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时安：我们的目标，只有前方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2023年的最后一天，有雾霾，但阳光依然温暖。

10月，上海为自己确立了一个新的文化战略定位，打造文化自强自信的上海样本。作为一个上海文化人，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琢磨上海文化的奥秘，试图打开上海文化的心灵之门。经过N年的沉寂，近年海派文化作为上海三大文化要素，名正言顺地与江南文化、红色文化一起，携手登堂入室。

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剧照

在红色主题创作出现同质化的时刻，全国的大剧院到处回响着《永不消逝的电波》。年轻的王佳俊、朱洁静以最现代的肢体表达，走进了李侠和兰芬精神世界的深处，把“长河无声奔去，唯爱与信念永存”主题演绎到了美轮美奂的境界，唤起了年轻观众观剧反复追剧、刷剧的观看热潮。

《战上海》剧照

杂技剧《战上海》超乎想象地再现了解放上海的历史画卷，穿插了壮烈中不失凄美的爱情。上海文化就像上海人，不显山不显水，冷不丁就擦出一朵光芒四射的火花，一排裂岸的惊涛。有谁能想象，就在那十年结束的时代转身时刻，上海竟然以一个大学生的小说《伤痕》书写了中国新时期文学的第一页，一个工人作家的话剧《于无声处》成为实事求是思想解放的第一声惊雷。即使在1960年代中期日益严峻的文化氛围里，上海舞台依然出现了京剧《智取威虎山》、沪剧《芦荡火种》《红灯记》、舞剧《白毛女》等一批至今久演不衰的剧目，而《芦荡火种》中的“智斗”无论其唱词的文学性、唱腔的音乐性，舞台人物的心理外化，都堪称现代戏曲中的最为动人的经典片段……

《千里江山图》书封

2023年，上海孙甘露的《千里江山图》以其独特的先锋性、实验性的叙事语言，再现了惊心动魄的重大革命历史事件，出新了革命历史题材小说的创作，继王安忆《长恨歌》、金宇澄《繁花》，再度登顶，摘取了茅盾文学奖的桂冠。

《天山雪》剧照

舞台艺术，杂技剧《天山雪》，结合了上海新疆5家院团85位演员，8次修改，“生而为鹰，逆风飞翔”，在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开幕式惊艳亮相。剧目以沪疆杂技演员共同创排杂技节目《抖杠》，荣获蒙特卡罗金小丑奖为叙事主干，再现了沪疆两地三代人共筑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血肉情感……以亚洲大厦为代表的演艺新空间，吸引了大批文艺青年，极大地拓展了文化市场广度和深度。

与国际大都市文化建设匹配的崭新的演出业态，已经引起全国演艺界的高度关注，为上海打造亚洲演艺之都构筑了厚实的底座。践行允诺，上海年头年尾两次举办中国小剧场戏曲节，让小剧场戏曲两度成为“冬天里的一把火”。

电视剧《繁花》剧照

小说《繁花》热度不退，话剧《繁花》首次两季连演，承继、拓展了海派京剧连台本戏的传统。年底，又有王家卫导演的电视剧《繁花》开播，一时间繁花似锦，胡歌、马伊琍，阿宝、玲子，吴侬软语，你方唱罢我登场，一片吴侬软语，搅得坊间的讨论也是热气腾腾，不可开交。最令人难忘的热闹是，三年，四易其稿的海派滑稽大戏《宝兴里》跨年演出。海派滑稽强势回归，既不回避人性的崇高善良，也不回避人性的弱点和局限，在二者的冲突中摩擦出喜中带泪的微笑火光，展现了上海市民万家灯火的寻常人生。虽有微瑕，但前景看好。

拥有江南文化的深厚历史底蕴，海派文化标新立异的艺术追求，红色文化的精神情怀，打造文化自强自信的上海样板，上海有足够的底气！

我们绝不文化自卑，但我们也绝不文化自大。文化自信必然有着充分的文化清醒和文化自省。没有文化自省的文化自信是盲目的。总体来说，我们的优秀剧目和作品还远远不适应上海市民日益增长的多层次的精神文化需求；我们的艺术人才，特别是优秀的人才，现有的和储备的都很匮乏；有些作品可以感受到我们感情投入的力度不足，有些作品缺乏把握艺术的能力；停留在题材的表层，无力深入开掘，没有表现出人物“内心的冲突和挣扎”……特别是，有些作品，思想正确，艺术一般。忘记了艺术中的莎士比亚化和席勒化的区别，把艺术中的人物，变成时代精神的单纯的“传声筒”。艺术必须是艺术，艺术中的思想是在感人的高度艺术化的形式呈现中自然流露出来，而不是我们脱离戏剧情境硬贴上去的标语口号。我们要正视、研究我们的短板和瓶颈，补足短板，冲破瓶颈，努力“拓展包容活跃的创新空间”，做出文化自信的上海样板。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的目标，只有前方！2023年12月，我随《天山雪》剧组文化润疆，有幸瞻仰被誉为“众山之神”的天山博格达峰。真的太神奇了！在山脚下眺望，博格达峰峰顶始终被一团云翳笼罩着，到了1910米波平如镜的天池倒映的还是不见峰顶的博格达峰，即使你攀上了2706米的1号平台，博格达峰依然像一个羞涩的美女，头顶披着白白的薄薄的婚纱般的一团云雾。75岁的我，沿着蜿蜒曲折的坡道继续向上向前。到2号平台只有800米的垂直距离，峰回路转，之字形的坡道，艰难无比，最后，我登几级台阶就要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呼吸，休整，膝盖、小腿几近崩溃，整整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站到了第2平台上。奇迹出现了！遮蔽峰顶的云雾消失了。博格达峰，在蔚蓝的苍穹和淡淡白云的映衬下，三座雪峰晶莹、剔透、圣洁，如交响乐旋律曲线，尽显出她的全部美丽和壮观！此时，天空中有一道飞跃天山的飞机留下的美丽的白线，掠过群峰……

其实，文学、艺术和人一样，只有勇往直前，才能领略无限风光。是的，2024年已经向我们走来。我们的目标，只有前方。我们的自信也来自召唤我们的前方！

毛时安部分文艺评论著作

（作者系原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澎湃新闻“上海文艺”栏目学术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