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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军:戏剧促进社会进步

李建军
2024-03-01 08:38
来源:澎湃新闻
文艺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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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8日,第十六届克拉科夫神曲戏剧节在波兰文化历史名城克拉科夫举办,为期9天,来自波兰国内外的超过25部作品,在克拉科夫的10多个不同类型的剧场空间中进行了展演。首届神曲国际戏剧节于2008年12月举办,经过15年的发展,它的影响力日益扩大,被认为是目前波兰影响力最大的戏剧节。

第十六届克拉科夫神曲戏剧节海报

今年的神曲戏剧节以“战后风景”为主题,别有深意。这和十多年以来,由右翼政党执政的波兰政府在政治、经济、文化路上推行的一系列政策造成的社会撕裂有密切关系:

冷战结束之后,波兰社会建立了构筑在政治、经济自由化、欧洲一体化和文化世俗化价值观基础上的社会共识,经济发展良好,但在经济文化比较落后地区,暨北部和东部的农村地区的波兰人并未在冷战转型后的经济发展中受益。

2000年后,随着波兰西南地区和东北部经济发展水平的提升,主张回归天主教传统、在政治经济上回归国家主义、文化上主战保守主义的右翼政党影响力持续扩大。到了2016年,波兰右翼政党法律与公正党开始单独执政,这被称为“卡钦斯基主义”。按照法律与公正党的描述:“波兰急需一场道德革命,终结自由主义实验,具备‘国家能力’的国家将治愈政治经济病症,爱国和统一的波兰将取代自由主义的波兰。”基于这样的执政理念,波兰政府推行了一系列逐渐激进的政策法规,例如限制堕胎、安乐死、反对性教育和限制LGBT群体权益等等,这遭到了城市知识分子、自由派人士和年轻一代波兰人的强烈反对,这一政策造成了波兰社会的逐步撕裂。

图片来源 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2020年,波兰宪法法庭做出裁决,堕胎在波兰几乎完全被禁止,争取女性权益的大规模抗议在波兰的各大城市爆发,全国性的抗议将社会撕裂公开化。议会选举成了左右翼政党关于国家路线斗争的最前线。在2023年10月的议会选举中,执政的保守派法律与正义党失去了多数席位,输给了波兰前总统图斯克领导的反对党联盟。这次波兰大选的结果很大程度上是由创纪录的72.9%投票率造成的,被认为是20年来波兰最大的政治事件,将会对波兰未来的政治经济生态和社会文化生活产生深远的影响。选举结果也显示了波兰社会的撕裂倾向:尽管反对党联盟获胜,但他们也并没有领先法律与正义党很多,波兰的乡村居民和中老一代人普遍支持右翼政党,而大城市居民和年轻人则支持反对党联盟,代表波兰社会的政治光谱被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

第16届神曲戏剧节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举办的,戏剧节期间正值政府更迭。12月15日,戏剧节发起名为“右翼走了,文化何为?”的主题论坛,波兰戏剧人、知识分子和媒体人对波兰未来的文化议题和文化政策展开了公开讨论。对于社会危机的抗议、文化自由的呐喊和重建共识的愿望变成了16届神曲戏剧节的底色。

戏剧节开幕   图片来源:戏剧节官网

 本届戏剧节以“战后风景”为主题,戏剧节艺术总监巴托什这样阐释:“这一主题反映了波兰近年的新情况,近些年,波兰国内进行着无数持续的斗争:维护法制和公正、媒体自由、妇女权利、少数人群权益,以及文化机构的独立性。这些斗争发生在议会的长椅上、教堂里、法庭前,街道上,也反映在舞台上。从这场战争中走出来的我们,作为一个群体,已经极度疲惫,遍体鳞伤,两极分化。我们厌倦了公开辩论中的激进语言,也厌倦了我们长期以来所处的紧绷状态。戏剧节上演的作品映射了这一‘战后风景’,……它们是时代的见证,是在意识形态化的政客发动的文化战争中生存的策略。在每一部作品中,我们都能找到克服困难的视角,找到通往心灵、理解和希望的道路,它们照亮黑暗的现实 ”。

