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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丨第六届明天音乐节(下):跨越时空的音乐体验

澎湃新闻记者 钱恋水
2019-05-22 15:46
来源:澎湃新闻
文艺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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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的深圳明天音乐节上(5.17-5.19),放映了一部Hisham Mayet拍摄的纪录片《跨撒哈拉高速公路的音乐社群》。Hisham Mayet是美国大名鼎鼎的世界音乐厂牌Sublime Frequencies主理人之一,以深入地球各处记录当地的独特声音为主业。

《跨撒哈拉高速公路的音乐社群》不着一言,单单将镜头对准夜晚摩洛哥马拉喀什杰马夫纳广场上的一群群技艺高超的街头艺术家们。戏剧、耍猴、戏蛇,最多是音乐。人群聚集处,音乐家们以琴和鼓为舌彼此兴奋交谈。不时有围观者加入其中,跳舞、放歌,即兴的走向如同难测的潮水不断涌向新的方向,席卷盘旋在杰马夫纳广场上空几百年的声音。

明天音乐节办到今年第六届,标榜的先锋比往年呈现更丰富的涵义。格鲁吉亚的女游吟诗人仍牢固地唱古老诗歌,从上世纪七十年代走过来的两位德国电子音乐人和“泡菜摇滚”老爷子们与时俱进,与吉田达也领军的前卫乐团相辉映。尽管地域相隔遥远,却像影片中的马拉喀什街头音乐家们共用一套音乐语言。

中国的马木尔和丰江舟各有一套噪音美学,前者提供身心洗礼般的体验,间中盘旋哈萨克旋律、原始的低吼和自人类与金属打交道以来的各种声音。后者在频闪强烈的视觉效果中从2019年急速跌回混乱不堪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噪音疯子、日本人Merzbow的角色是每届明天音乐节的标配。它提供地狱体验,予人劫后余生的快感。

音乐节三晚跨越时空的音乐体验,大约与马拉喀什的夜广场相当。

马木尔 本文现场演出图片由华侨城创意文化园提供

马木尔:工业噪,自然神,但仍是人在弹琴唱歌

马木尔的现场每次都不一样。据说他爱买设备器材,追求音色的强劲驱动力从未减弱。

从早期的哈萨克民谣走出来之后,马木尔没入工业/噪音/实验的浓雾,极少再在公开演出中弹出琴不插电的声音。

迷恋音色的人,容易患上收藏癖的坏习惯。被音色障目之后,会看不见也不愿创造整片森林。有的人就此自溺在一堆合成器里窸窸窣窣,为找到的新音色狂喜。但桥梁断了,很难连到其他人类的心里。或许心底还有“彼之敝草,我之珍宝”的骄傲。

但马木尔从来没有掉进这样的陷阱。他的声音实验再狂暴,也始终有可亲近的东西,来自人类的普遍体验和情感。

循着金属、极端嗓和哈萨克旋律的几条绳索,观众就不会迷失在他的噪音世界里。

马师傅肯定喜欢听金属乐。金属中的各种极端嗓不就是人类野性未脱时的兽吼。祭祀、狩猎、狂喜,一切无法用文明的旋律表达的内容,回归猿类的声音即可。

他制造各种金属的声音,不是金属乐,是真的金属。人类如获至宝般发现,从此用来开辟混沌世界的金属。马木尔上演一出金属崇拜的戏剧,他切割,拉锯,敲击,刮擦,对金属施以穷尽想象的锤炼。

这些属于人类利用和对抗自然的声音里,音乐没有缺席。归根到底,这是一个人坐在舞台上弹琴唱歌。琴律紧张,抓住你的每一根汗毛,只不过音高统统被转化作电流,但仍是人人能感知到的音乐。

台上这个压低帽沿的人肯定也在狂风暴雨中洗礼过。他像个自然神,脚踩合成器,风暴大作的声音几可乱真。如同侏罗纪公园群龙现身,自然博物馆暗灯、音响大作吓唬小朋友的时刻,或如克苏鲁从不现身,但把恐惧投入众人的眼中。

