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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让伍尔夫爱与痛的岁月,都浓缩在这些文字里

2018-12-06 08:5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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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伍尔夫传》是关于伍尔夫最经典的传记,图书以“未出嫁之前,弗吉尼亚·伍尔夫原本是斯蒂芬家的小姐。”这句话展开,从斯蒂芬小姐到伍尔夫太太,传记自然分为上下两卷,它是第一部探讨这位作家生平的真正完整作品。

作为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外甥,昆汀·贝尔撰述时拥有家庭亲密关系提供的权威性,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带有偏见,采取逃避态度或感情用事;他是一位观察者,而不是一位参与者。他的意图是个人史,而不是文学批评,他达到了这个目标,令人印象深刻。在他的叙述结束之际,弗吉尼亚·伍尔夫呈现出了有别于她那种莫测的艺术世界的真实形象。今天我们选取书中部分精彩片段,一起走进这位传奇女作家的生活世界。

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英国女作家,意识流文学代表人物,同时也是二十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先锋。她出生于1882年,在1941年自杀去世。小说如《达洛维夫人》《海浪》等受到读者的喜爱,人教版语文课本曾将她的小说《墙上的斑点》选入教材。

【片段1】

从模范兄长到怪兽:弗吉尼亚的精神疾病之源?

母亲去世后,乔治的友善是无限的;他天性容易激动,感情外露;他的肩膀等着她们靠上来哭泣;为了减轻她们的痛苦,他敞开了双臂。

很难说是从什么阶段开始,这种令人欣慰的友好拥抱有所发展,无疑,在乔治看来它甚至更令人欣慰,虽然远没有那么友爱了。瓦奈萨倾向于认为,乔治自己都搞不太清楚,完全出于同情心的感情最后发展成了一种下流的色情摩擦。他会在弗吉尼亚上课时公然抚弄和乱摸她,事情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实际上我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步——这时,轻信着自己是个多情且拥有特权的哥哥,乔治把他的友爱从教室一直带进了晚间保育室。

对两姐妹来说,事情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她们眼前,亲爱的兄长变成了一只怪兽,变成了一个她们无法抵御的暴君,这种背叛行为是那么隐秘,甚至连背叛者自己都半知半觉,她们又怎能大声说出,或用行动去反抗呢?她们所受到的教育是保持一种无知的纯洁,最起初,她们想必没意识到那份友爱正在转变成强烈的色欲,只有她们那种日益增强的厌恶感向她们发出了警告。我们可以把瓦奈萨和弗吉尼亚在此事上的长期沉默归咎于这一点,也归咎于她们的极度害羞。乔治在表示爱意和拥抱时一向感情外露、滥情,不负责任;只有非常精明的眼睛才会察觉,他的抚抱恐怕已超出了哪怕最周到的兄长的适宜范围,而且,就寝时间的爱抚似乎只是白天他那种友爱的正常延续。他的同母异父妹妹们很难知道该在哪一点上划出界限,用语言表示拒绝,甘冒引起一场痛苦、尴尬的丑闻的危险;要想找个能倾诉的人就更难了。斯特拉、莱斯利和姨妈姑妈们——所有人都会感到大惑不解、毛骨悚然,愤愤不平且心存怀疑。

她们的办法似乎只能是沉默的回避;可甚至连这条道路也被堵死了;她们必须迎合他人对迫害者的赞扬,因为他的挑逗是在一片热情称赞的伴奏下进行的,女孩们能在那种伴奏中听到重复的期望,即“亲爱的乔治”不愿看到她们忘恩负义。