天堂、炼狱、地狱

神曲戏剧节以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诗人但丁的作品《神曲》命名,按照《神曲》的文本结构,戏剧节的剧目划分了三个单元,分别是“天堂”、“炼狱 ”和“地狱”。

“天堂”单元的作品主要来自戏剧学院,也是青年戏剧的盛典。这些作品或是由成熟导演和学生合作完成,或是在校学生的独立作品。其中的“小作品展示”(showcase)环节,作品来自戏剧节前一个月的“青年戏剧论坛”。该单元将选出两部优秀作品提供支持,并有机会在明年的戏剧节上演出。天堂单元以及showcase激励机制调动了年轻一代戏剧人的创造力和热情,而年轻人的声音和赋予戏剧节以活力。例如,在今年入选的作品中,以反思人类中心主义为主题的《DOG》和取材自“《查理周刊》刺杀事件”的《HAHAHA》,纯净而有锐气,令人耳目一新,这两部作品都是由克拉科夫戏剧学院的在校学生创作的。

“炼狱”单元的作品数量最多,面貌多元。这里兼顾了最有成就的艺术家的作品、大型剧院的保留剧目,以及一些社区剧场的实验剧目。这个单元没有竞赛机制,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兼顾和平衡”的策略扩大了戏剧节的影响。例如由波兰家喻户晓的明星演员出演的《MY WAY》《李尔王》《意外的回归》等剧目的影响超出了戏剧圈,受到了大众传媒的关注。

著名演员安德烈·瑟韦林出演的《李尔王》   图片来源:戏剧节官网

“炼狱”单元还包括了不同代际的重量级导演,如克拉科夫老剧院的前任艺术总监扬·克拉塔(Jan Klata ),他是波兰过去二十年内最具影响力的剧场导演之一,曾作为助手跟随波兰戏剧家先贤格洛托夫斯基、陆帕等老一辈导演学习戏剧。

他编导的《仲夏夜之梦》把一个雅典人的爱情故事变成了一个关于暴力的故事。当剧场里虚构的非暴力道德和民主协商的戏剧情境崩溃后,暴力、侮辱和憎恨就开始折磨演员,有关爱情的浪漫剧情演变成了对演员的噩梦。这个戏在说明一件事情:非暴力艺术不适合一个暴力无处不在的世界,因为它没有突破现状的力量。演出中的“暴力”美学也“撕裂”了观众:点赞的观众觉得舞台上种种“伪装的丑陋”正在揭示现实中的危机;要退票的观众觉得演出接近一种粗俗冒犯的艺术家自我陶醉。关于演出的争吵为更多的观众打开了两个有价值的思考角度:当暴力在舞台上被展现的时候,我们究竟是在赞扬暴力还是在反对暴力?那些要求退票的观众,被刺穿的难道不是一些被刻意美化的幻觉和傲慢的审美口味吗?某种意义上,戏剧节的选择也在表明一种文化立场:剧场不只是致幻剂。

《仲夏夜之梦》   图片来源:戏剧节官网

在“炼狱”板块的18部作品中,什切青当代剧院艺术总监,90后导演亚库巴·斯克万尼克(Jakub Skrzywanek)编导的《斯巴达克斯-瘟疫时期的爱情》,是本届戏剧节最有话题性的演出之一。作品灵感源于一篇著名的纪实报道,报道记者通过对波兰儿童精神治疗系统的调查,试图寻找为何波兰年轻人自杀率如此之高的答案。该剧批评了国家福利制度冷漠和空洞的现状,来自什切青的LGBTQ团体参与了该剧的创作。在演出的高潮部分,演员会邀请一对当地的非异性恋情侣上台,演出随机转变成一场“真实”的婚礼:演员扮演的牧师为情侣主持婚礼,这对情侣站在舞台中央接受观众的祝福和掌声,他们的亲友则在观众席留下激动的泪水,婚礼和戏剧情境合二为一。在非异性恋不合法的波兰,由于该剧的巡演,有几十对非异性恋情侣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象征性地结合在一起。《斯巴达克斯-瘟疫时期的爱情》站在少数族群的视角表达了拒绝排斥、反对歧视和仇恨,呼吁社会包容的声音,戏剧变成了人们向社会传递心声的事件。 

