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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不让过春节变成渡春“劫”

2019-01-29 10:1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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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作为华人世界超重量级的现象,值得好好谈谈,更希望大家能有一个快乐、温暖、有人情味的春节,这样才叫作“回家过年”。

关于春节,你最美好和最难受的记忆是什么?这其中有哪些事件和细节,还有你的体验?如果想对你的春节做一下改造,那么你想做点儿什么?

春节,会带给很多人压力,但是我们可以把春节当作一个练习场,好好磨炼一下自己守住边界的能力。

春节为什么要逼婚

我在微博上发起过关于“回家过年的怕与爱”的调查,发现让年轻人最有压力的一件事,就是逼婚。为什么春节会变成对年轻人的逼婚大会?这有简单的现实原因。春节了,年轻人回到父母身边,有了被父母等家人唠叨的时间和空间。春节有各种聚会,也给了三姑六婆议论的机会。当然,还有一些深层的原因。 

我一位粉丝在我微博上留言说:“我妈让我和一个GAY结婚,说我结婚了,她就完成任务了。”类似这种“完成任务”的话我听过多次,这让我想:谁给了这个任务,你又要完成给谁看?

例如,历史学家张宏杰在他的《中国国民性的演变历程》中写道:

血缘纽带、祖先崇拜和专制精神是人类早期社会共同的特征,从欧洲到亚洲都是如此。

不过,欧洲在氏族制度解体时,就已经打破了祖先崇拜观念,转求于与人类建立了契约的上帝这个新的精神支柱。而中国却一直没有突破血缘社会的“瓶颈”。

因此,传统中国社会与如今南部非洲或者大洋洲的一些落后部落有许多相似之处。

谁给逼婚的父母们布置了任务?就是“祖先崇拜”中的“祖先”。这样就部分地回答了逼婚的问题,但为什么春节时这个问题最严重呢?

要理解这一点,就要理解节日,特别是春节是用来干吗的。

我们通常会认为,春节是用来团聚的,所以要回家过年。但其实,重大节日都有一个重要的目的——祭祀。祭祀在我们文化中有崇高的地位,所以《左传》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戎”是战争,而“祀”就是祭祀。

生育文化和宗族文化下的我们,就有一个家族里的超我——大祖先。我们得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好把大祖先的基因传递下去。因此,会在春节时爆发严重的逼婚问题。

这是从深层文化的角度去分析的,还有浅一点儿的现实层次——你不结婚会被排斥。

中国台湾学者孙隆基在他《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一书中论述说,在生育文化和宗族文化下,一个人是不完整的,都不能构成存在的基本社会单元。没成过家的单身汉与大龄剩女,就和疯子等边缘人一样,会被排斥在家族体系之外。缺乏话语权,物质利益上也会被忽视。你必须结婚生子,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然后这个家庭才会成为一个被认可的社会单元,而存在于社会与家族体系中。

这个解释很有力量,假若社会几千年来一直如此,那它当然会成为一个深刻的烙印,印在我们的潜意识深处。尽管我们对此并无意识上的认识,但它却会成为我们一种很基本的焦虑。

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去看,则是在集体主义文化下,我们会觉得,我们每个人作为单独的个体,构不成一个完整的人,所以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时,我们会觉得自己是破碎的、不完整的。

心灵破碎,就是自体瓦解,是一种很痛苦的体验。太破碎了,会时刻面对这种感觉,于是时时都在寻找机会,逃离破碎并找到完整感。

单身的时候,最容易面对破碎。结婚生子,构建亲密关系甚至一个家庭,就貌似是完整的了。而没有成家或离婚的人,则会体验到心灵不完整的感觉。这时,如果别人还议论他们、瞧不起他们,他们就真可能会中招。

我知道有很多离婚的人,过年不想回家,不想见朋友,为什么?因为他们担心被周围的人当作“不正常的人”来看待。还有很多人,离婚了也不敢对周围的人说也是怕周围的人议论。

这有双重的原因:一方面,人爱嚼舌头、爱评断是非;但另一方面,他们自己也会这么想——没在正确的年龄构建一个完整家庭,是不正常的。并且,独自过年时,他们也真有可能会碰触到自己的破碎心灵。那时,他们也真觉得自己不完整了。这种不完整感,也是真实的。我已经44岁了,没结婚、没孩子,回到村里,肯定会被人问、被人议论。据说,都有人怀疑我的身体有问题了。但是,我自己没觉得没成家是回事,所以一直没构成困扰。别人的这些议论,我只是觉得荒唐。也许是因为,虽然我也有各种心理问题,但心灵还基本算是完整的。