以后的那些年里,在提到同母异父兄长时,两姐妹表现出了一种不友好的嘲笑和坦率的恶意,这让弗吉尼亚和瓦奈萨的朋友们感到有点惊愕。他似乎是个老派人物,有点荒唐,但总的来说并不让人讨厌,在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他的公众面孔是和蔼可亲的,然而,对于同母异父妹妹们来说,他代表着一种可怕的、猥亵的东西,在一种已经很不幸的情形下,这简直是最后的邪恶一击。更有甚者,他玷污了一个最神圣的春天,亵渎了她们最纯真的梦想。爱或被爱的初次经历可以是迷人的,或是沮丧的、窘迫的,甚至是乏味的,但它不该是令人恶心的。爱神扇着蝙蝠的翅膀飞来了,一个令人作呕的乱伦形象。弗吉尼亚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没有真正开始就已经被乔治毁掉了。她天生对性话题感到害羞,从这时候起,她因受到恐吓而蜷缩成一种冷淡、自卫的惊惶姿态。

我对弗吉尼亚的精神疾病不够了解,没法说这种少年时代的创伤是否和它们有任何联系。乔治的这种作为让弗吉尼亚感到讨厌,事情也许发生在后来某个时期,当时,斯蒂芬家又遭受了打击,不过,第一次“崩溃”(或不管怎么称呼它)想必是发生在母亲去世后不久。

于是我们迎来一段很长的虚无,一种无法形容的纯粹死亡,对此弗吉尼亚自己可能都不清楚——也就是说,几乎回忆不上来——然而这对她的故事却是至关重要的。从这时起,她知道自己曾经疯过,而且还可能再次发疯。

知道自己体内有毒瘤,知道它也许会复发,这想必是非常可怕的;可一种心智上的毒瘤,一种精神上的腐坏,在某人十三岁时就袭击了她,终其余生,它始终停留在某处,永远悬而不决,一把高悬头顶的狄奥尼修斯之剑(Dionysian sword)——这一定让人几乎无法忍受。难以忍受到这个地步,最后,在1941年,当神经错乱的声音向她说话时,她采用了所剩的唯一疗法——死亡疗法。不过,她的心智能结出伤疤,在一定程度上足以愈合并掩饰她那持久的伤口。她不承认有关发疯的记忆,也没法承认。她只回忆过身体症状;在关于这段时间的回忆中,她几乎没提到头脑的骚动,虽然我们知道,她已经听到了她后来所说的“那些可怕的声音”,她提到了其他症状,通常是生理学上的症状。她的脉搏跳得很快,快到几乎无法承受。她非常容易兴奋和焦虑,然后是难以忍受的沮丧。她变得害怕人,如果在街头遇到陌生人,她一说话就脸红,没法面对他们。 

根据伍尔夫生平改编的电影《薇塔与弗吉尼亚》剧照

【片段2】

伍尔夫的保护者

有些人不介意自己的房子被朋友甚至还包括这类差不多只不过是熟人的入侵者闯入;可伍尔夫夫妻不喜欢这种事。弗吉尼亚感到不安。这个问题被加奈特的解释和某件事搞得更糟,根据瓦奈萨自己的说法,那解释是没诚意的,而那件事就是他拿走了弗吉尼亚放在床边的牛津诗选。

如此说来,这些就是瓦奈萨打算带来的那种邻居吗?“平头族”(cropheads),“布鲁姆斯伯里兔仔”(Bloomsbury Bunnies),半开化的下层社会人士?“我们根本不担心,”弗吉尼亚说,“邻居这件事(除了你之外)。”查尔斯顿会变成另一个嘉辛敦吗?那里挤满了随随便便、无忧无虑的史雷德学生,他们无视道德,反对社会,闹闹哄哄。

瓦奈萨可能会承认,在那种情形下,伦纳德和弗吉尼亚是有道理的。弗吉尼亚的处境受不了这种人的打扰,而伦纳德无论如何也不会很想见到他们。其实这种威胁是想象出来的;戴维·加奈特非常慎重,后来再也没冒犯过他们,结果是伍尔夫夫妻自己会怂恿巴巴拉·海尔斯来他们那里做客。可还有一个问题是瓦奈萨不能接受的,这问题足够真实;弗吉尼亚没法抗拒瓦奈萨的孩子们和孩子保姆的来访,伦纳德不可能不反感这种来访,在若干年里,对阿希姆的宁静来说,这件事是一种真正的威胁。

