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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菲律宾：郑和与麦哲伦的隔空相遇

[美] 劳伦斯·贝尔格林著李文远译

2019-03-10 12:23

1521年3月16日，一名瞭望员看到前方有一座很大的岛屿，岛上群山连绵，非常雄伟壮观。舰队现在已经到达了菲律宾群岛东端。菲律宾位于日本的正南方、婆罗洲（Borneo）北方，由三千多个岛屿组成，绝大多数岛屿面积不足1平方英里。如今，菲律宾群岛最大的两个岛屿被称为吕宋岛（Luzon）和棉兰老岛（Mindanao），麦哲伦的瞭望员看到的是其第三大岛屿萨马岛（Samar）。麦哲伦感觉自己正在接近香料群岛，但不知道距离有多近。

这幅麦哲伦画像由不知名画家画于16世纪，它是为数不多的能够准确描绘麦哲伦样貌的画作之一。

郑和的伟大事业

随着麦哲伦的到来，关于菲律宾历史的叙述也于1521年拉开了序幕。早在几百年前，这些岛屿已被中国和阿拉伯商人所熟知。他们有着高超的航海技巧，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来往于群岛之间，并与当地土著部落共同发展出复杂的贸易网络。考古学证据表明，亚洲大陆与菲律宾群岛的贸易活动早在公元1000年就已经得到了高度发展。中国的帆船很有特色，它用条板固定住三面高大、轻盈的风帆。在菲律宾群岛，只要一看到这种熟悉的中式帆船出现，当地居民便欢呼雀跃。菲律宾群岛商业的繁荣使岛民脱离了孤立状态，因为亚洲文化的影响力（尤其是文字）随着货物延伸到世界各地，包括菲律宾。麦哲伦到达菲律宾群岛时，居住在海洋和内陆航道附近的菲律宾人早就会读书识字了。

1405年—1433年，宝船舰队（Treasure Fleet）成为南太平洋和印度洋的主宰者，此时中国对菲律宾的商业探索达到巅峰。这些巨大的船只甚至远航至非洲东岸，为中国皇帝搜集奇珍异宝和贡品。它们的航行路程是哥伦布舰队的八九倍，麦哲伦舰队的五六倍。仅以规模而言，在19世纪英国海军横空出世之前，宝船舰队一直都是无可匹敌的。尽管宝船舰队在当时的世界贸易中起着举足轻重和独一无二的作用，但即使到了今天，它在西方仍然鲜为人知。从诸多方面而言，宝船舰队完全是一个人的杰作，他的成就足以媲美哥伦布和麦哲伦的功绩，甚至在某些地方超越了他们。这个人就是郑和（Cheng Ho）。

1381年，汉族军队夺取了元朝控制下的西南多山省份云南，并俘虏了一位名叫马和（Ma Ho）的小男孩，他的父亲是一名虔诚的穆斯林教徒。在13岁这年，他和其他青年囚犯一起接受了阉刑，而将战俘被阉割之后充作太监的做法在当时的中国很常见。明朝时期，为了在宫中谋得一官半职，民间流行起了自宫，因为当太监是一项令人垂涎的肥差，皇宫中的宦官甚至达到数万名之多。朝廷只能颁布禁令，禁止百姓自宫，阻止这种现象的蔓延。之后，马和被指派到朱元璋第四子朱棣（Zhu Di）宫中当太监。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里，马和因其出色的军事才能和外交手段节节高升。再后来，成为皇帝的朱棣给这名忠诚能干的太监改名为郑和（“郑和”的汉语拼音是Zheng He，英语通常写作Cheng Ho，从此郑和在鼎盛时期的明朝扮演重要角色)。他身材魁梧，身高足足有7英尺。与他身材和地位相匹配的是坚强的性格。据说，他“剑眉虎额”，面部“如橘皮般粗糙不平”。

郑和是朱棣麾下的得力助手。自1402年朱棣登基后，郑和的地位更是如日中天，因为朱棣将治国大权交给了包括郑和在内的帮助他夺得帝位的宦官。肃清内敌后，朱棣决定起一个合适的年号，于是选择了“永乐”，取其“永得其乐”之意。为了建立一个全球性商业帝国，朱棣任命郑和为钦差总兵太监，负责执行一项雄心勃勃、从某种意义上说相当不符合中国人性格的任务，即组建和领导一支探索各大洋的宝船舰队。

