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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吧精选 | 对话作家张怡微:年轻人是不是应该相信写作?

2019-05-08 12:0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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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98年到2019年,《萌芽》杂志主办的新概念作文大赛已经走过二十一个年头。

1956年在上海创刊的《萌芽》是新中国的第一本青年文学刊物。1998年,《萌芽》杂志联合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等著名高校一起举办了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堪称当时文坛的大事件。

也是这一大赛,发掘了张悦然、韩寒、郭敬明、周嘉宁、七堇年、夏茗悠、郝景芳、张怡微等一大批青年作家。受其影响,有多少青年文学爱好者们喜欢把“新概念”称作一个“梦”,执着于写作。

那么年轻人是不是应该相信写作,或者说相信文学?

本期题主:张怡微

 

 
我是85后青年作家张怡微,十七岁获得“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一年后,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曾获“新概念”一等奖,台湾时报文学奖、联合报文学奖、香港青年文学奖等,出版作品20余部。2016年博士毕业,如今在复旦大学教授创意写作专业。如何打开阅读和写作的正确方式?欢迎大家和我一起聊聊!

年轻人生活经验不足,能写出好故事?

Q:青年人生活阅历有限,如何写出好故事?

张怡微:故事是有基本形态的,各国民间故事都有基本类型及其衍化形态。职业化地写出可以令人看的下去的故事并不需要作者个人经历很多事,熟练故事形态学就可以做裁剪拼贴。事实上很多古代作家也是这么做的。生活阅历不够,就尽情生活。看待世界的知识不够,就从头学起。安德烈-纪德说过,“想要发现新大陆,就得做好很久看不到海岸的准备。”

Q:怡微姐姐,你好。我是90年出生的,从小喜欢文字,但又不是特别擅长表达的人。感觉读与写之间会有很多矛盾,一个矛盾是你越是喜欢读某个作家的书,你越是会在自己的写作中有他的影子。另外一个矛盾是现实与想象的矛盾,我们要么会陷入完全不切实际的虚幻中,要么会陷入纪实的无聊流水账中。我的问题是,你是如何处理这两种矛盾的?

张怡微:写作实际上和我们对生活的发现,对自己人生经验的梳理有关系。这种梳理经验可能来自于他人的启迪,我们戴着别人的眼睛看世界,这个别人是家里的长辈还是哲学家,都有可能的,源来自于我们还不会自己梳理、裁剪、构建自己的审美体系。建议再多读一些。不切实际的虚构,如果是关涉人的欲望或恐惧,和现实矛盾是很正常的。我们本来就是因为对现实生活为我们提供的经验不满足,才会去写小说。至于“流水账”,也许正是因为我们没有发现、打捞、裁剪、型塑意义的经验。或者不必面面俱到,只要记录那些令你惊讶的事,总觉得哪里不对的事,记录那些尚未被叙述过的事。

Q:张老师好,我是一名高中生,也是您的读者。从散文集《云物如故乡》小说《细民盛宴》到现在新出版的新腔我都拜读过,受益匪浅。也曾模仿过您写的《戏场虎度门》。现在时间不太充裕了,平时就听听一个里面主推第一篇文章的朗读。突然之间对写作的选材方面有些迷茫。您说我能现在听的朗读对我自己的写作会有帮助吗,或者说怎样才能培养自己写出《我和吉瑞》一样的获奖文章呢?

张怡微:开始学习写作,不知道写什么,可以从写生活里那些日常却“总觉得哪里不对”的事写起;进而是虽已知晓但尚未明了其意义的事;再者是引起你强烈不适情感的事;描写婚礼、葬礼都是捷径,写个人心结、人与人的芥蒂都是练习的好题材。至于获奖,建议交给命运。有时候运气也是一种实力,比如《我和吉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奖,但改变了我的一生……

Q:张老师您好。我感觉写作对我来说变成了一种执念,一种分不清真实与否的欲望。我写出来的东西得不到良好反馈,但我又有一种自己的审美偏好,我以为那是我自己的风格。我常常在如何写出好东西和如果讨好读者得到称赞之间游移不定,虽然目前看来我在两方面都可能做的很失败。我想厚颜无耻请问您的是,小说在应试时,是否有技巧或者某种特殊的标准?以及在失败痛苦中的年轻人是不是应该相信写作,或者说相信文学?

张怡微:有质量的心灵生活,是相信才可能会有的东西。如果不相信,没有人会恩赐给你有质量的心灵生活。写作能够将作家逼到最黑暗的角落从而发现一些尚未被叙述的心灵景观,照亮世俗生活中不必要被叙述的欲望。在精神性的探索过程中,不存在“讨好”和考试。享受过血战到底的艺术家以心以泪奋斗出来的功果,印刷在纸上,读者以为读过了就有了,实际上那个世界从来就不能分享,艺术家给你看上一眼,也不是你的世界。只有亲自去做,才有可能一步一脚印看到沿路那些超越语言之外的景观。才会知道,文学家当时是看到了什么风景,却选择让什么素材进入作品中。他到了那里不可能没看的那些,他明明看到了什么却没有直接说的那些……都是为什么。作家用可以说的那些物质材料、能够命名的语言吸引人进场,但是更希望别人看到什么呢?那可能才是真相。作家绘制的是详细有效的地图,不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绘图的能力。创造的结果,是艺术家真刀真枪真时间真感情搏杀出来的。这当中没什么技巧,或者标准可言。只有他懂,或者还不懂。

Q:张老师,你好,我是一名高中生,多读书真的对写出好文章有帮助吗?感觉有的时候写出的作文可以让人眼前一亮 可是有时候写出来的真的是漏洞百出,还有时候写作的时候总感觉没素材可写,一些生活中的小事也会写的较平淡,不知道老师有没有什么建议呢?