父母的逼婚,三姑六婆的劝解,周围人的非议,媒体的探讨,这一切综合在一起,就构成了弗洛姆所说的社会过滤器,在语言和逻辑上试图改造你。同时,春节又有各种祭祀,那也会有各种社会禁忌过滤。所以,春节真是一个塑造人的最佳时机。只是,城市化和全球化,不仅给年轻人带来了开阔的视野,也提供了各种条件,让每一个人都越来越有机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而不是非得活成一个样。

用可控第三者对待应酬

春节期间,是“高浓度”的人际互动时刻。而这个时候,我们关系中的一些固有的特点就会呈现出来。体现在谈婚论嫁上,就是“逼”这个字;体现在酒桌上,就是一个“劝”字。逼婚也罢,劝酒也罢,都有点儿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头上的意思。

还有请客、送礼。我老家的农村,大家差不多都携带类似的食物、礼物而来。收下,太多;转送,不礼貌。如果拒绝,那绝对是一个又一个的小战争。

这些事情,都有点儿强买强卖,对方的好意,你必须接受。即便带着点儿恶意(如逼酒),你也得接受。否则,就是不给对方面子。

有次,在为一位来访者做咨询时。我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画面。他们两个人的心都包裹着一层坚不可破的硬壳,硬壳外面是各种讨好行为,它们就像一层流动的、稠状的果汁。他们随时都在捕捉别人需要什么,很愿意付出,但这层稠状的果汁没有能力判断别人到底需要什么。所以,他们只是知道要对别人好,但却不能给对方想要的东西。就算给到了对方想要的,因没有心,也就没有感情的投入,所以这份礼物是没有温度的。结果,它只是一种应酬。

并且,他们的价值感建立在对方是否承认自己之上。所以,对方必须收下他们的好意,给予他们积极的回应。否则,他们会非常受打击,觉得特没有面子,也就是自恋受损了。

那该怎么做呢?

可以记住两点:积极回应和不含敌意地坚决。就是,我确认,你的行为是好意的,这是积极回应。如果想拒绝时,就可以用不含敌意的坚决。例如,过分的劝酒,我就是微笑着坚决拒绝。

在这里,可以运用一个概念——“可控第三者”。这既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前面讲的现象,又可以帮助我们想到应对的方法。

找一个熟悉的人陪着,这是大家都知道也都会用的办法,这是最常见的可控第三者。我认识的几位企业家,他们最初做生意时,单独去谈生意,难谈成,因为紧张。让配偶单独去谈,更不成,因为配偶做事的能力差。如果两个人一起去,哪怕配偶一句有用的话都说不出,只是陪着他们,这生意就可以谈下来。一句话都不说的配偶,就起了可控第三者的作用。

物也可以发挥作用。一个做生意很厉害的女人,在她的兜里总放着各种糖果,见人就说:“来,姐给你块糖吃。 ”借此,她和客户的关系就从紧张的商业关系,变成了吃糖不吃糖的小孩子过家家的玩伴关系,彼此都轻松了很多。

聊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也是一种可控第三者。例如,明星们的八卦与流行的影视等,发挥着巨大的作用。老有学者酸溜溜地说:“明星们有什么用?崇拜他们太俗了,为什么公众就不崇拜严肃的学者?”事实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明星是整个社会的可控第三者,是整个社会搭建人际关系时最有用的桥梁。

恋爱前期,两个人都容易紧张,所以一起吃饭、看电影、做一些有趣的事,就变得很重要,这都是可控第三者。这时,最好用事情做可控第三者。如果是人,就变味了。

比如,相亲的时候,父母等家人一起上阵,这是很糟糕的。总要朋友陪伴,则可能有生出三角恋的危险,或者会让对方觉得你不成熟,你不爱他。

如果各种可控第三者都无效,你一到外部世界就紧张,任何人际关系都能让你失控,那么,去找心理咨询师吧,这些专业人士能做你的可控第三者。为了让来访者在咨询室中形成掌控感,我常对来访者说:“咨询室内,你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不对你或对我构成身体伤害。”

敬烟、敬酒、吃火锅、聚餐等,都可以说是我们构建人际关系时的可控第三者。我们要知道,这时候,我们是在借助这些东西来构建关系的。如果你拒绝了对方的可控第三者,一定要让对方感觉到你并没有拒绝和他的关系。否则,碰到脾气特别大的人——有自恋性暴怒的,如果你拒绝了他的敬酒,可能会导致他翻脸,甚至打架。        

