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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中人:有人留下,有人逃离

2019-06-11 08:5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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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互联网行业取代金融,成为毕业生求职时的首选。年轻人前仆后继加入互联网大潮之中,渴望在当下最具变革力量的行业中施展拳脚。梦想照进现实,入行的他们走过不尽相同的职业轨迹,却经历着相近的心路历程:兴奋与倦怠、成就和挫败、坚定和迷茫⋯⋯在行业变化的当下,躁动的浪潮之中,他们又将何以自处。

2019年5月28日下午6时,北京西二旗地铁站内人流汹涌。因聚集了多家知名互联网企业,西二旗被称为中国互联网的“心脏”,近18万互联网从业者每天在这里穿行往返。

2014年,是互联网进入中国的第20个年头,亦是快速扩张的一年——阿里巴巴赴美上市,成为全球规模最大的IPO;阿里、腾讯、百度、京东,进入世界互联网公司市值前十位;首届世界互联网大会在浙江乌镇举行⋯⋯

同年,徐州人阿汤大学毕业;河南人小楠结束留学生涯回国;内蒙古人晓宇结束在传统行业的财务工作。三位对互联网行业仍懵懵懂懂的年轻人,不约而同地在这一年推开了这扇大门。当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并不是被舆论过分渲染的金色大道,而是一个崭新而疯狂的世界,有别于以往的公司架构、快速运转的工作节奏,都需要被重新学习。

4月22日,杭州阿里中心支付宝大楼。一座巨大的雕塑伫立在大楼之间。时间接近晚8点,陆续有员工下班,在雕塑周围等车。

4月17日,杭州某互联网公司,晚上8时,在大厦外仍能看见开会的员工。

大学专业是电子商务的阿汤,最快适应了这个行业,他通过校招进入了南京一家知名网购平台,像所有的职场新人一样,开始在公司各个部门轮岗,从采购、销售到客服,最后进入了运营体系。

工作头两年,连续加班是常态,几乎每隔一个月,平台就要进行促销,像6•18、8•18、双十一、双十二等特殊日子,就是阿汤最忙碌的时刻,他坦言一开始也会有情绪,特别是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成,却要留下来等其他同事的时候。“特别想发泄时,我就写小说,把内心的想法用笔写出来。”后来慢慢习惯了,阿汤不再想那么多,“领导能用我,被利用是一种价值吧”。

刚到杭州上班的阿汤,由于新租的房子家具还没齐全,便暂住在一家火车主题的青年旅社中。他目前在一家网红公司做运营总监,工作时间比以前在电商工作时短很多,但由于是全新的行业,手下也都是高学历人才,工作有了新的挑战性。

当然,价值的实现,需要阿汤用自己的生活交换。在那个平台工作的三年里,阿汤一次也未能赶上家里的年夜饭,因为部门里要求单身的留下值班,到初三、初五才可以回去;阿汤九岁才会讲话,小时候只有奶奶最疼爱他,但由于工作忙,他错过了见奶奶最后一面的机会;他的女友,也因为阿汤没有时间陪伴而离开了他⋯⋯

“我想开了,自己虽然失去了一些东西,但也得到了很多。”阿汤在回顾一系列为工作作出的牺牲后,淡然总结道,“现在我能力上有所提升,而且能够独当一面了。不是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吗?”

阿汤也经历过一些“至暗时刻”,比如那个坐在他旁边的实习生。当时阿汤上早班,实习生上夜班。在一段连续加班的日子里,有天阿汤上班,发现她还趴坐在工位上,他上前打了个招呼,却发现实习生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

“当时着实被震撼到了,心里想如果我这样的话,我值得吗?”但这件事之后,阿汤的生活并没有变得不一样,事实上,直到去年离职为止,阿汤很少早过晚十点下班。今年换了份下午5点下班的工作,反而让他觉得缺乏挑战性。阿汤说自己崇尚阿里精神,坚定地投身在互联网的浪潮之中,几年下来,他收获的不仅仅是金钱,更多是精神上的奖赏——“在高速发展的社会里,得到一点存在感和成就感。”

小楠求职近五个月,仍未找到合适的岗位。没事在家时刷求职网站,偶尔做几个电话面试,或是出门散散心。企业在缩招,小楠也不想降低自己的要求,都增加了找工作的难度。回想上一份工作,是如梦魇般的生活:没完没了的加班,不断涌来的任务,精神和肉体双重的折磨最终压垮了她。尽管求职不易,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裸辞。

留学回来的小楠和阿汤不同,她认为要得到职业上的发展,并不一定取决于加班的时长,工作和生活更需要平衡。在国外商科本科毕业后,小楠第一份求职却是之前完全不了解的IT行业,但因为是市场分析的岗位,和自己的专业也挂钩,和公司谈得也投契,小楠抱着学习的心态入行了。当时什么都要重新开始,但因为有项目经理带着,小楠并不觉得很累。

