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与诗人：吴佩孚、杨云史遇合悲欢

军阀戎幕一诗生祸

民国十年七月二十九日湘鄂战争爆发，吴佩孚派他的心腹大将萧耀南、张福来等率部援鄂，而孚威上将军、直鲁豫三省巡阅副使吴佩孚匹马当先，亲自督阵。一败湘鄂联军于羊楼司、岳州，再败三败川军于宜昌郊外。在七月下旬到九月下旬，名噪一时的江东才子杨云史（圻），正因为写了两句“白骨如山诸将贵，黄金满地五丁愁”的诗，被嫉妒他的人向江西督军、北洋军阀陈光远检举，说他是在讽刺陈光远的贪财好货、穷兵黩武。当时杨云史正在陈光远的戎幕，被这位行伍出身、椎鲁无文的陈督军礼为上宾。陈光远听人说杨云史居然不念宾主交欢、历时半年的情分，还写了诗来骂他，心中大为不快。他当时就把杨云史给找来，问他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

杨云史一看苗头不对，就怕陈督军一声光火，遭了他的毒手。当下支吾其词，应付敷衍过去。回到下处便写了一封信，留呈陈光远。说是方得山妻来函，有“园梅盛开，君胡不归”之句，因而“不禁他乡之感，复动思妇之情”，坦承他很想念他那位“绮年时有端丽之誉”的徐霞客（檀）夫人，请陈光远准他辞职、恢复自由之身：“遂其山野，庶白云在山，靓妆相对，此中岁月，亦足为欢，则将军之赐也。”

陈光远命他的秘书，把杨云史这封留书讲给他听了，不禁哑然失笑地说道：“念书的人就是胆子小，就算他写诗骂了俺，俺也没怪罪他呀？他想老婆，要走。还是让他走了吧。叫人拿一千块钱，给他做盘缠，莫让人说我亏待了他。”

可是杨云史毕竟“福薄”，他没得着陈光远的这一笔傥来赏赐。陈光远派人送一千块大洋给他，那位副官到了杨云史的住处，杨云史早已“走之夭夭”，双扉紧扃了。

杨云史逃离江西督军衙门所在地的南昌，并没有回家去和他的霞客夫人“靓妆相对”，反而溯江而西，过彭泽，越梁山，到汉口去闲住了一段时期。时在民国十年九月，湘鄂战争已告结束，然而相约会攻湖北督军、北洋军第二师师长王占元的川军，却姗姗来迟。猛扑宜昌，两度均遭吴佩孚的北洋劲旅击退。杨云史泛舟作江汉游，他曾在路上碰到戒严。因而有感于中，作了一首《辛酉九月吴将军与川军战于宜昌，江路戒严，有感旧游》的五言律诗，诗云：

浔阳风水急，渺渺感余情。

战国难为策，高秋得用兵。

清笳山上发，江火雨中明。

寇盗频年满，西川事可惊。

有一位杨云史的同年好友潘毓桂，跟直系军阀巨擘、权势绝伦、炙手可热的蓬莱秀才吴佩孚也很熟。他到了宜昌，往吴佩孚的临时行辕谒见。闲话之际谈到了方始离开陈光远戎幕的杨云史。潘毓桂便出示杨云史的这一首新作。当吴佩孚读到“寇盗频年满，西川事可惊”两句时，不禁击节欣赏，登时就说：“杨云史是江东才子，名动公卿。你若能代我求贤，延他入幕，我必待之以上宾之礼。”

潘毓桂当下便慨然应允，他说：“这有何难？玉帅有意礼延云史入幕。我愿代表玉帅，专程走一趟汉口，以示玉帅对他的爱重。”

“好哇，”吴佩孚大喜过望，他迫不及待地说：“那么，就麻烦你走一趟，我这就命人为你备船。”

孚威一生巅峰时期

潘毓桂顺流东下抵达汉口，他找到了杨云史，向他备述吴佩孚仰慕之殷、礼聘之诚，果然一拍即合。不日，杨云史便收拾行箧，由潘毓桂相伴，买舟西上，直赴宜昌。途中，他又作了一首五绝，题曰：《吴将军自宜昌见招，遂西行》，诗云：

长叹从军去，西来浩荡行。

关山趋史迹，风雨入诗声。

江色生灯火，秋光带甲兵。

将军如有意，第一是苍生。

到了宜昌，和吴佩孚初次觌面，双方都是慕名已久，相晤之下，备极绸缪。吴佩孚当晚置酒和杨云史作长夜饮。一个是秀才当兵、历尽艰辛危难而拥众百万，俨然北洋直系的万里长城、擎天一柱，功勋彪炳、中外闻名；一个是自幼即有神童、才子之目，乡试中过南元，诗文传诵四海，轻裘缓带的一代诗人。那夜红烛高烧、娓娓倾谈，将军起了雅兴，诗人也感染豪情。吴佩孚、杨云史抵掌论天下大势，杨云史便说：“来时舟上，得诗一首，录请玉帅斧正。”