高円寺百景

高円寺百景:玩偶乐队出动,直到薪火燃尽

钟声响,一支玩偶乐团登场。变魔术般奏出数不清的新奇段落,哇啦哇啦,台下人目瞪口呆。

艺术摇滚/即兴/前卫音乐的厉害人物总是有数不清的计划和用不掉的能量,日本大师吉田达也也是如此。

成立于1991年的高円寺百景最早由吉田达也和久保田安纪成立。它的风格不容易进分类,但公认接近前卫摇滚下的Zeuhl风格。它源自1960年代的法国,听上去像一伙外星人在唱歌剧。能量四处乱窜,突然爆发,富有即兴的魅力和不同于冷寂太空科幻电影的热闹星际景象。

是法国乐队Magma的Christian Vander开创这个流派,假想了一个“未来人类的最终星际殖民地”,并自创“Kobaïa”语。没错,Zeuhl就是神秘的“Kobaïa”语,意为“震动的音乐”,这种音乐能让你的腹腔感受到强烈震动。

音量大到一定程度,必然能感受到震动。但高円寺百景,不止是音量大。

乐队取名高円寺,是因为有乐队成员最初住在那里。现在吉田达也的家也在那里。高円寺距离新宿站只有两站距离,拥有数条热闹商店街,生活气息浓郁。

“高円寺百景”与占据一方物理空间的高円寺气息相通,百无禁忌,百花齐放。久保田安纪去世后,现任主唱Yamamoto Kyoko(AH)在台上如同超新星爆发,极其明亮耀眼。

吉田达也坐镇的鼓手位是发动机,她就是喷射出的火焰,发出与身边萨克斯同样急促高频,犹如生命危在旦夕,必须抓紧最后时刻的吟唱。

在前卫音乐诞生的上世纪六十年代,西方社会正经历急剧变动。老的成为腐朽,新的还未生成。以短歌为单位的音乐不再能满足动荡的心灵,不可预测的前卫音乐像古老的神祗苏醒。它无穷无尽,变幻无常,远溯至森林和乡野间人族聚会时的音乐,要一直奏奏奏唱唱唱直到薪火燃尽。

后来朋克横空出世,生气的孩子们以三个和弦与简明旋律,超短的歌横切前卫音乐的绵延。吉田达也虽然远在日本,但一路吸收了西方现代音乐的演变。

身为高円寺百景唯一在世的元老,吉田达也是这支由萨克斯、键盘、人声、吉他、贝司与鼓组成的玩偶军团的司令。高速行进的音乐在频繁变拍的带领下横冲直撞。Kobaïa语抛弃语义的束缚,以紧贴音乐走向的单音节由众乐手之口齐齐吟唱。

很少有前卫音乐乐团像他们完全不设静谧缓流,全程提气精彩。歌剧化的段落配以强烈的节奏,若得一句美妙乐句,必定全团紧追,小猫追自己尾巴般现出狂态。

一场下来酣畅淋漓,不输去年留下地面亮津津一层水渍的户川纯。

丰江舟

丰江舟:2019返回1990

苍蝇乐队的前主唱丰江舟,如今是事业有成的多媒体艺术家了。

他跟观众聊天,“我把以前苍蝇乐队的MV给儿子看。儿子说,乱七八糟。九十年代,那个年代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好听的呢。”

大屏幕上开始影像放映,电子声同时响起。皮影戏影影绰绰,汉字部首哔哔啵啵隐现,几何形状与微粒不停歇地移动,波普艺术在雾气后探头探脑。

不用自作主张剖析他的这“部”作品了吧。就如他所说,是一路从清晰明了的2019年沿隧道回到混乱不堪的1990年代。没什么逻辑,生活本来就没什么逻辑的。

人群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身边的8岁小儿也看得津津有味,除了频闪和音量过强需要妈妈捂耳时。

就当作回忆吧,非事件和情节的回忆,只有模糊感觉、在视网膜上停留过的影响,肌肉的记忆。一度大屏幕上还出现丰江舟苹果笔记本的屏保。此时电噪依旧,大屏幕上却出现一条生活小窍门。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意外。效果倒是很好,观众赶紧拍照,为在脑波的回忆之旅看见日常面目的一刻。

Guru Guru

Guru Guru:钻进“泡菜摇滚”的时空机器

德国“泡菜摇滚”(Krautrock)的存在时间极短,但影响深远。随便列几个受其影响的响亮名字:Afrika Bambaataa、布莱恩·伊诺(Brian Eno)、大卫·鲍伊(David Bowie),即可见一斑。