 

《斯巴达克斯-瘟疫时期的爱情》 图片来源:戏剧节官网

在“炼狱”单元,最受瞩目的作品是克里斯蒂安·陆帕导演的《阳台-情歌》。在波兰的戏剧谱系里,陆帕占有重要的位置,他的创作贯穿了上世纪70年代以来波兰戏剧发展的每个重要阶段,他对后来的波兰剧场导演、波兰戏剧产生了重要影响,今天活跃的中生代和新生代戏剧导演很多都是他在克拉科夫戏剧学院任教期间的学生,比如导演瓦里科夫斯基,也包括神曲戏剧节的艺术总监巴托什。

2014年以来,陆帕导演的《伐木》、《英雄广场》、《酗酒者莫非》、《狂人日记》等作品相继在中国演出,陆帕也被中国戏剧观众熟知。戏剧节前夕,陆帕年满80岁,戏剧节特地将《阳台》的首演作为第十六届神曲国际戏剧节的开幕大戏,并在首演当天为陆帕庆生,这让《阳台-情歌》的演出具有了特殊的意义。

2016年9月,波兰法律与公正党组成的右翼政府开始执政,在新任文化部长的影响下,陆帕合作多年的弗罗茨瓦夫波兰剧院更换了总监。陆帕也因此被迫离开了剧院,失去了工作十年的创作基地。弗罗茨瓦夫波兰剧院的这次“地震”很快变成了重要的文化事件,有上万人在联署抗议信上签字,震动了欧洲文化界。

在持续的抗议之后,剧院里与陆帕合作多年的演员们纷纷被解雇或主动选择辞职,跟随陆帕离开了剧院。不久之后,他们以“弗罗茨瓦夫地下波兰剧院”的名义继续“游牧”式的排练和演出。这些从弗兰茨瓦夫剧院出走的艺术家们,选择坚持他们之前的艺术理念:“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创作自由、准备高水平的艺术表演和与观众对话。”近年,地下波兰剧院的戏剧活动在波兰的文化版图中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力。《阳台-情歌》是陆帕与当年随他一同离开剧院的老演员们合作的全新作品。在某种意义上,《阳台-情歌》的首演是八年前的文化事件的延续。

《阳台-情歌》 图片来源:剧院官网

《阳台-情歌》拼贴了库切的虚构性自传体小说《夏天》和加西亚·洛尔迦的剧作《贝纳尔达·阿尔瓦之家》的情节,前者是作家库切虚构的死去的自己的传记,在演出中更像是导演的自我指涉;后者的故事为演出提供了一个隐喻性的戏剧情境:一个彼此隔离的世界。舞台叙述在两个文本之间切换、渗透。在5个多小时的演出中,陆帕式缓慢表演美学仿佛让剧场里的时间凝固,导演陆帕则一直坐在观众席上参与着表演,他时而语意不明地低声嘀咕,时而评述剧中人物的对话、独白、或者舞台行动,时而跳出演出,质疑表演本身的真实性。这种处理使得小说文本中死去作家视角和剧场里的导演时而分裂,时而杂糅在一起,虚构的作家和真实的导演的边界被模糊,观众在清醒和分裂中切换。因为分不清在观众席的是导演还是小说中已死的作家,作家/导演看着困在剧情中挣扎的自己进行着自我剖析,演出仿佛一场无家可归的荒凉梦魇。随着演出的进行,最终更加逼近导演本人的自我指涉:“他最终选择退出,不与任何一种现实政治苟同,不寻求妥协,也得不到慰藉。” 这既是虚构的作家的命运,也是导演本人现实处境的指涉。

“地狱”单元是神曲戏剧节最受关注的板块,这个板块挑选的是每一年最具话题性、争议性和最受好评的波兰戏剧演出,汇集了波兰最受关注的年轻一代剧场艺术家,他/她们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波兰剧场艺术的未来。

该单元采用了竞赛机制,由来自美国、智利、土耳其、印度、 意大利和瑞士6个国家的评论家、策展人和剧院总监组成的国际评审团,从“地狱”单元的7部作品中选出“最佳戏剧奖”等10个奖项。竞赛机制为戏剧节制造了一种悬念:哪部戏会在戏剧节脱颖而出?哪些艺术家是波兰戏剧的明日之星?哪部作品预示着未来戏剧的新面目?

