而来了。县里和市里的居民们，听说这边有花海和灯光秀，便纷纷携家带口地前来游玩。游客来玩，肯定就得消费。当地的村民们无师自通地在家门口做起了小生意，有开小菜馆的，有做农家乐的，也有卖手工制品的。由于远山的奇思妙想和缜密计划，村里的湖泊变成景点以后，至少有一部分的村民们在家门口找到了工作的机会，不用去沿海地区打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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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有了业绩，在办公室也底气更足了，同事们看到他的时候也都是笑眯眯的。在好多次“学习大会”上，远山都成了正面的典型，被乡政府的领导当众点名表扬。

荣誉是有了，可是货真价实的工资却没有涨。呆在基层要想往上走那是很难的，虽然远山为村里做了很多事，可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没名没分的村官，连村长都不是，做的全是劳心又劳力的工作。

远山的妻子看不下去了，她觉得远山为了村子付出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可是却拿着可怜的工作，付出和回报根本就不对等。当初远山跟着自己回家做村官，她以为这只是一个“过渡性”的工作，等夫妻俩结婚生子安定下来以后，远山肯定要跳槽高就的。可是没想到，远山居然做村官都做上瘾了。

为了让远山有一个所谓的“更好的未来”，远山的妻子在家里便天天给他吹耳边风。妻子劝他不要每天一门心思地盯着村里巴掌大的小地方，好歹也是一个北京来的大学生，要有点远见和格局。国家有政策的，大学生村官在做满一个任期以后可以考公务员和考研究生。无论是那条路，远山带着这两年的基层经验都有很大的优势，很可能考得上。

刚开始的时候，远山还“好好好”地敷衍着妻子，可是光动嘴不动手，只是嘴上应付着，根本拿不出实际行动。妻子看不过去，特意给远山买了一大堆的研究生入学考试的参考资料，还东奔西走地替他筹谋划算，打听各大院校的招生信息。

然而远山一点都不想去读研，他就想呆在村子里，为村民们实实在在地多做一点事情。虽说钱不多，但够用，而且每次为村民们解决问题以后，看到他们的笑脸，远山都觉得内心十分快乐与幸福。

夫妻俩也因为这件事产生了罅隙，远山觉得妻子不尊重自己的选择，总是想当然地把她的意见强加于人。远山的妻子却觉得远山没出息，不体谅妻子的辛劳，一个大男人挣得还没老婆多，吃娘家的，住娘家的，连开的车都是娘家送的，简直就是“吃软饭的”、不要脸。

让远山辞职考研这件事，就好像一个导火线，引爆了婚姻生活的所有矛盾。从最开始时对于远山未来职业规划的讨论，逐渐演变成了对于他能力的质疑，最后居然上升成了对他人品的贬低。

远山虽然是一个入赘的女婿，但他也有着身为一个男人的自尊。这些年来，他住在岳父岳母家，每天都伏低做小，恭恭敬敬地对待长辈。可是岳父岳母却依然把自己当成一个外人，家族的中药种植产业不让自己染指，娘家的两个叔叔和一个姑姑又对自己严防死守，唯恐远山会分走他们家的财产。

如今远山的妻子又是这样的无理取闹，对自己的职业理想进行无端的指责，远山实在是忍无可忍，便主动提出了离婚。夫妻俩的性格都十分刚烈，都是死要面子的人。听到远山的话以后，妻子也立马抓上他去了民政局，雷厉风行地就办好了离婚手续。

离婚后的远山当然没有资格继续住在妻子家里了，他申请调回了自己家所在的那一个村子，继续做一名大学生村官。他依然拿着微薄的薪水，做着为老百姓谋幸福的民生工作。

前段时间我回家的时候，顺便绕道去远山所在的那个村子找他玩。他知道我要来，开着他自己买的新车，特意来接我。在车上，远山一直开心地向我介绍他们村子里新出的一个“水果玉米”的特产，特别的甜润可口，一定让我要尝一尝。

车停好以后，我们坐在村尾的大石头上，看着远处的风吹麦浪百花香，吃着远山从包里拿出来的水果玉米。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委婉地问他：“远山，村里究竟是什么好东西，让你舍不得离开呢？”

远山沉默地笑了笑，对我说：“去年春节的时候，我下乡入户去看望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她的丈夫去世很多年了，唯一的儿子又不幸得了‘唐氏症’，就是智力方面有一点发育落后，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特别艰难。我按照政府的相关规定，给她们家送去了食用油和大米之类的生活必需品。没想到，老奶奶看到我送东西，拉着我的手一直哭一直哭，她还对我说‘感谢政府感谢政府’。我听到这句话内心特别复杂，我没想到这些日常食品在她心中原来有这么重的分量。怎么说？可能是一种使命感吧。虽然我只是一个最基层的工作人员，但我也想有一分光就发一份热，努力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好一点。”

远山咬了一口玉米，停顿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接着说：“人生真的是充满了不可思议，当初我为了爱情，来到村子里做村官。我喜欢这份职业，因为我觉得我在做有意义的事情。可是如今我为了这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又放弃了爱情。不过，能这么轻而易举就放弃的，也许根本就算不上爱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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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是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大学生，学有所成以后他又回到了农村建设家乡。他在做出职业选择的时候曾经面对过亲朋好友的质疑，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前几天我看到远山在朋友圈里发了很多他工作时的照片，在他的努力之下，村里的一些贫困户住进了“廉租房”，过上了幸福的新生活。很多高中同学都在远山的动态下面点赞和夸奖，有人评论了四个字：功德无量。

远山的村官故事让我明白了，职业的选择，从来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如今年轻人们毕业后都希望留在北上广深等大城市，在鳞次栉比的写字楼里做一名光鲜亮丽的白领，向往着那些收入稳居榜单前列的高薪职业。

这些当然都是很好且有意义的职业，可是留在城市工作不应该成为当下年轻人唯一的选择。我们也可以到更需要人才的广大乡村地区去发光发热，去做一名乡村教师、乡村医生或者大学生村官，去建设我们美丽的故乡和美丽的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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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周宏亮，青年作者。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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