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教授与疯子》：唯文字能救赎

编者按：如果你“不想睡”或者“睡不着”，欢迎继续阅读。这里或许有个文艺片，这里或许有个惊悚片。不知道你会闷到睡着，还是吓得更睡不着。

字组成了词、词组成了句，句组成了文，从此，人类有了属于自己文明与传承。对于我们这样一个读书能够改变阶层属性的国度而言，很长一段时间里，文字被认为是有法力的，甚至在道教中衍生出了以文字为主体的“符箓文化”。

文字作为一个国家民族文明的象征，于大众有着不一样的意义。而收录与承载这种意义的载体——字典，也自然会成为电影取材的对象。

提起字典，很多人会将其与“枯燥”“庞杂”等词联系。但透过电影的镜头，我们可以看到字典编撰背后更多关于人的故事。3月上旬在海外上映的《教授与疯子》（The Professor and the Madman），由真实事件改编，讲述了第一版牛津词典编纂背后的故事。1872年，默里（梅尔·吉布森饰）博士在牛津大学出版社的邀请下进行《牛津英语词典》的编撰。

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光靠编撰组几人的努力没法完成数十万词汇的收集整理工作，而出身平民的默里博士开创性地采用了全民参与的模式，让所有英语使用者一起收集词条定义，再邮寄给编撰组。虽然有全民相助，但是编撰依旧困难重重。二十多年来，编撰组陆续收到一位叫迈纳（西恩·潘饰）的医生寄来的近一万多条引语——这样的工作量已经超过了专业的学者。当词典的第一卷出版，默里博士上门致谢，才发现迈纳医生是美国内战时期的军医，因为精神分裂误杀他人而被禁闭在精神病院。

奥斯卡最佳导演+影帝的组合堪称豪华，梅尔·吉普森和西恩·潘对教授和疯子的各自诠释可谓是点睛之笔。教授与疯子，一段身份悬殊的友谊就此展开。这本充满了大英帝国殖民精神的词典，对于两人来说，却都是最好的救赎。

教授出身平民，自学获取博士学位，将语言学研究当做是一生的梦想；而疯子医生饱受PTSD的折磨，精神分裂，他将词典的编撰当做是自愈的方法。

词典的厚重，往往会与人生相互参照。

虽然影片展现的是牛津词典诞生的过程，但更多的笔墨戏份给了状若疯癫的疯子医生。在现代角度看来，医生是因为参加了内战而留下了PTSD（创伤后应激综合征）从而患上了精神分裂。在恐惧与现实的夹击下，医生误杀了某个平民，留下不可抹去的悔恨。

随着受害者妻子与迈纳医生的相处，他教会了她认字，她为他带来书籍；她放下了对他的恨，他发现自己爱上了她。但是医生矛盾、悔恨、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活下去。他的后半生，深深陷入了误杀他人的悔恨泥淖之中。

18世纪的精神治疗法不光给医生带来了身体上的苦痛，他甚至将这种治疗当做对自己的刑罚。精神状态的时好时坏，让他选择自我放逐。唯文字，给了他最后的归宿与救赎。

书版的《教授与疯子》通过非虚构文字所带来的厚重纪实感，在镜头的诠释下，成为了两个人的史诗。影版在压缩情节的基础上将更多笔墨留在了对两个人物的刻画上，让观众更能理解两人所做的种种选择。

影片中的女性角色也起到了不小的点睛作用。教授夫人果决与勇敢，奋不顾身为丈夫向出版社争取机会；受害者之妻感性而宽容，放下仇恨，给了医生一次生的宽恕。两位对仗的女性角色，也极大丰富了影片角色的多样性。

《教授与疯子》中对文字的执着是对自我文化的自豪。文字对于一个民族而言是象征，也是希望。这一点，韩国的《词典》把握得更为精准和精彩。

在日本提出“文化侵略”欲灭绝朝鲜语后，一群有志之士秘密搜集各地朝鲜语，计划编撰《朝鲜语大词典》。金畔守作为一名不识字的小混混，因为熟悉当地情况而被编委会看中。在协助编词典的过程中，他慢慢学习识字，也慢慢与主编贵公子柳廷焕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从一个不识字的混混，转变为一个坚定的志士，文字让金畔守得到了升华与重生。

只要文字不死，民族便还有一丝希望。在民族语境下的词典，更多是精神的象征，也是对侵略者的控诉。文字承载的意义已经不是教化与传递，而是某种精神层次的象征。它救赎的，是万千因侵略而失去家园的离人们。

《词典》将爱国的主旋律题材类型化，借用词典编撰的外壳，用故事性代替了教条化，非常值得国产主旋律电影借鉴。

非偏执不能编字典。

这虽然近似一种玩笑，但也说明，编撰词典类书籍需要契合某种常人所没有的性格特质。相比于《词典》的民族大义与类型套嵌，《编舟记》在气质和主旨上会更接近《教授与疯子》。

2013年根据三浦紫苑同名小说改编的《编舟记》，取“文海浩瀚，词典为舟”之意，讲述了玄武出版社职人马缔光也与伙伴们15年如一日，编写词典《大渡海》。虽然是虚构故事，但其中人物所展现的坚持与执着，却是如此的真实。

《编舟记》在影片的情节和调性上显得异常克制。这种克制近乎“无聊”，但却又有着一种生活波澜不惊的厚重感。片中的主要人物、被人调侃为“认真君”的马缔光也，也像字典一样，表面厚重无趣，内里却是一个有自我世界的温柔的人。性格的木讷和死板，让光也在销售岗位上不受待见；荒木前辈将他调入了词典编撰组后，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使命。

影片所传递的这种平静而执着的力量，也可以看做是日本匠人精神的一种涵化，这也正是书中所要传递的精神。包括三浦紫苑的其他作品，比如《哪啊哪啊神去村》《强风吹拂》等都承袭了那种固执的韧劲。

于大众而言，字典词典只是一种工具书；而于整个文化而言，它就像是一个锚定物，在光怪陆离飞速演进的新旧文化中，定位一个民族的发展。我们很难想象，那些如苦修般的学者们，是以怎么样的毅力与耐性，在字海中穿行，坚守住文化的根脉。

时代浮躁，靡靡流光。大约，唯文字能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