郑和的工作包括监督南京巨型造船厂的日常运营；种植数千棵树木，为船厂提供造船木材；以及建立一所学校，培养外语翻译。很快，郑和便组建起一支由1500艘木船组成的舰队，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风帆动力船也在其中。这些船极尽奢华，有很大的客舱、黄金制成的配件、青铜大炮（只供展示，不用于战斗）、以及丝绸摆件。舱壁的设计灵感源自竹茎内腔，可以防水，极大提升了船只的海上适航性。几百年后，西方船只才借鉴了这一技术。

1405年，宝船舰队开始在南京的长江沿岸集合，为史诗般的首次远航做准备。舰队由27800名船员组成，大大超过摩鹿加舰队的260人。有些船巨大无比，长度达到500英尺，每艘大船承载将近1000名船员。其他船中，一些仅负责运送马匹，一些则运送淡水、保护舰队的士兵及武器，一些运送食物，以免船员们在遥远的海岸没有东西可以吃，还有一些则负责运送大桶泥土。舰队将用这些泥土种植水果和蔬菜，其可能的目的是防止船员患上坏血病。

与摩鹿加舰队不同的是，宝船舰队并不征服或夺取远方的土地。尽管中国人有一种文化优越感，认为本国文化优于外部世界，但他们没兴趣建立一个殖民帝国或军事帝国。相反，他们的目标是与国界之外的“蛮夷”建立贸易和外交关系，并开展科学研究。中国人特有的探险理念清楚地体现在一块石碑上。据说这块石碑由朱棣本人亲笔题词，写于宝船舰队活动的巅峰期，其内容如下：

仰维皇考太祖高皇帝，肇域四海，幅员之广，际天所覆，极地所载，咸入皈章。怀柔神人，幽明循职，各得其序。朕承鸿基，勉绍先志，罔敢惑怠，抚辑内外，悉俾生遂，夙夜竞惕，惟恐弗逮。恒遣使敷宣教化于海外诸番国，导以礼义，变其夷习。

在海上，宝船舰队各船之间通过一套旗语和灯语保持联络，这与麦哲伦所采用的技术相类似。他们还用铃铛、铜锣甚至信鸽作为沟通工具，靠燃烧标有刻度的香柱测算时间，并借助罗盘确定方位。中国的领航员还使用一种叫“牵星板”的测量工具来确定纬度，这种工具将南十字星作为参照点。此外，郑和携带了一张21英尺长的航海图，每航行一段时间，他就拿出图逐段查看。与100年后西班牙和葡萄牙航海家所使用的“波多兰”航海图一样，郑和的航海图上绘有陆标、罗盘方位以及从某个地点航行到另一个地点的详细指示。宝船舰队的领航员还要学习依靠星辰操控船只，并借助星座分布图补充自己的航海图。与西方常用的星座图不同，中国的星座图所使用的最大参照点是灯笼星（the Lantern）和织女星（the Weaving Girl）。

遭遇恶劣天气时，中国船员会向道教女神天妃娘娘（Celestial Spouse）祈祷，希望自己不被淹死，这种做法与麦哲伦的船员如出一辙。摆脱狂风暴雨之后，麦哲伦旗舰桅杆上方会出现代表救赎的圣艾尔摩之火，郑和的舰队也出现过同样现象。而且与麦哲伦的船员一样，中国船员也认为那幽灵般的亮光意味着上天在保佑他们的指挥官。

宝船舰队的首个重要目的地是印度西南沿海城市卡利卡特（Calicut）。早在800年前，中国的探险家就经由陆路来到这座城市。宝船舰队来到这座城市之后，卡利卡特的统治者大献殷勤，向郑和奉上丰富的礼物，包括金丝腰带、珍珠和宝石。