三年多后,项目结束了,小楠又进入另一个公司从事需求分析。和上一份工作不同,新公司的工作内容和自己的专业不对口,却没有相应的培训制度或导师带着;周末加班,通宵赶工,或是22点、23点下班成了工作的常态,永远有干不完的活。

“我天天都不开心,每天晚上做梦都是那个项目的内容。”小楠描述自己在加入新公司后几个月的状态,她觉得自己被分配了太多的任务,精神和身体都承受不来。“当时除了要做手上的工作,还要学新东西,领导催得很紧,人非常紧张。”

同时,工资并没有相应地提上去,“工作量和回报不成正比。”她说。“工作所带来的精神压力多于自我价值的实现,所以就辞职了。”

小楠回想上一份工作,是如梦魇般的生活:没完没了的加班,不断涌来的任务,精神和肉体双重的折磨最终压垮了她。尽管求职不易,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裸辞。

离开互联网公司,小楠痛快地玩了一段日子,期间并没有太多担心,直到2019年春节后,一起裸辞的朋友情绪越发焦虑,小楠自己才感到压力,当时就把简历挂上求职网站,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并没有收到太多回音。她不希望再回到那深不见底的“加班泥沼”中去,求职时更在意公司的管理制度和企业文化。“并不是反对加班,只是反感那种洗脑式的、不停给员工打鸡血的公司文化。” 小楠说。

她认为工作和生活孰重孰轻,这只是个人选择的不同。但事实证明,对于这群互联网新人,这并不关乎个人选择,而更像是妥协的结果。

从刚开始的轻松到焦虑,直到现在无可奈何,小楠在与人合租的房间里,静静度过了五个月无业的日子,其间她面试了五六个岗位,仍未找到合意的。她对工作的要求或许不算过分,只是原来的康庄大道正慢慢变窄。到2019年,一直高速发展的互联网行业,进入了截然不同阶段。

离开工作了五年的电商公司,晓宇从北京来到了心仪已久的杭州,这里有他要好的前同事,也有他更喜欢的文化氛围和环境。来到杭州,他终于有机会喘一口气。他写产品分析发表在自媒体上,他爱好音乐,自学吉他。他觉得年轻人需要奋斗,但和公司强制加班是两码事。

一直在某知名电商平台,从事产品经理一职的晓宇,对行业的变化有更深刻的感受。关注行业动向的他,从去年开始,常常在网上看到各家互联网公司裁员的消息。“当时没想到会波及自己,到了今年春节前后,发现项目预算缩减许多,也不让做促销了,我开始感到有点不对劲。” 晓宇负责的业务,本来是集团三大战略项目之一。同事之间开始传出裁员的风声,晓宇权衡了一下,便主动跟领导要求离开。“当时大家都无心工作了,我觉得即使现在能留下,将来也不一定。”

另一个让晓宇离职的原因,却在风暴来临前已一直酝酿着。他发现周围很多人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缺乏危机感和压力,拼不起来;同时公司从春节后开始,鼓励员工21点才能下班,这种加量不加价的做法让晓宇反感。“这只是用一种战术上的勤奋去掩饰战略上的懒惰,但很多情况下,时间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他认为。

晓宇倒不抗拒加班,他业余会在自媒体上发布产品分析的文章,因此常在下班后,仍工作到凌晨。但他认为这和公司强制加班完全是两种性质。“马云说的一点我比较赞同,年轻人应该奋斗。但如果工作本身没什么激情,就只是在打发时间,没有意义。”

最终公司裁走部门六成员工,晓宇带着一笔可观的补偿,来到杭州找工作。同时,他也终于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可以重新规划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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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7日,杭州某互联网公司,晚上11点多,偶尔有几个面带疲惫的员工通过人脸识别闸机离开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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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0日,北京西二旗地铁站,匆匆走出闸机口的上班族。

2019年,世界互联网大会进入第五届,阿里的IPO记录尚未被打破,和腾讯仍坚守在世界互联网公司前十位,但企业融资却越发困难,P2P公司先后爆雷,“优化”“瘦身”“末位淘汰”成为行业新常态⋯⋯

而一眨眼间,阿汤、小楠和晓宇也在互联网行业摸爬滚打了五年,当时的他们,肯定无法想象,自己所在的行业会经历如此浮沉起落的五年,而这些前仆后继地投身大潮的年轻人,如同一片片青葱的叶子,有的被推向浪潮之巅,有的被卷入万丈深渊,但更多的,则只是兜兜转转,随波逐流。

(应受访者要求,阿汤、小楠、晓宇均为化名)

图/财新记者 梁莹菲 丁刚

文/财新记者 梁莹菲

图片编辑/杜广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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