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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诡笔记|鬼都以礼相待的人,你们居然给打了?!

呼延云(推理小说作家)
2018-10-27 16:1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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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妇产科赫英东等三位医生值班期间遭患者和患者家属殴打的事件,引起全社会的广泛关注。得知这个消息的最初,笔者的微信朋友圈——其中有不少是当年做健康媒体时的同行——一片愤怒和谴责之声,因为郝英东大夫无论是医技还是人品都在业内口碑极佳,而他挨打的原因,是因为拒绝为无剖宫产指征的产妇实施剖宫产手术。众所周知的一点是,对产科医生而言,剖宫产手术远比自然生产要“省事儿”,收费也要更高,郝医生拒绝这样做,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对产妇和新生儿的健康高度负责的表现。

近年来伤医事件屡屡爆出,一起比一起残暴,一起比一起血腥,公众对此已经几近麻木,但郝英东事件重新让闻者一悚的原因,是因为这一次被伤害的对象居然是产科医生。从古至今,产科医生以其特殊的救治对象,一直都是产妇及其家属最感恩、最以礼相待的一类人,这么说吧,在古代笔记里,不要说人了,连鬼对产科医生都以礼相待,毕恭毕敬。

一、冷水洗脸,治疗难产

直到医学发达的今天,女人生孩子都是一道伴随着疼痛、流血甚至生命危险的“鬼门关”。笔者曾经写过一期叙诡笔记,专讲因生产而死的产妇,死后会变成所谓的“产鬼”,而产鬼和缢鬼一样属于厉鬼,往往以暴突的眼珠、血染的衣服、披头散发、吐着长长的红舌头、牙齿和指尖都像刀一样锋利的形象示人……而这也恰恰是难产而死的产妇在去世前所遭受的惨痛折磨的真实反映。

《听雨轩笔记》 

正因为如此,那些能够在产妇生死一线的危急时刻,用神奇的办法使她们转危为安,大人和孩子都能保住的医生或接生婆,无疑会受到家属的感恩戴德——这里的“神奇”二字还真不是夸张,由于古代妇产医学不是很发达,面对难产,很多救治方法纯粹是靠巧合。《听雨轩笔记》写一绍兴人,“作宦江南,携眷以往”,船开到常州的时候,他的小妾突然临盆待产,而又“欲产而不下,势甚危迫”。于是赶紧泊船靠岸,“觅医治之”。这时候已经是三更半夜,当官的派出寻医的仆人在镇里找了一圈,家家关门闭户,好不容易才“见一旅店犹未关门”,他进去找店主打听当地有没有能治疗难产的医生,店主说:“我们这儿只有一位住在吕城镇的医生,医术最为精妙。”仆人问吕城镇距此地多远,答曰十余里,仆人说这可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店主说我们镇倒也有个医生,但只能说是粗通医术。仆人照着店主给的地址找去,“往叩其门”。“医者素于临街楼上卧,问是何人”,仆人就把船中有一产妇难产之事说了一遍,医生一听,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不敢拖延,但毕竟酣睡中起身,一时间还迷迷糊糊,就一边穿衣服一边跟老婆说:“取一盆凉水洗把脸,我马上就过去!”谁知门外的仆人以为这是跟自己说的,“误听嘱以冷水来洗面,然后医治”,拔腿就往岸边跑,一路飞奔回到船上,对主人说:“医生马上赶到,说是先给主母用冷水洗把脸。”主人一听,赶紧打了冷水,给疼得死去活来、几近昏厥的老婆洗脸,哪知老婆“忽为冷物所激,不觉其气一吸一松,而子门开”,孩子居然生下来了!等医生赶到,主人叩谢不已,“厚酬之而去,医者自此名声大著”。

能救治难产的产妇,在古代绝对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而且每得一方,往往不分真谬,迅速流布。清代笔记《亦复如是》中记一代神医叶天士路遇一家有产妇之人,向他求难产催生之方,“适厅前梧桐坠一叶下”,叶天士捡了梧桐叶递给他说:“煎汤服就是。”不久之后,他发现很多医生遇到难产的妇女都要开梧桐叶引产,十分震惊,不知是什么道理,人家跟他说那不都是跟你学的?叶天士哭笑不得地说:“那天正好是立秋,我捡梧桐叶取其乃‘得秋气之先物遇之而脱落’之意,让他带回家给产妇煎汤服,岂能不问气候时令,随时当难产的救急方啊!”