在卡利卡特逗留期间，宝船舰队的船员听说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传说，其主角是摩西（Moses）、亚伦（Aaron）和一头金牛犊。记录这个神秘传说的人是宝船舰队的书记官马欢（Ma Huan），其职责近似于皮加费塔。他在见闻录中写道，“有一圣人名曰摩西，乃一宗教之开山鼻祖。世人皆知其为真神，均尊崇之。”碰巧的是，这位圣人有一个“满腹坏水”的弟弟亚伦。亚伦做了“一只金牛犊，然后说：‘这是神圣的上帝，崇拜它的人都能心想事成。’亚伦吩咐人们敬拜这只金牛犊，因为‘它拉出来的都是金子。’人们得到了金子，顿时心花怒放，却忘记了通往天堂的道路。”后来，当摩西回到家时，“他看到民众被弟弟误导……觉得这样有悖天意，于是毁掉了金牛。他弟弟见状，马上骑上一头大象，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传说显然对圣经中关于摩西和亚伦的故事进行了修改，但当时的中国人并不知道它的真正起源。他们以为这故事来自印度，因为他们是在那里第一次听到了这故事。

宝船舰队的终结

宝船舰队第一次完成西洋之行后，回到中国的郑和被视为民族英雄。他很快便开始筹划第二次航行，但当舰队二下西洋时，郑和留在了中国。直到三下西洋，他才指挥一支由38艘舰船和3万名船员组成的舰队再度出海。为未来的航行考虑，他们在所到之处建立了贸易站点和仓库。随后，舰队又完成了另外三次航行，每次持续两年左右。通过这几次远航，宝船舰队建立并维护着世界上第一个国际海上贸易网络。他们沿着非洲海岸线一路南下，到达莫桑比克、波斯湾以及东南亚和印度的其他地方。描述海上探险的吸引力和浪漫情怀的文字在中华大地到处流传：“观夫海洋，洪涛接天，巨浪如山，”郑和写道，“视诸夷域，回隔于烟霞飘渺之间。而我之云帆高张，昼夜星驰，涉仁狂澜，若履通衢。”

1424年，朱棣去世。这位帝王生前生活奢侈，葬礼也极尽奢华，送葬者达上万人。下葬当天有16名妃嫔陪葬，这些不幸的女人要么被吊死，要么奉命自杀。她们的陵墓周围有长达1英里的石雕像，上面描绘着士兵、野兽和官员的图案。朱棣长子朱高炽取消了宝船舰队未来的所有航行计划。与明朝其他统治者一样，朱高炽处于两难境地。一方面，儒家传统的追随者力劝他内省，不与外国人进行贸易。另一方面，宦官集团鼓励皇帝开展国际贸易，使国家更加富足。朱高炽最终站在儒家思想这边，而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钦差总兵郑和只能奉旨回到南京。随着造船工作戛然而止，3万名工匠曾经辛苦劳作的南京大造船厂也归于平静。

倘若朱高炽没死的话，宝船舰队的使命也许会就此结束。但几年后，朱高炽驾崩，他26岁的儿子，即朱棣的孙子开始重用宦官，于是宝船舰队又恢复了昔日的荣耀。1431年，第七次下西洋的宝船舰队由300艘帆船和27500名船员组成，此次郑和的使命是恢复明朝与满剌加国（Malacca）和暹罗国（Siam）之间的和平关系。完成这项使命后，舰队的部分船只继续前行，可能到达了澳大利亚北部，从澳大利亚出土的中国古代器物和澳洲土著居民的口述便是明证。此次引人注目的航行也是宝船舰队的最后一次西洋之行，而这项事业的发起人郑和也在回国途中去世。

明宣宗解散了宝船舰队，关闭了南京造船厂，并烧毁了关于舰队所获成就的相关档案。中国的科学技术，尤其是与航海探险相关的科技就此开始衰败。1500年，朝廷颁布圣旨，禁止两根桅杆以上的船只出海，违者死罪。1525年，朝廷开始销毁宝船舰队的大型船只。在儒家思想的指引下，明朝放弃了由宝船舰队建立的巨大跨洋贸易帝国，选择闭关锁国，不再进行海洋探险活动。

