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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老军垦人夫妇:与棉花共同征服荒漠的岁月

2018-11-23 14:1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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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从史前到现代,棉花历经7000年风雨,促进了人类文明的进步,温暖了不同地区不同肤色的人们。本文讲述的是两位新疆老军垦人与棉花的故事,他们因棉花相识相爱,在棉田里相守一生。

2016年8月,我因工作第一次去了新疆石河子。当时印象最深的是迟迟不落的太阳,晚上10点钟还能见到夕阳,真是一种绝妙的体验!

不过,最令我感兴趣的是晚上10点钟夕阳下一对头发斑白的老夫妻。他们家在我住的旅店不远处,夫妻俩总是坐在小区门前清理棉花。老爷爷年纪大了,看不清棉花上的细屑,只是缓缓地接过奶奶手中清理好的棉花,再慢慢地把它放进布袋里。

这个动作令我好奇:老爷爷为什么不直接让奶奶把棉花丢进布袋子里?

后来某一刻,看着他们头上的银发和默契的动作,我忽然顿悟:也许这个动作代表着爷爷和奶奶共同完成一件事吧。他们的生活应该都是这样相互扶持、相濡以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直到白发苍苍。这可真美!

由于出行需要,我几乎每天都要从这两位老人身边往返多次。我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他们的专注。

不过,我明显的外地人装束和陌生感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再一次经过时,奶奶忽然抬起头冲我笑了笑。刹那间,我的心迅速靠近他们。几声寒暄过后,我终于坐下来,跟这对最吸引我的老夫妻闲聊了起来。

这对名叫王良和高秀英的夫妻,是石河子非常典型的老军垦,祖籍都是河南。王良1929年出生,87岁。高秀英1939年出生,77岁。

我忍不住问奶奶:“那您什么时候来新疆的?您初次见到的新疆是什么样子的?”

她对我这个倾听者的到来和一连串的提问表示很欣喜,放下手中的棉花,慢慢跟我讲起了他们的故事。

虽然离家已经50多年,但高秀英一刻都不曾忘记家乡的模样。在她的记忆里,那一年的河南,生活异常艰难,一天有一顿米粥吃就算很殷实的人家。当村里的树叶和树皮都被吃光时,她听到了一个消息:新疆在招女兵,包吃包住。

想着能有口饱饭吃,高秀英和同村的四个姐妹商量着去当女兵。她娘一听要去新疆,感觉那里是遥远的边疆,顿时害怕得哭了起来。 她安慰道:“娘,你哭啥,一个个都围着你,你拿啥给我们吃?把粮食节省下来给弟弟妹妹,我的离去或许能换回他们的命。而且,我出去了,说不定能混好呢。娘,你放心!”

就这样,高秀英离开生活了20年的家乡,同四个姐妹一起走到了100多公里外的招募点。1959年,20岁的高秀英来到了新疆。车快到红星农场的时候,看着眼前连绵不断的、荒凉的戈壁滩,她不由得担心起来。仔细看时,发现四处都是小土包,像坟头,她顿时不寒而栗:“呦,你看这里怎么死了那么多人,有那么多坟头呀?”

司机笑了,告诉她那是房子。她半信半疑道:“房子,那是啥房子,能住人吗?”

下车以后,她才明白那真的是房子,叫地窝子。就是在地上挖个坑,拿胡杨树当作梁,用红柳枝盖个顶,就成了不到十平方米的住人的“房子”。

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当时心想这哪是房子啊,就是个土坑!”

在地窝子里睡觉,遇到刮风天气,尘土直往下掉,只好在头上蒙个面粉袋子继续睡。最怕的是遇到下雨天气,一旦灌进雨水,就要赶快拿水桶、脸盆往外倒积水,否则被水一泡,整个地窝子就会倒塌。

地窝子只有一个小小的天窗,房子里白天几乎都是黑的。晚上,她和许多女职工一样,坐在煤油灯旁缝衣物、纳鞋底,靠烧红柳棍取暖。过了一个夜晚,脸上被熏得黑漆漆的。

王良比高秀英早来新疆。1956年,27岁的王良就在河南参加了新疆的织编队伍,投身于戈壁滩上的水库建设。1961年,王良调到红星农场,遇到了22岁的高秀英。

也许是因为同乡兼战友的关系,他们彼此感觉都很亲切。王良的体贴和细心,让来新疆不久的高秀英做了个大胆的决定:1961年8月1日,她和相处不到五个月的王良结了婚,成为红星农场第一对新婚夫妻。