梧桐叶催产,听来不可思议,不过叶天士真的曾经妙手施治,将一个因难产而“死”的产妇起死回生。《清稗类钞》里写他路遇一送葬队伍,“棺底滴新血数点”,他一打听,棺内乃一刚刚难产而死的产妇,立刻拦住队伍,让家属打开棺材,“取长针一枚,解(死者)胸前衣,当心一针,哇然一声,产一子,而妇有叹息声”。母子双亡突然变成了母子双全,令所有围观者震惊不已,而产妇家属更是对着叶天士下跪磕头,感激涕零。叶天士解释说:“我看见棺木缝隙里还在往外滴血,而那血‘鲜而不败’,故知其未死。等按脉细审时,乃知是腹中胎儿的小手将其母的之胞络搦住,那胞络近于心,其母是心痛晕绝,尚未毙命,所以我以长针刺胎儿小手,让他畏痛手缩,得以顺利分娩,这个说起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所危险的,不过是下针的分寸罢了。”

二、掌中银锭,竟变纸镪

在我国古代,医生或接生婆在抢救难产的产妇时,如果成功了,自然是厚金相酬,名震一方,就算是失败了,家属往往也只会相对垂泪,不会埋怨医者,因为都知道这“鬼门关”不好过,很大程度上要看产妇的运气。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算是鬼也会遇到难产,难产时也会求到医生或接生婆相助。

清代学者陆长春在《香饮楼宾谈》中曾记一奇事。

《香饮楼宾谈》

杭州清波门内有位姓徐的接生婆,“老于收生”,就是接生非常有经验,“凡有难产,或濒殆者,能转危为安,应手立效”。所以当地的巨室大户,家中遇到生孩子的,必须要请她来“坐镇”,方才踏实。

这一日薄暮时分,有个穿着奴仆衣服的人气喘吁吁地赶来她家说:“我家小主母坐草(临盆)两日,而到现在胎还未下,几次疼得昏死过去,知道您是接生妙手,特令我来请您救治,肩舆已经等候在门外了,请您赶紧出发吧。”徐氏不暇详诘,仓促登舆上了路。

“出城已昏黑,途经莫辨。”这么走了估摸有数里路,那仆人突然一声喊,吩咐落了肩舆。徐氏一看,眼前出现一座闬闳壮丽的巨宅。徐氏跟着那仆人从小门进了宅子,但见一老翁彷徨于庭院中,见到仆人劈头便问:“徐姥姥请来了没有?”仆人连忙将徐氏引见,老翁大喜,对徐氏说:“深夜相招,甚为不恭,奈何事情实在急迫,只能劳驾您老蒙犯霜露,跑此一遭了。”徐氏笑道:“没什么,我就是做这个的,谁家女人生孩子也没有个准时辰,不管白天夜里,需要我的时候我就赶到。”老翁感激不已。这时很多婢女出来,打着蜡烛,将徐氏迎进卧室,但见室内“雕奁绣榻,锦幔金钩,光彩夺目”,很多妇人正集聚其中,衣饰俱华美,只是面有忧色,“见徐入,共相迎劳”。其中有一紫衣妇,年纪在四十岁左右,对徐氏低声说:“我家娘子临盆久矣,但直到现在都还没生下孩子来,腹痛不可忍,这样下去恐怕危在旦夕,烦请姥姥赶紧救治吧!”说着把床上遮掩的一块帷布拉了起来。徐氏看床上的产妇,躺在一床红绣被袱里,叠枕而卧,眉黛紧蹙,娇喘欲绝。徐氏把手伸进被袱里摸了摸产妇的肚皮,便对紫衣妇说:“恭喜恭喜,是个男孩,一会儿就会分娩了。”然后从腰里掏出一个红纸包来说:“这个是催生的良药,赶紧给产妇煎服吧!”紫衣妇马上将药交给婢女们去煎了,把汤药慢慢让产妇服下。“少倾,闻床上产妇宛转呼号,颦楚尤甚!”徐氏说:“到时候了!”登上床去,教产妇呼吸使力,“呱呱一声,儿已堕地”。