郑和七下西洋，表明中国曾经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倘若西班牙和葡萄牙知道这个海上帝国的影响力触及何方，它们也会满怀敬畏、羡慕不已。欧洲人不曾听说过宝船舰队的鼎鼎大名，葡萄牙和西班牙航海家所到之处恰恰是中国留下的势力真空。葡萄牙和西班牙航海探险是为了寻找财富，这一点与中国相似。但与中国完全不同的是，葡萄牙和西班牙会为争夺领土，抢占商业、政治利益，以及获得更多宗教信众而彼此大打出手。

在复杂使命的驱使下，欧洲人进入中国人曾经为了追求商业利益而到过的地方。1498年，瓦斯科·达·伽马及其船员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中国人曾到过东非的证据：东非土著人戴着绿色丝帽，并以流苏装饰帽沿。此外他们还经常谈起穿着丝绸衣服的白人，如幽灵般来去无踪。这是一段关于宝船舰队的遥远记忆，证明它早在80年前就拜访过东非海岸。1521年，麦哲伦率领摩鹿加舰队到达菲律宾群岛，宣称其为西班牙领土，而当年的中国人却放弃了这片土地。与其他欧洲人一样，麦哲伦并不了解宝船舰队，但他和船员们却不断发现大明帝国遗留在菲律宾群岛的物件，包括丝绸、瓷器、书法和复杂的衡器等，可以说到处都有中国人到过这里的证明。

中国人的海上外交和贸易尝试只持续了一代人的时间，但这些贪婪又敢于冒险的欧洲人却将自己的印记深刻地留在了太平洋的岛屿上。麦哲伦抵达菲律宾群岛时，中国的力量已经迅速减弱，甚至连摩鹿加舰队这种规模的船队也能取代他们对该地区造成巨大影响。中国的殖民时代已经结束，而西班牙殖民时代才刚刚开始。

麦哲伦来到

欧洲人的地图没有标示出散乱分布于太平洋海面的菲律宾群岛，无论麦哲伦还是他的船员，都不知道眼前的岛屿从何而来。麦哲伦率领船只准备接近萨马岛，在距离海岸一二英里的时候，他看到的只有孤悬海面的无情悬崖，找不到可以安全停靠的港口。于是他再次改变航向，前往面积极小的苏卢安岛（Suluan），然后在那里抛锚休息几小时。

那天正好是四旬斋（Lent）期间的第五个周日，马上要到复活节了。四旬斋是纪念拉撒路（Lazarus）的节日，而拉撒路是圣经中起死回生的人物。船员们战胜了疾病，恢复了体力并坚持航行到现在，这恰好与拉撒路的经历相似。麦哲伦决定给这片群岛起名为“拉撒路”。22年后，另一位欧洲探险家鲁伊·洛佩斯·德·维拉罗波斯（Ruy Lopez de Villalobos）来到这里，将其命名为“菲律宾群岛”，以纪念西班牙菲利普国王。

麦哲伦的第二个登陆地点是霍蒙洪岛（Homonhon Island），该岛的自然环境比萨马岛要好得多。麦哲伦终于松了口气，命令船队抛锚上岸。他带领船员们来到的地方有稠密的雨林和棕榈树，还有取之不尽的淡水，堪称海上乐土。他们马上原地搭起帐篷，以作临时容身之处，终于摆脱货舱的恶臭味。他们不仅呼吸着夹杂了棕榈树香气的新鲜空气，还能闻到湿润沙子和腐烂植物的气息。他们宰了一头在关岛买的母猪，用一顿大餐犒劳自己。大家都吃得很饱，这些长期经受苦难的船员终于心满意足了。

1521年3月18日，周一，他们发现一艘船从苏卢安岛方向驶来，船上载着9个人。这将是他们在太平洋上第二次遭遇土著人，麦哲伦权衡利弊，决定让船员们准备好武器。与此同时，他也准备了自己的糖衣炮弹：闪闪发亮的小饰物。假如这些土著人表现友好的话，他就把这些礼物送给他们。