地狱单元的7部作品中,有四部是由女性艺术家编创的,她们是近10年活跃在波兰以至欧洲重要剧场,并受到戏剧界瞩目的80后剧场编导。

获得16届神曲戏剧节“最佳导演奖”的女导演安娜·斯莫拉(Anna Smolar)被认为是新一代波兰剧场人里最有才华的导演之一。斯莫拉毕业于巴黎索邦大学翻译与文学研究专业。2016年,她因为创作边缘化人群问题的作品《恶灵》而获得波兰重要的文化奖项——《政治周刊》戏剧奖。本届戏剧节上演的《情节剧》是斯莫拉根据60年代波兰著名电影导演沃伊切赫·哈斯的电影《绳套》为素材虚构的。演出以电影拍摄现场作为戏剧情境,围绕酗酒的故事展开,以女性的视角切入,巧妙地讽刺了“父权”意识形态,令人耳目一新。无论是创作议题的展开还是剧场表演美学的成就,《情节剧》都是这个单元里的佼佼者。斯莫拉是戏剧节期间最受关注的艺术家之一,而《情节剧》在戏剧节开始前票就已经售罄。演出时剧场两侧的楼梯上也坐满了观众,很多是来自克拉科夫戏剧学院的学生。

《情节剧》 图片来源:戏剧节官网

卡塔日娜·斯涅金(Katarzyna Szyngiera)也是一位女性导演,她的作品《1988》获得2023年波兰《政治周刊》戏剧奖。《1988》是神曲戏剧节里唯一一部音乐剧,该剧以一个佳构剧的故事讲述了在波兰团结工会时代,一个华沙底层社区的年轻人争取政治权利的故事。说唱音乐的风格和演员充满活力的表演让现场像摇滚音乐会一样热血沸腾:“让我们制造轰鸣,让我们制造噪音,让波兰醒来……”。作品虽然是关于30年前的波兰历史,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呼吁结束当今波兰社会撕裂的一次社会动员。这部戏用受年轻一代观众喜欢的流行文化元素,表达了最具时代性的政治议题,这让它成了16届神曲戏剧节里独特的景观,并且获得了戏剧节“评审团特别奖”。评审团在授奖词中说:“演出打通了历史和现在的关联,通过年轻的节奏、在文字和旋律的合奏下,向社会发出了紧迫的声音。”

第三位女性艺术家是毕业于克拉科夫戏剧学院的伊文娜·马西尼亚克(Ewelina Marciniak),她的影响力超出了波兰戏剧界,众多欧洲重要的剧院都曾上演过她导演的作品。从2008年开始,她就在波兰的重要剧场展露才华,她也是著名的波兰文化奖《政治周刊》戏剧奖的获奖者。在伊文娜的作品中,她经常将政治和历史主题与音乐和舞蹈相结合,寻找新的舞台叙事方式。今年的作品《我的天才女友》改编自埃莱娜·费兰特的同名小说那不勒斯三部曲的前两卷:家庭变成了一个病态社会的隐喻,演出在一个青春启蒙、女性成长的故事里加入了机智而幽默的社会批评,小说本身的议题和演员富有流行文化元素的表演风格吸引了众多的年轻观众。《我的天才女友》也是目前克拉科夫老剧院票房火爆的保留剧目之一。