结婚当天,他们住在连队挖的公共洞房。

所谓公共洞房,其实就是宽敞一点的地窝子,里面可以摆放床和家具。

但是,这个洞房只能让连队的人在新婚当天使用。之后,他们就 被分住到集体宿舍,把洞房让给下一对新人。

王良和高秀英只好搬进一间大的地窝子。当时,那个地窝子里已经住了三对新婚夫妻,每对夫妻居住的地方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而且床和床之间离得很近。到了晚上,大家只能用布帘或芦苇帘隔开。

大家也笑称这个集体地窝子为“公共洞房”。

在“公共洞房”里,他们住了近一年,后来有了自己单独的地窝子。

说到这里,高秀英感叹道:“我们住地窝子的时候,根本想不到会住楼房,当时最大的理想就是不住地窝子了,住个土平房。”

那时候一切都很难。石河子的冬天是最难熬的,气温在零下四十几摄氏度,冷得不敢断火、不敢出门。唯一的取暖材料是到处挖的琵琶柴。琵琶柴虽然叫柴,其实就是小灌木。石河子也有树,都是他们亲手种下去的,刚种下去,不允许砍伐,他们也舍不得砍。取水也很费劲儿。冬天的时候,他们会先挖个大坑,然后去40公里外的湖边用绳子拉冰块,将冰块埋到坑里,之后一年,春夏秋冬四季的主要饮用水就靠这坑里存贮的雪水。

不过,他们住土平房的理想早在1978年就实现了,靠的正是他们的勤劳一一不停地开荒、种地、植棉。就在王良到红星农场的1961年,石河子的人开始种棉花,但是棉花的产量不高,棉株高而棉桃少。因为当地无霜期相对于世界其他植棉地区短,常常有很多棉桃还未来得及开放就被冻死,造成绝收,所以农场的棉花种植不得不以“早、密、矮”的模式为主。

1967年,高秀英开始带头种植矮化棉花。农场里的每个人承包20亩地,她家一共承包了80亩地。一家能有80亩这么多的土地,以前在河南的时候,他们想都不敢想。

他们家的矮化棉花种植得非常成功,棉花得到丰产。他们有了厚实、暖和的新棉被,也收到了比以前更多的工资。

在高秀英看来,那真是自己一段辉煌的历史:开荒,带头种植矮化棉花;令自己最骄傲的本领就是“三只手摘花”——左右手皆能摘花,还能用嘴巴叼走棉花上的叶子。

那时候大家都争先恐后,相互比拼,摘好后拉到镇上卖。1980年以前,棉花的价格是1毛钱1斤,1车棉花五六吨,能卖200元,这可是笔巨款。那个时候,大城市上海一个青年工人工作三四 年后,一个月工资也不过36元。自此之后,生活开始一年比一年好,一年比一年更好。

现在,老两口早已退休,退休工资每月5500元左右,住在两室一厅的小区房里。

不过辛劳了一辈子的军垦人不愿闲下来。每到收棉花的时节,高秀英就会背起花包,在路边拾起从大卡车上掉落下来的棉花,捡回来后,跟王良一起,一朵一朵地清理。

“这些棉花浪费了多可惜呀,这可是辛苦劳作得来的呀!”

8月中旬晚上10点,黄昏迟迟不愿离去,天空明亮,就像这座城市永怀的希望。

我抬头望去,远处的棉田里密密麻麻、矮小的棉株上结满了棉桃,每一株都被压弯了腰,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过去一望无垠的荒漠早已消失。

我问:“爷爷,您来到新疆有后悔过吗?”

“不后悔,从来不后悔,吃的、喝的、住的,还有一大家子,多好呀!这辈子没啥遗憾!”

石河子市的玛纳斯河流域位于北纬44°,曾被外国专家断言为“植棉禁区”。1950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首次成功在“植棉禁区”种植了棉花。1955年,农七师、农八师种植的8.2万多亩棉花,平均亩产籽棉 158.4公斤。

石河子的一项农业调查报告显示:新疆作为国家优质棉生产基地,2010年棉花产量占全国的41.59%。其中,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棉花种 植面积占全国的10.27%,产量占全国的19.29%。

用双手创造自己的生活,创造绿洲,一不留神也创造了历史。人生至此,了无遗憾!

本文摘自《壹棉壹世界:7000年的棉与人》,海天出版社(中国·深圳)出品,2018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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