伦纳德扮演的是家庭警卫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角色。他必须确保弗吉尼亚不接待过多的访客,不得不禁止她去参加让人筋疲力尽的旅行,如果她外出,要注意叫她早点回来,或如果她接待客人,要留意不让那客人待得太久。1916年,弗吉尼亚仍处于缓慢的康复之中,他不能冒险或忽略任何预防措施。这使他看起来好像喜欢瞎操心,而且实际上还显得乖戾。通常情况下很难相信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访客和弗吉尼亚自己都这么觉得。然而,和别人在一起待几天,一两个派对,或去伦敦一趟,都会给她带来头痛和不眠之夜,只有长期的休息和隔离才可能治愈它们。

可问题还不止这些;哪怕弗吉尼亚身体健康,跟奥托林圈子的较年轻一辈相比,伦纳德仍旧是更热爱家庭生活也更认真的。他的性情更严肃,他比他们在习性上更朴素,而且,由于查尔斯顿的居民对近乎愚蠢的轻佻行径比较宽容,他和他们之间也存在着分歧。他不大可能去谴责大姨子的“生活方式”,不过他也许觉得那种方式有点堕落和孤注一掷。我猜想,他几乎不让人察觉地稍微表露了一点反对态度,在某种程度上,弗吉尼亚和他有着同样的看法——不过不完全一样。

弗吉尼亚认为自己完全可以骑脚踏车往返查尔斯顿;她很确信,对瓦奈萨的拜访只会有益于自己,她或许甚至可以跟外甥们待在一起,照他们妈妈的估计——反正就一下午而已;如果她减少出访,摆脱孩子,这就满足了她丈夫的愿望(总之在给瓦奈萨写信时是这么说的),当她过上一种合理的社交生活时,这位丈夫陷入了不合理的“状态”之中。其实,她在这类事上前后并不完全一致;照伦纳德的看法,她喜欢调皮捣蛋,不过她尊重他的意见。在一切重大的事情上他们都是团结一致的,甚至在小事上,再三考虑后,她往往会承认他是对的。

这些蔓延枝节已经让我扯得有点远离1916年了,因为其实瓦奈萨直到那一年的十月份才搬到查尔斯顿来(是戴维·加勒特在阿希姆闯了祸之后),而随后的那些社交往来更确切地说是发生在1917年和1918年。实际上,1916年秋冬季的那些月份是安静无事的,伦纳德和弗吉尼亚在霍加斯宅逐渐形成了一种生活模式,他们或多或少终生坚持了这种模式。他们上午写作,下午散步,晚上阅读;伦纳德每周为政治或出版事务去一两趟伦敦;弗吉尼亚每周有一两次跟他同行,然后她去图书馆,购物,听音乐会或拜访朋友。他们会在喝茶时再次碰头,在外面吃饭或一起回家。他们的朋友们来里士满喝茶、吃饭,经常还会过夜。星期天,他们的下午散步很可能会变成一趟更具野心的远征,他们会坐上巴士或火车,走得更远——其结果完全可能是对伦纳德家人的一次拜访。

晚年伍尔夫

【片段3】

伍尔夫的最后时刻

弗吉尼亚的疯癫有一个症状就是,她不肯承认自己有精神疾病;强迫她承认这一点本身就是危险的。可是到了3月26日,伦纳德已经确信,他得冒这个险,得说服她去看医生。为此,要是让她去看的医生是一个她认识并喜欢的人,那就好得多了。碰巧,伍尔夫夫妻有个朋友也是医生,在布赖顿有一家诊所。奥克塔维亚·威尔伯福斯和女演员伊丽莎白·罗宾斯住在一起,后者是弗吉尼亚母亲的朋友。两位女士显然都被弗吉尼亚迷住了。1940年,罗宾斯小姐回美国去了,不过奥克塔维亚常给僧侣屋送来黄油和奶酪这样的礼物,她拥有一家农场,而且已经留意到弗吉尼亚越来越瘦削、苍白了。弗吉尼亚声称她要为奥克塔维亚写一篇人物写照,看来似乎已经在动笔写那样的东西了,奥克塔维亚偶尔过来坐坐——也就是说,和她聊聊。