《我的天才女友》 图片来源:戏剧节官网

导演马格泽塔·伍德维科(Malgorza Wdowik) 生于1988年,是“地狱单元”最年轻的女性导演,她也有多个作品在戏剧界受到关注,是波兰青年一代最为瞩目的导演之一。由伍德维科编导的《黄昏时分焦虑来临》改编自2022年布克奖得主玛丽克·卢卡斯·莱纳菲尔德的小说《不安之夜》,小说叙述了因为一次意外,一个小女孩失去了哥哥,她的家庭陷入崩溃,小女孩试图撑破悲伤和压抑的环境而成长的生命感受。令人意外的是,演出完全放弃了原著中细腻入微的语言叙述,演员通过动作、姿势,剧场音乐、装置制造了一个隐喻的世界,非语言的姿势强化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被打碎并不断重建的戏剧情境,这种文学与剧场的关系展现了这一代剧场人对于文学与剧场关系的新视角。《黄昏时焦虑来临》被认为是马格泽塔·伍德维科迄今最为大胆、最新颖的作品。

《黄昏时焦虑来临》 图片来源:戏剧节官网

除了这四位风格各异的女性编导,地狱单元其他三个作品来自男性编导:

《行为良好的青年》大概是戏剧节最“难懂”的作品之一。它的编导维克多·鲁宾(Wiktor Rubin)是一位具有哲学和社会学学历的70后导演,他作品的主题常聚焦在社会冲突、暴力和人类学研究上,他被认为是波兰新一代最有实验精神的编导。《行为良好的青年》涉及跨性别议题,故事取材自二战期间波兰的一个真实案件:一个叫斯坦巴特的“男人”因为意外事故被送到了医院,医护人员发现病人竟然是一名“女性”,这变成了一个新闻事件,当时的报纸形容他是“一个和男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斯坦巴特不但遭到歧视,而且因“冒充男人”受到法院指控,并被判处8个月监禁……,在斯坦巴特生活的时代,跨性别者的声音没有在文化中被表述的权利,但在今天波兰的舞台上,这是波兰艺术家关心的重要议题之一。作品在剧场美学上也别具一格,例如对于即兴编创、表演,舞台工作人员在演出时进入舞台叙述等元戏剧语言的探索,这个戏也因为美学上的实验性、极度挑衅的表演,受到很大争议。

《漫长的一天》是比利时导演卢克·帕西瓦尔(Luk Peceval)在克拉科夫老剧院创作的新作品,改编自尤金奥尼尔的同名剧作。卢克-帕西瓦尔是欧洲当代最重要的剧场导演之一,曾获得多个欧洲最重要的戏剧奖项,包括俄罗斯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奖、波罗的海之星奖和金面 具奖,德国的浮士德奖、波兰的康拉德·斯维纳尔斯基奖最佳导演奖。他的作品也曾几度获邀“林兆华戏剧邀请展”来中国演出。在《漫长的一天》中,卢克将极简的舞台美学发挥到极致,舞台上几乎空无一物,完全靠三个演员让人惊叹的表演和音乐抓住了观众的心。美国作家马格达·米尔克改编的演出文本,这个文本在主题上并没有比原作有更新的开掘而显得平庸,所以产生出一种奇怪的效果:演出中观众沉浸在精彩的演技和音乐的美学中,演出后却没有多少观众觉得被当年这个震撼人心的故事打动。这一版本《漫长的一天》大概算是最不像“地狱单元”气质的戏。

《漫长的一天》 图片来源:戏剧节官网

《我没有杀死我的父亲,我很后悔》是编导马特乌斯-帕库拉(Mateusz Pakuła)的亲身经历,故事讲述了马特乌斯的父亲在被诊断罹患了胰腺癌以后,在治疗、死亡和葬礼的过程中,一家人的爱、悲伤和愤怒。由于故事发生在新冠病毒大流行期间,整个社会被“封锁”,患者无法得到及时治疗,这加重了患者的病痛,一家人陷入困境。患者在生命的最后几周要求安乐死,但是在波兰,安乐死对于天主教徒和非教徒徒来说都是一个禁忌话题。由于这样的背景,这部戏也就从马特乌斯一家人悲伤的经验变成了有关无神论和反宗教的政治故事。这部作品深深触动了观众的思想和情感,演出现场,观众一会儿被五个演员幽默的表演逗得大笑,一会儿忍不住轻轻地啜泣,戏剧性的艺术张力和真实的生活经验结合在一起达到了非常动人的艺术效果。谢幕时,所有观众站起来长时间鼓掌致意,这一时刻,戏剧好像暂时弥合了社会裂痕,把人们团结在一起。这在戏剧节里是非常少见的场面。