战后的德国被清零,历史和文化成真空。到1970年代,老人们仍小心翼翼,年轻人开始蠢蠢欲动。“泡菜摇滚”这个含贬义的名字(德国人爱吃泡菜)并非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音乐流派生长壮大。玩儿他的人只是想要和欧美主流不同。只要不同,他们便有可能重新找到自己。“泡菜摇滚”具体是什么东西,现在的人多被德国最权威的Krautrock.com网站给它下的定义障目了。“Krautrock是一种诞生于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联邦德国的音乐风格。使用电吉他、早期的合成器、预先录制好的磁带录音来创作音乐或是制造某种音效。音乐中融合了电子、实验、迷幻摇滚和正在兴起的先锋音乐。”

它作为电子乐的前探被后人记住,同时混入世人对德国传统的认知:精神上的沉浸和碾压感,合成器像铁一样既冷又咸的音色,冷峻的循环叠加中产生疯狂因子。

对,也不全对。

“泡菜摇滚”的很多参与者都有1967-68年的学生运动背景,左派作风,过公社生活,在创造的新音乐中表达改造世界的愿望。

听得越多,就越发现“泡菜摇滚”像时空机器,外表看小如电话亭,钻入后带你去到大宇宙。

从Guru Guru而不是同样知名的Neu!、Can、Faust、Amon Düül、Ash Ra Temple、Popol Vuh开始听,更能理解所谓宇宙的涵义。

属于最早一批“泡菜摇滚”明星的Guru Guru活跃至今已经历无数次变形。刻板印象里“泡菜摇滚”的冷硬、重复、狂颠、太空的特型和他们只有一丝重叠。

而他们是“泡菜摇滚”最好的形态:富有创新性,不被一种形态困住的现代德国音乐。

Guru Guru曾表示,如果硬要给自己定义,那就“迷幻摇滚”(Acid Rock)好了。最初由LSD引发迷幻体验,在成员变动中注入爵士血液并一度活跃在爵士乐现场。1970年乐队发行的首专《UFO》已被视作前卫之作,以吉他为主导的音乐中加入原始的效果声,通过电流扭曲的音效引领70年代的潮流。

1971年,Guru Guru紧接着发布《Kanguru》,进一步强化迷幻和爵士联手的色彩,并融入公社生活与人亲密无间的感染力,以及贯穿他们职业生涯的幽默感。

几十年间,这支乐队还深深受到过印度及非洲音乐的影响。他们的现场就像一张彩色世界地图(局部),老头们在上面随心所欲地跳跃。

公社时期的《Living in the Woods》深沉简明,很像莱纳德·科恩(Leonard Cohen)的《I’m Your Man》。

“现在让我们飞向宇宙。”《Space Baby》,长长的前奏里陨石悬浮,男声吟诵爱之星球,在荒诞疏落的器乐声中飞升。很七十年代,很前卫摇滚。

然后又跑到印度。《Izmiz》恍若发生在马拉喀什那个夜广场,自创语言调动身体的每一寸肌肉。管乐手吹出类似唢呐的小调,哪里是小调,是广场上的鸭叫鹅鸣。《Tribes and Wibes》《Ooga Booga》,仍旧语言不明,异域气息明显,随心所欲地玩乐。

他们的合成器效果与冷峻、循环和疯狂毫无关系,仅仅是由持续不断的律动自发产生的童稚火花,最接近小孩子乱吹玩具喇叭的景象。

所以当鼓手蹲在台上疯狂敲击不明物什,发出锅碗瓢盆深夜开舞会的声音时,一点都没有惊讶。

最后一晚末场的即兴 澎湃新闻记者 钱恋水 图

为了《即兴》的即兴

从B10现场到旧天堂书店,即兴是明天音乐节的保留节目。愿者上钩,付出耐心和时间,总有等来渐入佳境的时刻。

最后一晚末场的即兴由三根管乐,一台鼓,一把吉他、一把贝司组成。无法描述,但如果旧天堂书店出了现场专辑,倒是可以买来一听。但比不上现场,因你参与其中时,也是推动音乐流向的一份子。

而每晚音乐节结束后在书店的即兴更好。书店里人头济济,观众散场后来此,买杯酒水免费听音乐家们的即兴演出。

书店外的斜坡上还另有一群年轻人在玩自己的即兴。乐声小小,稀奇古怪。围坐听着的人非常安静,冷却了书店即兴的燥热。

他们凌晨方散。和广场舞一样有益身心的活动,但因提供给年轻人的如此活动场景非常稀少,所以使人流连。

    责任编辑:陈诗怀
    校对:丁晓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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