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底多面袁仁国：堂弟说“他从没帮过忙”，有人为他祭祖修路

五月下旬，小满季后。

5月28日，一场大雨过后，赤水河变得异常混浊和汹涌。滔滔东去的河水，一如既往地淘洗着时间留下的痕迹。

贵州茅台镇，赤水河畔两岸的人，似乎已忘记“万亿市值邻居”贵州茅台因贪腐问题引发的高管“地震”。

历史是有记忆的。包括袁仁国在内，多位高管们的罪与罚，正牵动着成千上万民众的利益。

5月29日，贵州茅台2018年年度股东大会如期举行，参会股东陡然增加到十年之最的2400余人。

人多了，会场首设两个。这一系列，既表现出公众对“袁仁国时代”翻篇之后，贵州茅台何去何从的担忧，也显示了公众对“去袁仁国化”茅台新时代的期许。

从进厂普通工人起步，浸淫茅台长达36年，再到掌舵人7年，因涉嫌“大搞权权、权钱、权色、钱色交易和家族式腐败”等贪腐行为，被检方依法批捕的袁仁国，在中国白酒史上，只留下一声空叹。

袁仁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升迁路上又有哪些秘密？

连日来，封面新闻记者赶赴贵州仁怀市，起底袁仁国，尝试还原其多面人生。

外界对袁仁国的了解，几乎都是从他上学的仁怀市茅坝镇和当知青的中枢镇开始。

事实上，袁仁国祖籍和出生地，在仁怀市后山乡。

这个距仁怀市区54公里、距茅台镇33公里的乡镇，坐落在大山之间，世居着苗族、布依族、彝族等民族。

袁仁国，在这里几乎人人皆知。但他的“落马”，并未泛起多大的涟漪。

“前几天，看新闻才知道被抓了。”提起袁仁国，村里两位与其年龄相仿的村民都给出“不了解”的答复。

“不了解”，是袁仁国留给村民们最多印象。

在邱家坟这个村民小组的土地上，与袁仁国有关系的，只有他爷爷奶奶的坟，以及他二爸家的瓦房，以及他出生后被烧毁、现早已变成玉米地的一块老屋基。

“他一年最多回来两次，正月初一初二回来一次，清明节回来一次，都是上坟祭祖。”

与他出生在同一块宅基地的邻居老黄回忆，袁仁国回村祭祖时，有时四五辆车，有时十辆八辆车，浩浩荡荡。

祭祖结束，袁仁国会站在老屋基旁看上几分钟，然后迅速离开，“前后不超过一个小时”。

正是这种“匆忙”，让袁仁国在乡邻眼中显得“有些高傲”，“认识的人，他会打个招呼，不认识的，他连车窗都不会开。”

一位郭姓村民认为，袁仁国“很忘本”，“这么多年，没有帮助过村里的贫困户，连村里捐款保护一棵古树都没参与，几十块钱都不捐。大家很生气，有一次他回来上坟，还堵过他的车”。

老黄也认为，袁仁国不容易接近，不仅村民很少能和他搭上话，就连后山乡政府领导听说他回来上坟，几次拦截要请他吃饭，都被他拒绝了。

他认为，袁仁国的这些行为，“是低调的表现，是不愿滥用手中权力的表现”。

看着袁仁国出生和长大的村民王大爷说，袁仁国小时候就表现出了聪明，不仅会说，也有孝心。“才三四岁，只比水桶高一点，就和他哥哥一起帮爷爷挑水”。

袁仁国排行老二，大家都叫他袁二。

王大爷说，那时候，村民们就感觉袁二“将来会有出息”。

“袁二”并没有在后山乡呆多久，到了读书的年纪，就离开了。

相对于后山乡的其他村民，袁仁国具有先天优势。因为他的父亲在仁怀县（当时为县）政府工作，还是土改干部。

袁仁国父亲一辈，有三弟兄。

到了他这辈，袁仁国头上有个大哥，有个双胞胎三弟，以及四弟、五弟、六弟。

1973年，袁仁国高中毕业后，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到仁怀市中枢镇当知青。双胞胎弟弟袁某庆也在该镇当知青。