所以,你可以拒绝他的酒,但同时又要表现得和他非常热乎,让他知道你多么在乎他,就可以不让他受伤了。你也可以使用其他的可控第三者,例如你拒绝了他的酒,但你给他递烟,或者你们一起回忆共同的往事。总之,你只是拒绝了他的东西,但你们的关系没有断,甚至变得更亲密了。

集体性自我带来的焦虑

春节时的这些竞争,和它们带来的巨大焦虑,都和我们是集体性自我有关。

在集体性自我中,至少有两个超我:一个是大家长,另一个是“所有人”。

大家长可以理解,就是一个集体性自我掌握话语权乃至真实权力的人。“所有人”是我自己简单提出来的一个词,它很普通,不够学术,但很有表达力。

超我看着本我和自我,是自我结构中的监督者。可以这样说,我们在一个群体中行动,会觉得有大家长和“所有人”这两个超我在看着我们,而我们的行动,就有意无意地在追求这两者的满意。

一个家族中的大家长,就是这个家族中最显而易见的超我。并且,他的力量来自家族这个集体。所以,大家长对家族团聚的期待要高于其他人。

在家族这个群体中,向大家长靠拢,也就成了一个自然而然的动力。

“所有人”这个超我为何会构成春节焦虑的重要部分?对此,我讲两个发现:

一个是很多年前的。那时,我回家时,还很爱和邻居们聊天,但有一天我发现,大家说的,无非就是两件事:第一,我对×××特别好;第二,×××对另一个人竟然比对我好。这个发现让我立即失去了听家乡人唠叨的兴趣。

另一个是我2017年发现的。我是一个过度坦诚的人,这种坦诚我不认为是一个优点,而是觉得它背后很有问题。以前的理解是,这里面有恐惧。但2017年,几次和别人有冲突和误解时,我都随即发了朋友圈或微博,隐晦地透露了这些冲突和误解,然后立即觉得不妥,又把它们删了。和我的咨询师探讨这些事时,发现自己在说:第一是你看,我真是一个没有花花肠子的人,所以完全可以坦诚,我是如此清白;第二是你看,他太有问题了,竟然这样对我,辜负了我的好意。

真是评价别人容易,理解自己太难。我和我老家的邻居们完全是一样的,但我要花这么多年时间,才在自己身上认识到了这一点。

可是,我的表达对象是谁?我在向谁诉说?鉴于我发微博和朋友圈的行为,那可以说,我的诉说对象是“所有人”。我的那些邻居也一样,他们并不只是在我这儿对我诉说,他们也会在别人那里诉说,所以也是在诉说给“所有人”。

所谓“所有人”,可以理解为,集体性自我中的整个集体。当你觉得你的自我是和家族绑在一起时,你会忍不住对整个家族诉说;当你的自我和整个村子绑在一起时,你会对整个村子诉说;当你觉得你的自我和整个集体绑在一起时,你会想对整个集体诉说。

这样还可以推理,在集体性自我中,我们既会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被大家长和“所有人”看着,又会主动把自己和这个集体中的人发生的事呈现在这两个超我前,让它们评断对错、主持公平。

放到春节期间,我们会有高频率的人际交往,各种家族聚会、好友聚会和同学聚会等。这时候,受集体性自我的支配,我们会忍不住把自己和别人的一切呈现给集体。

如果有是非,我们就想去寻求评断对错(即公平、正义),但春节不同,春节更像是对一个人一年的一种年终总结,我们要把自己的一切呈现出来,也看看别人过得怎么样,会相互比较。同时,竞争的时候,胜利者会有不安,失败者会有挫败感。

我们常说隐私,但“隐私”可以说是一个个性化自我下的概念,如果都是活在集体性自我中,我和你都属于我们,那还有什么隐私可言呢?

这还会构成城市和乡村的不同。特别是在大城市中,个性化自我越来越占据主流,所以隐私感很强。而一旦回家过年,太多人不仅是回到了小城镇和农村,同时也回到了家族,这就意味着回到了集体性自我中,味儿就变了。

其实春节就是我们整个人生的缩影,我们一路走来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或关切或淡漠的目光,各种各样的意见、评论总是试图给我们指出一个他们认为所谓正确的方向。但人生这趟列车真正的驾驶员只有我们自己,我们不必在谁规定的站点转向,我们要做的,是让自己能够看到沿途真正属于自己的风景。这才是真正自己说了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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