张怡微:笼统地说,写作是对阅读的模仿,但对于大部分未必从事文学工作的人来说,能不能写出一个好作品,未必完全取决于阅读经验。可能取决于渴望(比如爱一个人)、取决于困境(遇到了艰难的事)、取决于顿悟(突然明白了原来不明白的事)......如果觉得生活过于平淡,那表示对平淡感到不满足,创造不平淡有很多方式,走出去冒险、换个职业重新学习、甚至展开不同的恋爱,都可以。不知道写什么,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样的生活素材应当进入到文学世界,这取决于你内心对于良好生活的愿景,写作让你创造它、接近它、推翻它再造它。但你要有“何为良好生活”的概念和追求它的热望,不然精神意义上的良好生活也不会恩赐给你的平淡。

什么是创意写作?

Q:读书导师征求考研意向的时候我也提到过创意写作的目标,老师却回答我说他认为这个专业是无用的,写作是靠锻炼出来的。感觉常常被打击,大一的新课堂上,每个老师几乎都要语重心长地道一句“中文系不培养作家”,我也知道呀,可是除了这个专业,我还有什么兴趣可选择呢?而且难道创意写作这个专业真的是无用的吗?在锻炼的道路上,遇到一些可以一同讨论、可以指点我的老师,有什么不好呢?把有限的时间种植在喜欢的道路上,不断地挖掘自身,心底有些话想说又说不出来,只有笔成了我的好朋友,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吧。

张怡微:如果你的意思是就业,复旦MFA已经有十年的历史了,我们的就业情况良好。继续写作的有多位,取得影响的有诸如王侃瑜。有读博、出国深造的,有当出版社或编辑的,有当重点中学语文教师的,有当编剧的。还有给RPG写游戏剧本的。据我所知,游戏很缺剧本,传统戏曲也很缺原创剧本。亦有许多公司非常需要专业人才有创意写作学习背景,能够很好地推广自己研发的成果,因为他们虽然有技术有产品,但不太会讲故事。如果你的意思不是基本就业,而是与STEM专业相比人文学科少有实用效益,那的确是没有。但人文教育本身能够让人以更好的素养面对社会技术变迁、人生无常,建构心中良好生活的祈愿,具有更完备的承担人生重任的能量。人不可能一直有用的,专业也不会一直有用。毕竟35岁就被企业认为“不再有用”的STEM兄弟们也很多。

Q:创意写作里的创意可以包含哪些特性在里面?

张怡微:创意写作是个舶来学科,英美有较为悠久的教学历史。目前中国大学开设的“创意写作”专业挂在不同的学科之下,譬如有的大学在广告学、广电新闻专业,这就有涉及到文化产业教育的延伸。复旦大学创意写作专业是2009年正式成立的,是全国最早开设“创意写作”专业的大学,设在复旦大学中文系戏剧专业之下。“创意”显然与文学想象力有关,想象力来源于现实生活的规律,或现实逻辑的推理。同样,“创意”也与艺术家如何发现和处理人的欲望有关,在叙事艺术里照亮人的心灵世界。所谓“创意”,我的理解是改变世界、或者说修改看待世界方式的意志,新的欲望、新的征服。

Q:写作会经常抓热点或者社会趋势么?写好要需要大量素材?

张怡微:我们现在的生活很多是被社交媒体定义的,被手机推送的新闻、文化、审美定义的。社交媒体告诉你应该关心什么,应该焦虑什么,应该害怕什么,应该效仿什么……如果你和别人换一台手机,你就会看到完全不一样的消费热点、社会趋势,看到不一样的“素材”。艺术家应该自己定义生活,自己定义什么样的生活材料才能够进入艺术生活,换句话说,生活在文学里应该是什么样的。

Q:请问张老师,现目前中国几个学校(北师大,复旦,人大)的创意写作专业的各自的区别在什么地方?各自优势是什么?

张怡微:复旦大学的优势在于复旦的人文教育传统,能够为不仅限于写作、或汉语言文学学科之外的人文社科及科学教育等提供最优秀的学习资源。我们经过全国统考招收的MFA学员都是热爱写作的普通学生,他们一开始可能没有文学发表经验,但对写作有兴趣。经由MFA的三年学习,他们能够达到一般的投稿发表水准,具有独立的文学品位。

如何打开阅读的正确方式?