据多家媒体报道，父亲看不了袁仁国受罪，托时任茅台酒厂副厂长邹开良，把袁仁国介绍进茅台酒厂工作。

不过，公开资料显示，双胞胎弟弟袁某庆，自1975年11月至1978年11月，也在茅台酒厂当工人，后来，曾担任厂保卫科内勤人员。

1978年，袁仁国因为勤学好问，引起当时厂长季克良的注意。1978年恢复高考，袁仁国得到报考贵州工学院（现贵州大学）机会。但没过分数线，只能留在厂里继续工作。

有知情人士告诉封面新闻，实际情况是，当时袁仁国的父亲考虑，“因为自己干部身份问题，两个儿子都去考大学，要占用两个高考名额，怕有人说闲话，干脆让袁仁国继续在茅台酒厂工作，让老三袁某庆去参加高考……”

此后，袁家老三顺利考上大学，并踏上仕途。

知情人士还透露，袁仁国的四弟、五弟、六弟也都顺利考上大学，同样有人成为公职人员。

相比之下，袁仁国二爸家，除大儿子不幸去世外，其他5个孩子以及幺爸家的儿子，也都全部考上大学。有人当了教授、有人当了老师，有人则在遵义或仁怀市政府部门工作。

整个家族10多个兄弟姐妹中，除袁仁国身处白酒行业外，只有二爸家幺儿袁仁远从事白酒生意。当然，该事实只有袁仁远单方面说辞。

贵州省纪委贵州省监委的通报显示，袁仁国“大搞家族式腐败”。

对于这样的通报，堂弟袁仁远并不认同。

5月27日，封面新闻记者见到袁仁远时，他正在中枢镇梅子坳村一家白酒门市。

袁仁远告诉封面新闻记者，大学毕业，他先是进入政府部门。嫌收入太低，他辞去工作，办起了酒厂。在他眼里，堂哥袁仁国是一个勤奋上进，文学功底很强的人。

“说他搞权色交易，据我所知，我就只有一个二嫂，说他搞家族式腐败，我们这些兄弟也从来没有沾他一点光。”此刻，袁仁远说话时，眼神有着明显的闪烁。

袁仁远还告诉封面新闻记者，他从事白酒生意这么多年来，二哥袁仁国既没有在销售上帮他忙，他也没从袁仁国手里买过一瓶低价茅台酒，“他甚至连我有几吨酒、生意做得如何都不知道”。

袁仁远说，袁仁国与所有亲人来往都很少。一家人一年之中也就是祭祖的时候见一面，喝杯酒。

在酒桌上，袁仁国也没有“官威”，“穿着很普通，抽一般的烟，很低调”。

不过，和堂弟眼中低调的二哥不同，袁仁国在后山新山村村民眼中，则又有着另外一个模样。

今年4月，袁家祖坟再次翻修了一遍，打上了水泥地面，周围种上了树。

有村民告诉封面新闻记者，一位同样在政府部门担任要职的袁家远房亲戚，批了10万元，以交通部门建村道名义，“专门为袁仁国上坟祭祖建了水泥路和停车场”。

封面新闻记者致电村支书求证是否有这样一笔建村道的款项、由哪个部门拨款，但对方拒接电话，发去短信也未回复。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的确有一条水泥路直通袁仁国家老屋基，还有一条水泥路，则直通袁仁国奶奶坟墓附近。尽头处，还建了可供至少十辆轿车停放的停车场。