吴佩孚嗬嗬地笑着说：“岂敢岂敢，正想拜读。”

杨云史便将上列的一首五律，双手递呈吴佩孚。吴佩孚接过去细细一看“将军如有意，第一是苍生”两句，使他触动心事。他自此向杨云史高谈阔论，畅述自己的平生抱负，爱国、救民，一般的是以天下苍生为重。这使将军与诗人的感情，更为接近。吴玉帅开始在以江东才子杨云史为平生知己了。

由于对川军楼船东下的战事尚未结束，吴佩孚军书旁午，尤需时赴前线督战，他留杨云史在宜昌军次盘桓几天，长日诗酒流连，大有不舍遽然分袂之势。九月十二日川军再度集结，猛攻宜昌，吴佩孚为杨云史的安全着想，命卫队护送他到汉口，期以战胜川军后，再践武昌把晤之约。

川军二次进犯宜昌，这一仗从九月十二日打到二十三日，整整的十一天，吴佩孚终将川军击败。二十五日，川军退守南沱溪，实际上已无力发动攻势，因而由刘湘出面向吴佩孚请和。

不久，吴佩孚命孙传芳为长江上游总司令，代统王占元的北洋第二师，坐镇宜昌。这便是孙远馨（传芳）出人头地，从此青云直上，当到东南五省总司令之始；吴佩孚既将宜昌方面布置妥当。十月初，他回到汉口，和湖南省长赵恒惕、四川的川军总司令刘湘，分别议和签约，从此各守“疆土”、互不侵犯。

吴佩孚在北洋军阀中虽然气焰熏天、不可一世，但他一向标榜“不要地盘”主义。民国九年的直皖战争，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皖系兵多将广、武器犀利的边防军，获致大胜。当时直系领袖曹锟，跟奉系首领张作霖在天津举行分赃会议，曾有意畀他以山东督军，使吴佩孚衣锦荣归而造福桑梓，然而吴佩孚却断然拒绝，他只愿回洛阳去埋头练兵。因为他早已料准了直、奉两系势将付之一战，必须未雨绸缪、预为准备。这是吴佩孚在北洋军阀中，总算能见微知著、洞烛机先，因而博得虚名的原因之所在。不过他在当了直鲁豫三省巡阅副使后，始终是一个没有地盘的北洋军阀首要，自也形成了他有说不出口的另一层内心苦闷。

不料，天遂人愿，奇峰突起，从民国二年即已盘踞湖北的北洋第二师长、湖北督军王占元，他是个比陈光远之流尤为贪财好货，不惜克扣军饷、一意徒饱私囊的北洋军阀头子。王占元本是袁世凯小站练兵时一名挑水子的出身，风云际会、扶摇而上，居然贵为湖北一省的军政首长。他大肆搜刮，不遗余力。民国十年便因军中欠饷引起了兵变，乱兵骚扰，武昌宜昌两地卢舍为墟。蒋作宾、孔庚等军界人士乃与川湘连横、兵分两路驱逐王占元，爆发了湘鄂战争。当时吴佩孚正在洛阳练兵，遂以援鄂之名率部大举南下。便在他初度结识杨云史，邀他入幕的当儿，迭败鄂湘川军，宰制武汉，取王占元而代之。他命部将萧耀南为湖北督军，爱将兼老把弟张福来屯兵岳州，旋即拜命兼领湘鄂巡阅使，进而与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直鲁豫巡阅使曹锟分庭抗礼，一字并肩。不但取得天下之中、四战之地的湖北及湖南一部为其地盘，而且逐渐使其势力向长江以南着着进展。此所以说，杨云史参与吴幕之时，正是孚威上将军事业发皇得意、处于巅峰状态之期。

吴佩孚在武汉与川湘双方议和，兼及部署防务时期，杨云史也曾几度应邀到吴佩孚的行辕小作盘桓。但是因为当时吴佩孚太忙，杨云史也想趁这一个空当，回家一趟，和他的爱妻徐霞客并肩赏梅，双宿花间。因此他跟吴佩孚相约，决定回他的故乡常熟过了年后，再到洛阳去参与吴佩孚的戎幕。

 本文节选自《北洋军阀（二）：溃败灭亡》，当代中国出版社出版

《北洋军阀（二）：溃败灭亡》

著者：毕泽宇等著 蔡登山主编

出版年月：2018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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