这一次，麦哲伦有足够的信心应对这种局面。皮加费塔写道：

舰队总指挥下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采取行动或乱说话。“那些人下船后，其中一名衣着华丽的土著人立刻走向总指挥，用手势表示他很欢迎我们的到来。然后，五名服饰同样华丽的土著人留下来和我们待在一起，其他留在船上的当地人则去接那些捕鱼的同伴，再与岸上的人会合。舰队总指挥觉得他们挺友好的，于是命令船员用食物和红酒招待他们，并且拿出红帽子、镜子、梳子、铃铛……和其他小饰品送给他们。看到总指挥如此慷慨，对方也送给他刚捕来的鱼、一罐他们称之为‘弗拉卡’（vraca）的棕榈酒和两只椰子。他们还送了舰队总指挥两种无花果（其实是香蕉），一种足足有一英尺长，另一种头较小、但味道更好……他们打手势说，四天后，他们会给我们带来大米、椰子和其他各类食物。

也许他们终于找到了天堂，或者至少可以在那里休息一段时间，等待来年再继续探险之旅。有些患坏血病的船员仍未痊愈，麦哲伦让他们每天都喝慷慨的菲律宾人所赠送的椰奶。与此同时，皮加费塔对菲律宾人的棕榈酒酿造法颇感兴趣：“他们从棕榈树顶割一条缝隙，一直割到树的正中心……这时一股液体就会顺着树干流下来……这液体带有淡淡的甜味。然后，他们拿来一根粗如人腿的竹竿，把它绑在树上，于是汁液便日夜不停地顺着竹竿一点点流下来。”

皮加费塔可能喝了很多菲律宾棕榈酒才了解了椰子。他对于这种水果的诸多用途感到惊讶：“棕榈树结的果实叫‘椰子’，大小和我们的脑袋差不多。它的第一层外壳是绿色的，大约有两指厚，里面有某种纤维，可以用来制作绑船只的绳索。在这层外壳下面还有一层壳，它比坚果的壳更硬、更厚……第二层外壳下面是白色的椰肉，约有一指厚。当地居民喜欢用椰肉和着鱼跟肉一起吃，而我们喜欢将它拌着面包吃，这样尝起来有杏仁的味道……椰肉里面包裹着清甜的椰汁，喝起来非常清爽提神，有股苹果的味道。”菲律宾人教船员们用椰子制作椰奶，“我们还亲自实践了一番”。他们把椰肉从椰壳上撬下来，与椰汁混合在一起，再用布把混合物过滤好。皮加费塔说，过滤出来的汁液“就像羊奶一样”。椰子的多种用途给皮加费塔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略带夸张地说，两棵椰子树就足以让一家十口人活100年。

皮加费塔绘制的菲律宾麦克坦岛概貌

如田园诗般的生活持续了一周。在这期间，船员们每天都有新发现，与好客的菲律宾人的关系也变得愈发亲密。“这些居民与我们相处得很融洽，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用自己的语言教我们学会了几样东西，还告诉我们眼前这座小岛的名字，”皮加费塔写道，“我们很乐意和他们交流，因为他们总是很欢快，而且非常健谈。”

可是，当麦哲伦邀请这些菲律宾人登上“特立尼达号”时，这段惬意的时光差点戛然而止。他显然觉得菲律宾人不会偷他的东西，于是鲁莽地向客人们展示“船上所有商品，包括丁香、肉桂皮、胡椒粉、胡桃、肉豆蔻、生姜和肉豆蔻干皮”。不过麦哲伦对他们的信任得到了丰厚回报：菲律宾人似乎认得这些奇特而珍贵的香料，并尝试着向麦哲伦说明他们在哪里种这些香料，这是首次有迹象表明舰队正在接近香料群岛。我们不难想象麦哲伦对此做出何种反应，也许他真的会到达摩鹿加群岛。