整个宅院里一片欢声笑语,紫衣妇取过绣褓,让徐氏为小宝宝裹上,然后对她说:“姥姥今天劳苦功劳,扰攘半宿,而勺水未进,这怎么能行,我们已经为您准备了珍馐美食。”说着带她到了餐厅,餐桌上却只有肉一碟、面一碗,别无他肴。徐氏不禁暗暗惊讶,但刚才一直劳累,腹中确已饥饿,拿起筷子吃了一些,“而味又恶劣不堪食”,勉强吃了几口,便要告别回家。老翁和紫衣妇以大银两锭相赠,将她送出门外,“仍以肩舆送归”。快到清波门的时候,天快要亮了,那些抬肩舆的舆夫说:“这里距离您家已经不远,麻烦您自己走几步可以吗?”徐氏同意了,刚刚下了肩舆,便见舆夫们一溜烟地疾驰而去了。

徐氏回到家,家人们都来问她昨夜去接生的那家是个什么情况?徐氏“盛称其家居室器服之美,并获厚赠”,面露得意之色,并把那两锭大银拿出来与他们炫耀,谁知掌中所托,竟是祭祀时烧的纸镪。徐氏骇异失色间,喉咙中一阵作痒,刚才在巨室家所食之物一呕而出,“面则蚯蚓,肉则癞蛤蟆也”!徐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昨夜自己其实是给鬼做了一次接生婆……

三、坟墓两座,满身青泥

为鬼接生的故事,在古代笔记还不仅此一例,明代学者钱希言在《狯园》中亦记有一类似之事。

《狯园》

事情发生在万历年间,吴江县八尺镇有一位姓王的接生婆,接生技术非常好,她除了自己做着这项工作之外,还把“手艺”传给了儿媳,平时无论去谁家里接生都带着儿媳一起去,让她在旁边帮助自己,既是学习,也是锻炼。

这天晚上,婆媳二人正要睡觉,“忽闻近岸有拢船声”,没多久又有人砸门,高喊王氏。王氏点亮蜡烛,开门视之,原来是两位少年,说是家中有难产妇,急于请她接生。王氏便带着儿媳一起,乘船往太湖深处而去,问这二位少年家中主人姓名,他们只说是旧族吴氏,因为吴氏在当地是大族,所以王氏婆媳也就没再多想。船靠岸后,她们跟随两位少年进了一座华丽的宅院,“入门但见高堂广厦,灯烛辉煌”,产妇躺在内室的床上,年龄约二十多岁,疼得满头大汗。王氏婆媳合力接生,终于帮助她诞下一个可爱的女婴。吴家上上下下顿时沉浸在一片喜庆气氛之中,摆下酒席,款待王氏婆媳,并赠给她们大笔银两,然后送出门外。出门没走多远,天已破晓,王氏婆媳回首间,刚才还富丽堂皇的那所大宅子竟不见了踪影,荒烟蔓草间只有两座巨大的坟墓,再看自己的身上全是青泥,仿佛刚刚从地底下爬上来似的,而再一摸忙活这一晚上挣到的银两,竟不过是一叠纸钱而已。

古代笔记中还有一些类似的故事,这里就不再一一枚举,因为内容大同小异,最后接生婆也好、医生也罢,都落得个啼笑皆非而已。这类故事当然纯属虚构,但细细想来,却也耐得琢磨,按理说,鬼已经是死去的人所化,即便是难产而亡,也不过是变成鬼中之鬼而已,并没有什么可怕,之所以请接生婆或医生,恐怕因为产痛实在难忍……在这些故事后面所隐藏的,无疑是人们对产妇难产时遭遇苦痛的巨大恐惧,以至于表达出“岂止人皆苦,做鬼也当哭”的立意。

值得注意的是,那些鬼无论延请还是送别,对接生婆或医生始终是彬彬有礼的,至于表达谢意的馈赠,虽然看似荒唐可笑,但也确实是它们所在的“另一个世界”里的流通货币,这也反映了时人对接生者的巨大尊重。虽然古代的接生者和现在的产科医生不能划等号,但是对于这些辅助新生命降临世间的工作者,每个人都应该葆有一份信任和敬重。作为曾经的健康媒体记者,笔者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对医生的任何侵害,最终都会反馈到患者自己身上,现在很多高考毕业生都不愿意报考医学院校,这对于本来就医疗资源稀缺的中国而言,绝不是什么好兆头。个别部门虽然把“严厉打击伤医事件”挂在口头,叫得满天响,但总的来说不仅应对乏术,而且居然还能把医生遭遇殴打时的自卫判成“互殴”,也真的是令人啼笑皆非。

    责任编辑:顾明
    校对:施鋆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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