Q:张老师你好呀!不知道我的问题是否可以在这里提出,我想问该如何阅读经典,或者说,读经典时我们是否该刻意汲取些什么以助力写作(比如专门总结全书架构,总结对人物的描写。

我是一名大一学生,热爱写作但写不出什么优秀作品,写的东西无论长短大约只能算一种对自己和对生活的反馈,而不能立足文坛。我一直感觉自己读书能力不佳,读《万历十五年》,《百年孤独》和张爱玲老舍之类文学性较强的书籍时,我大约是更多在通过内容情节获取满足感,而读《论艺术于鉴赏》《does Santa exist》等艺术哲学类作品时我也只是跟着作者思路同步思考获取知识,不知道它们对于我的写作是否有益(或者说我get不到它们对我有益的点。请问是我对经典打开方式不对么?这个奇怪的问题一直挺困扰我的。

张怡微:文学的经典意义我觉得是建立常识(而不是人云亦云),传递力量(知识以外的心灵能量)。如果是常识性的困难,没有门路,互联网时代给我们提供了许多一流学校的公开课,为我们提供不同专业的入门方法、基本典籍、理论历史。如果是get不到别人说的文本中的“力量”,我觉得很可能是因为年轻,连自己的欲望都不太明确,我们连欲望都是互相效仿的,那就尽情生活。在进步强制的时代,我们喜欢看成功的故事,但文学会让我们看到失败者的美。我们喜欢年轻的自己更快更高更强,但人不可能一直进步,总有一天我们会衰老,我们会恐惧死亡,如何面对经验、面对生死、面对爱而不得、面对努力也不会有回报,通俗文学会传递给我们经验,甚至是超验的精神世界。想在经典看到若隐若现的自己,很可能是漫长的过程,这不是一次考试,立竿见影。我们很可能需要不断通过文学作品完成自我教育,才能真正了解自己,了解他人,了解自己的软弱、丑陋,了解他人的退避、为难。了解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处于流变历史中的位置。一边打开经典,一边打开生活,打开生活的同时,再回到经典,可能才是比较有趣的方式。

Q:怡微前辈你好!每读一本书,我就会被一本书的文体所影响。比如读王小波,就会想要写和他写的一样犀利幽默,又在整体文章中错落有致。这倒还好,但是读起教科书,我都能被影响,写的和教科书一样!在生活中,我也是一个及易被说服的人。我想问您,怎么让自己保持一种属于自己的风格?

张怡微:如果认同文学也是艺术的一种,那么艺术教育是有基本规律的。如书法、绘画、音乐的学习,都是从模仿做起,然后背诵结构、构图或乐谱,接着观看聆听一流艺术家的作品,找到自己的品味。至于摸索出稳定的个人风格,是在至勤至优的大量枯燥练习、阅览大量前人作品之后等待神灵降临的过程。

Q:怡微姐姐您好~在阅读外国作品时,我常常会陷入矛盾,一方面会觉得只看译文会无法真切地感受到作家的文字;另一方面,自己又无法通识其他的语言。因为自己仅仅是在西南的一所普通学校就读中文专业,感觉身边的人对这个问题也不在意,甚至也没什么人喜欢读书,所以也有点苦恼。

张怡微:人与语言也是有缘分的。外压之下,也许会学的会工具化的语言,但要读的进文学语言,需要对特定文化背景之下审美化的生活具有极敏锐的感受力和联系能力。文学是传递力量的,经历翻译损失仍能在陌生的语境里传递给读者能量,是文学的价值所在。此外,中国文学中也有大量的优秀作品可以读。喜欢读书的人和喜欢运动的人、喜欢音乐的人、喜欢美术的人、喜欢什么也不做放空的人一样,都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部分人,没什么的。

Q:还有就是很多人会强调小说需要有人物内部因素导致的矛盾,但是我看到了有两类不知道是不是属于这一类型的文字。一类是去年四月《萌芽》刊载的新概念大赛获奖作品,《长恨》和《被解剖的小龙虾》(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算散文),这两篇给我的感觉就是没有什么矛盾,而是展示了特殊身份的人(一个单亲家庭的女孩、参加竞赛的高三男生)的生活,虽然也都遇到了困难,前者渴望父爱而不得,后者也在为竞赛结果努力,但是这种是否是一种矛盾呢?另一类如门罗的短篇小说《抵达日本》,女主角在照顾孩子和写诗之间反复纠结,这是否也是矛盾呢?我不知道我对于这些作品闪光点的概述是否正确,总之先感谢一下怡微老师。我很喜欢你的《樱桃青衣》,希望能成为和你一样优秀的写作者(´∀`)♡

张怡微:我没有看过这两篇文章,如果你的问题是关于散文写作中的“矛盾”呈现可否通过人物复杂处境的叠加建构,那的确是可以的。因为散文不是虚构作品,无法对现实生活的结果做更改,所以情感的质量就尤为重要,“求而不得”的情感体验是青春写作中的常见原质。成长的本质就是变得复杂,写作让我们逼近这种复杂,逼近生活真正的无奈。“尖锐和痛苦”是情感的质量的来源。这个脉络的写作理论可参考王安忆教授的文章《情感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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