《我没有杀死我的父亲,我很后悔》 图片来源:戏剧节官网

该作品编导马特乌斯·帕库拉最初是以作家和编剧的身份被戏剧界熟悉,他已有30多个剧作在波兰上演,由他编导的《莱姆与菲利普·K·迪克》2020年首演,在波兰获得巨大成功,被认为是波兰最有原创性的编剧和导演。《莱姆与菲利普·K·迪克》曾在2022年乌镇戏剧节的放映单元展映,2023年乌镇戏剧节上演的波兰戏剧《雪》也是由他担任编剧。

最终,本届戏剧节国际评审团将本戏剧节大奖“最佳作品奖”授予了《我没有杀死我的父亲,我多么后悔》。“作品将一次绝望而可怕的经历转化为肯定生命价值的表演,进而团结了观众”(授奖词)。

所有艺术都应传递积极的信息

神曲戏剧节是由波兰戏剧导演巴托什·西德沃夫斯基创办的。上世纪90年代,还在克拉科夫戏剧学院读导演系二年级的巴托什·西德沃夫斯基和同学一起创建了戏剧体“Łźnia”,他们把克拉科夫犹太区的一个废弃澡堂作为剧场开始了戏剧活动。

2004年,这个戏剧团体搬到了克拉科夫市郊的诺瓦胡塔区(Nowa Huta),这是一个波兰社会主义工业化时代的卫星城,90年代已经凋敝,他们把废弃的工业技术学校的旧厂房改造成了剧场,这就是今天神曲戏剧节的主场地“新澡堂剧院”。在巴托什的主导下,新澡堂剧院开始组织社会讨论,戏剧和音乐演出,培养社区观众,寻找不同的机构支持,与不同的导演、艺术家合作排演新剧目,新澡堂剧院很快聚集了更多青年一代戏剧人,新澡堂剧院的艺术家也逐渐形成了“艺术关注现实”的创作理念:“所有艺术都应传递积极的信息,这些信息是创作行为的结果”,“我们的目标是反映社会,包括在那里生活和工作的人们”。

新澡堂剧院大厅  图片来源:剧院官网

随着新澡堂剧院逐步成熟,2008年12月,巴托什创办了第一届克拉科夫神曲国际戏剧节,至今已经是第16届。神曲国际戏剧节成为波兰最具影响力的戏剧节,得到克拉科夫市政府和隶属于波兰文化部的文化促进基金会共同资助。

在16届戏剧节颁奖仪式上,巴托什说,戏剧节的作品一方面反映了波兰戏剧发展的新局面,另一方面反映了生活在一个由政治家发动的文化战争的时代,艺术家的思考和立场,“这些主题将我们从舒适区拉了出来,关于蔑视和排斥、仇恨言论和不宽容、关于失去孩子或父母的悲伤的故事,关于教会的冷漠、医疗保健系统僵化的故事、关于少数社群被孤立和歧视的故事,这些与波兰历史相关的新神话出现在我们的舞台上,关于这些话题的讨论,变成了我们节日的一部分”、“作为艺术家,我们已经通过了这个艰难的考验。没有人能够成功地阻止我们讨论让当权者感到不舒服的话题,而堵住我们嘴的尝试让我们的声音变得更加响亮和清晰,这提醒人们,文化在这个时代发挥着多么重要的作用”。

这实际上清楚地表达了一个观点:戏剧应该为社会进步承担责任。 

(本文作者为戏剧导演,新青年剧团创始人,中国当代剧场艺术的重要实践者)

    责任编辑:梁佳
    图片编辑:金洁
    校对:丁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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