丁香树。这是麦哲伦及其舰队冒生命危险想获得的珍稀资源。

然后，麦哲伦做了一件自认为向客人示好的事情。他命枪手朝天开了一枪，巨大的响声打破了宁静，在霍蒙洪群山间回荡。菲律宾人被吓得魂不附体，担心自己性命不保，“想从船上跳到海里”。也许麦哲伦热情过头，做出这样失礼的举动。又或者，他只是想用威力强大的武器给这些毫无防备的岛民留下深刻印象？对于一个与世无争、帮助和保护过麦哲伦的部落而言，以这样的方式展示武力，最低限度也是一种残忍的恶作剧。麦哲伦立刻安慰受惊的菲律宾人，并好言相劝，请他们继续留在船上。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只要他觉得有必要使用武器，菲律宾人绝对会被震慑住的。

显示麦哲伦环球航行路线的椭圆形世界地图

麦哲伦的国王盟友

摩鹿加舰队在霍蒙洪逗留了一周时间。1521年3月25日，周一，天上飘着毛毛细雨，麦哲伦命令舰队起锚。三艘黑色帆船驶出港口，准备往西南偏西方向前进，继续深入菲律宾的岛屿，直指摩鹿加群岛。就在这个当口，皮加费塔罕见地犯了个错误。后来，他在日记中写道：

当时我想到船边钓鱼，于是踩着桅杆往储藏室方向走去。由于下雨，桅杆被打湿，我因此突然滑倒，整个人掉下船去，而周围没人看到这一幕。就在我差点掉进海里那一刻，左手恰好抓住了吊在水里的主帆拉帆索。我紧紧地抓住它，大喊救命。一艘小船过来救了我。我相信，拯救我的并非自身的美德，而是上天的怜悯。

他所说的上天指的是圣母玛利亚。假如皮加费塔当时没有获救，就会当场淹死，或者被菲律宾人救起来，下半辈子在菲律宾度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就无法向我们讲述那些不可思议的故事了。

第二天晚上，船员们发现一个岛上发出暗红色的微光，那无疑就是篝火。他们知道，岛上肯定有人居住。到了早上，麦哲伦决定冒险去打探一番，当他们接近小岛时，一艘小船又驶过来迎接他们。如今舰队已经相当熟悉这一幕了，但眼前的这艘船载着八名战士，船员们不知道他们有何意图。

让麦哲伦感到惊讶的是，他的奴隶恩里克用马来语对他们讲话，而他们似乎听懂了恩里克的话，并用同样的语言回话。没人知道恩里克为什么能与这些岛民对话，甚至连麦哲伦也不知道原因。其实只要研究一下恩里克的背景，我们就能找到一些重要线索。十年前，麦哲伦在马六甲买下恩里克并给他行了洗礼。从那以后，恩里克就一直追随主人横跨非洲和欧洲。恩里克有可能出生在这些岛屿中的其中一个地方，年少时被奴隶贩子从苏门答腊岛掳走并卖到马六甲的奴隶市场，然后再卖给了麦哲伦。果真如此的话，就不难理解他为何懂马来语了。此外，这个推测也意味着恩里克其实是第一个环游世界后回到故乡的人。

土著们“靠近船边，却不愿上船，并且始终保持一定距离”，麦哲伦想用“一顶红帽和绑在一块木头上的其他物品”引诱他们过来，可他们还是不肯再靠近。最终，麦哲伦把他的礼物放在一块木板上，推向小船。土著们兴高采烈地拿起礼物，划船回到岸上。麦哲伦推测，他们肯定在岸上向酋长炫耀自己的战利品。皮加费塔的日记记录道：

大约两小时后，我们看到两艘本地的‘巴朗海’船（Balanghai）朝我们驶来。这些船很大……上面全是人，国王坐在其中最大的一艘船上，头顶上还有遮阳蓬。当国王的船靠近旗舰时，恩里克便开始跟他对话。国王听懂了他所说的话，因为在那片区域，国王本来就比其他人懂得更多语言。他命令几名手下登上我们的船，但他却一直留在自己的船上，与旗舰保持一段距离，直至手下返回。他们刚回去，他就离开了。

麦哲伦想表现得像一个仁慈谦和的访客，但在这位慷慨大方的国王面前，他完全被比了下去，因为国王给了他“一大根金条和一篮生姜”。麦哲伦态度坚定地婉拒了这份贡品，但他还是和颜悦色地告诉这些土著人，他想在晚上把船停泊在国王茅屋附近，以作为舰队拥戴国王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