对于这条水泥路，袁仁远表示“不清楚”。对于翻修祖坟，他挽起有些油污的白衬衣袖口说，“是我出钱翻修的，就花了一万多块钱”。

1978年之后，不论父亲怕被说闲话卡了袁仁国的高考资格，还是袁仁国的确没考上大学，总之，袁仁国留在了茅台酒厂。

在茅台官方微信公号“贵州茅台”上，有一篇发表于2018年1月29日的关于袁仁国的题为《他在茅台“服役”四十三年，从赤水河畔到香醉世界》的文章。

文章称，从1975年到1983年的8年间，袁仁国一直身处基层，从制酒开始学习，在车间里所干的起槽、运槽、酒醅入窖等工作，每天搬运量近5000公斤。

袁仁国真正成为茅台酒厂管理人员的一步，缘于1989年茅台酒厂的国家一级企业评选。

当时，茅台酒厂参与评选被拒。袁仁国毛遂自荐，“我要试试”。

在北京，袁仁国用3个小时说服评选人员，为茅台酒厂参加评选争取到了资格。

1991年，茅台酒厂获评国家一级企业，袁仁国被任命为副厂长。5年之后，袁仁国升任茅台酒厂（集团）副总经理。

媒体公开报道，袁仁国为茅台做出的第二次贡献，缘于1998年全球金融风暴。

时年，茅台陷入“滞销”危机，两个季度过去，销量加起来不足700吨。

袁仁国紧急出任总经理，组建了一支包括他在内的18人营销“敢死队”，并向他们下了死命令。

与此同时，袁仁国甚至在家为经销商做饭，并拿出陈酿茅台，求助经销商共渡难关。

1998年年底，茅台如期完成2000吨销售任务，袁仁国也在全国建立起了庞大的销售网络。

2000年，贵州省轻工业厅副厅长乔洪“空降”茅台公司担任总经理。

到任后，乔洪继续开拓市场，大规模铺设专卖店，并为机关、团体订制专用酒。6年后，茅台销售额达到62亿元，是其到任时销售额9.8亿元的7倍有余。

乔洪得到集团上下认可，成为袁仁国争夺茅台集团董事长的“头号”竞争对手。

出人意料的是，一年之后，乔洪被举报，遭到“双规”。

媒体报道称，绊倒乔洪的是一桩“世界杯足球”案，2002年，乔洪组织公司中高层及优秀经销商赴韩观战世界杯足球赛，其间涉嫌接受承办单位贿赂。

检察院指控，乔洪受贿财物折合人民币1442万余元。

2010年，遵义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乔洪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一年之后，袁仁国就任茅台集团董事长。

靴子落地之后：人多双会场， 股东大会的“去袁仁国化”

5月26日，茅台集团内部刊物《茅台时讯》在头版头条刊发文章:5月23日，茅台集团公司召开2019年第十四次党委会，坚决拥护省委省纪委对袁仁国问题的处理决定。

会议强调，茅台集团的领导班子成员，要率先垂范、以身作则，不做两面派，不当两面人，把忠诚干净担当体现到行动上。

当天，贵州茅台发布公告，5月29日上午9点半召开的2018年度股东大会，因登记参会人数超过预期，现场会议召开地点调整为公司多功能会议中心。

5月28日，封面新闻记者在茅台镇的股东大会现场登记点了解到，前来参会的股东达到10年来之最，超过2400人。

有分析人士指出，这种现象，说明股东的权利意识在觉醒，同时也想借这样的机会参观了解茅台的未来规划。

当然，更多的，则是股东在“去袁仁国化”新时代，对茅台的焦虑和期许。

有多位股东在微博上评论，希望贵州茅台在股东大会期间，能就集团公司单独成立“销售公司”一事有个明确说法，因为其“不仅是中小股东的利益小问题，而是茅台酒作为中国一线品牌公司形象，关系着未来人们对其价值走向的判断”。

不过，这样的焦虑，在5月28日下午，被股东们能继续购买一箱平价飞天茅台和两瓶生肖酒的愉悦心情，以及茅台公司重新更换的标语所取代。这句标语是:“股东是茅台永远的家人 您的信任赋予我们前行的勇气与力量”。

微博官方认证深圳东方港投资管理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但斌，通过其实名微博发表评述:现任茅台董事长李保芳的“智慧、原则、客观精神，对事物的判断力、决断力让人敬佩，企业好了，是所有人共赢，国家赢、企业赢、员工赢、投资者赢……此刻一个中国标志性蓝筹股的表现，也代表着一种信心和精神”。

5月28日下午3点，贵州茅台收盘价定格在每股888元，市值1.12万亿元。

当天，中金公司研报称，预计到2028年，每瓶茅台酒的出厂价将涨至4000元，未来10年营收和利润有望增加10倍以上……

5月28日晚间，茅台镇上空再次飘起了细雨。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酒香，澎湃的赤水河依旧奔流，小镇依旧车水马龙灯火阑珊。

袁仁国的“罪与罚”，或已是陈年往事。

（原题为《堂弟眼中低调，村民却觉高傲 茅台狂人袁仁国：有人为他祭祖修路和修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