3月21日,她来喝茶,伦纳德把目前的情形告诉了她。

随后五天,奥克塔维亚自己就卧病在床。27日,伦纳德打电话给她。他已经说服弗吉尼亚来看望奥克塔维亚,既当她是朋友又当她是医生。他听起来是孤注一掷的。奥克塔维亚也是孤注一掷的。她刚刚才能下床,但是她富有英雄气概地向伦纳德隐瞒了这件事,他俩商定,那个下午他就带弗吉尼亚来布赖顿。

那次会面是不好对付的。弗吉尼亚当即声称她什么毛病都没有。完全没必要对她进行会诊;她肯定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你得做的一切就是,”奥克塔维亚说,“让伦纳德安下心来。”接着她补充说,她知道弗吉尼亚感觉到了什么样的症状,要求为她做检查。弗吉尼亚跟梦游似的开始脱衣服,然后停下来。

“你保证,如果我这么做的话,别让我去做静养疗法?”

“我保证不会让你去做任何你认为没道理做的事。公平吗?”

弗吉尼亚同意了,检查继续进行,不过不断遭到抗议。她就像个被迫上床的孩子。最后,她确实坦白了一些顾虑,担心过去的事会重现,担心她将不能再写作了。奥克塔维亚回答说,她以前得过这种病,而且它已经被治好,仅仅这一事实就该是一个自信的理由。如果你的阑尾被割掉了,她说,除了伤疤就什么都不会留下;也能用同样的方法去除精神疾病,如果你不是老想着伤口,搞得它发起炎来。

最后,她抓住弗吉尼亚的手(她发现那是一只冰冷、细瘦的手),说:“如果你肯合作的话,我知道我能帮助你,在英国我没有更愿意帮助的人了。”弗吉尼亚听了这话,看起来稍微开心了一点——“淡漠地表示了高兴”,照奥克塔维亚的说法。

然后,奥克塔维亚和伦纳德之间进行了一场私下会诊。他们要做什么;应该找个受过专门训练的护士来监视弗吉尼亚吗?它很可能会是个灾难性的措施。伦纳德和奥克塔维亚都觉得这次会诊已经带来了好处。伍尔夫夫妻回罗德麦尔去了,奥克塔维亚重新爬上了床。她给弗吉尼亚写了个短信,尽可能做到温和、安慰人心,第二天晚上她打了电话,可那时已经太迟了。

3月28日,星期五上午,一个晴朗、明净、寒冷的日子,弗吉尼亚照常去了花园里的工作室。她在那里写了两封信,一封给伦纳德,另一封给瓦奈萨——两个她最爱的人。在两封信里,她解释自己听到了幻音,认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康复了;她不能继续毁掉伦纳德的生活。然后她回到屋子里,再次给伦纳德写信:

最亲爱的,

我肯定自己就要再次发疯了。我觉得我们没法再经历一次那些可怕的时期。而且这一次我不会康复了。我开始听到幻音,没法集中精神。所以我将选择看来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你已经给了我可能的最大幸福。已经没有人能像你这样了,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这样。我想,两个人不可能过得更开心了,直到这可怕的疾病降临。我没法再搏斗下去了。我知道我正在毁掉你的生活,没有我,你能工作。你会的,我知道。你看我甚至不能妥帖地写这话。我不能阅读。我想说的就是,我生命中所有的幸福都归功于你。你一直对我十分耐心,难以置信地好。我想说——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如果有人原本能救我,那就是你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离开了我,除了你确凿无疑的仁慈。我不能再继续毁掉你的生活了。

我不相信,还有两个人能比我们过得更开心了。

她把这封信放在起居室的壁炉台上,然后,大约十一点半,她不知不觉地溜走了,带着手杖,穿越浸水草甸来到河边。伦纳德认为她可能已尝试过一次溺水;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已经从失败中汲取教训,决心这一次设法确保成功。将手杖留在河堤上,她把一块大石头硬塞进外套口袋,然后走向死亡,“一种我将永远不会描述的经历”,就像她曾对维塔说过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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