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个女人成为孙宇晨的革命导师?

作者：彭梁洁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当代的盛名大部分是误会的产物，后代的赞美大部分是心理投射的产物。”

壹

继伪粉丝特朗普之后，美国著名哲学家安·兰德最近又收获了一名声称受到其思想极大影响、然而行为却难以自圆其说的信徒。此人来自中国，就是不久前因天价拍下“巴菲特午餐”而名声大噪的90后创业者孙宇晨。

午餐的时间和地点已经确定，下个月25号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旧金山举行，这是慈善午餐二十届以来“首次移师纽约之外的城市”，孙宇晨在微博上说。

孙宇晨微博截图 

这一消息背后，有几个信息点值得关注。

第一点也是已经被讨论最多的，孙宇晨来自以去中心化为理论基础的区块链行业，是波场TRON的创始人，而作为传统金融业代表的巴菲特虽然对区块链技术表现出兴趣，但视比特币为“毒老鼠药”，二者关于传统和创新之间的讨论必然将成为一大看点。

第二点，此次午餐地点旧金山，也是最具美国科技创新基因的硅谷所在地。硅谷走出了众多深受安·兰德思想影响的著名创业者和企业家，而孙宇晨此前在美国留学期间，有在硅谷工作的经历，他声称自己也是安·兰德的拥趸。

第三点，大概从2017年开始，饱受争议的比特币和区块链业内人士开始为行业寻求理论根基和道德支点。根据套路，第一紧要的便是物色一位影响力强大、最好已故的著名人士为自己站台，生前乐于布道的安·兰德最终成为币圈的选择。

这里为什么要反复提到安·兰德？

“当代的盛名大部分是误会的产物，后代的赞美大部分是心理投射的产物。” 这是豆瓣上这位作家某部作品后读者的一句评论，来回答这个问题或许再合适不过。

贰

首先简单介绍一下兰德及其思想。

出生于前苏联的犹太人安·兰德在20岁之后移民美国，深感美国自由之风拂面的可贵，她借以立身扬名的两部小说——《源泉》和《阿特拉斯耸耸肩》，是其哲学思想的精准阐述，例如她倡导的理性主义、客观利己等等。

兰德的作品之所以广受商界人士尤其是硅谷创业者的推崇，除了其小说中的人物多以“公司人”的身份出现并开展故事，更是因为主角们展现出的冒险、创新、坚持自我精神尤为创业者这一群体所看重。

兰德并非经济学的专家，她关于市场经济的观点并无专业的理论陈述，但其对于财富的态度继承于自己的哲学思想。更重要的是，由于兰德哲学思想强调同一性——人的思想、语言和行动应该保持一致，她的这套思想被有心者分解为具体的方法论，在商业活动中居然产生了出人意料的效果。

其实，只要提及兰德其中一位追随者的名字及其行事风格，加上一句她流传甚广的名言，我们就能大概掌握她的财富观了。

这位超级粉丝叫乔布斯。那句名言是，不能把世界让给你所鄙视的人。这句话后来广为流传以至于像变了味的鸡汤，很少有人去追究它出自谁之口以及上下文语境。

乔布斯辍学、在产品上追求极致、遵从自己内心的诸多经历和特点与《源泉》的主角洛克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洛克从学校建筑学院离开时对系主任说：

“因为我无意于为了服务或帮助任何人而去建造房屋。我无意于为了拥有客户而建造房屋。我是为了建造房屋而拥有客户。”

乔布斯 

在《创造财富的品质》一文中，兰德对此进行了详细阐述，她对财富创造者进行了“真假”之区分。根据财富来源以及财富获取方式的不同，兰德将那一类容易被误认为的假财富创造者称为“财富占有者”。

文中一些重要观点摘录如下：

财富创造者的本质特征是其独立判断；而财富占有者的本质特征是其社会依赖。

他（财富占有者）寻求变得富有，但不是通过征服自然，而是通过操纵人；不是通过智识努力，而是通过社交策略。他不生产，他在重新分配：他只是将已经存在的财富从主人的口袋转移到自己的口袋。

他们是赌徒或不顾一切的投机家，他们根据当下的刺激、道听途说或者自己无法解释的情感以及盲目地直觉参与赌博。

财富创造者不采取上述两种方式。他不等待潮流——他设定潮流的方向。他不赌博——他采取适当的冒险，自己真正承担上述两种情形试图忽视的责任：也就是，判断的责任。

财富是人类智识的产物，是其创造力的产物，这几乎完全等同于艺术、科学、哲学或任何其他的人类价值。

基于这些判断标准，历史上和当今社会中的部分商人似乎并不属于真正的“财富创造者”。孙宇晨声称自己深受兰德影响，但他在某些行事方式上，显然也属于兰德极力剔除的、与财富创造者对立的另一种人。

接受GQ采访的《风口上的孙宇晨》一文中，不论是孙宇晨提到的从小信奉至今的行事原则：“一定要当第一。如果在一个领域当不了第一，马上换下一个。”还是自己拿高分的秘诀：“跟老师多交流，关系熟了，正式交论文之前先让他看一下，提点儿建议，我再改改。分数能差吗？”都与兰德的财富观相悖。

如果一定要说孙宇晨与自己偶像笔下的主角们有什么共同点，或许只在于“白手起家”这一项。不可否认，兰德极力反对污名化资本和商人群体的观点，为平民阶层追求财富提供了道德和理论上的合理性，这也是其作品在国内的重要传播基础。

叁

这位自由市场捍卫者的著作引入国内翻译传播的时间点也非常值得回味。

最早的中文译本出版于1993年，是在南巡讲话后的第二年，由三联出版的《新个体主义伦理观——爱因•兰德文选》。

第二本的出现已经是11年之后了。2004年，中国加入WTO一年之后，兰德作品在中国的传播迎来第一个高潮，其最重要的两部代表作《源泉》（2005年）、《阿特拉斯耸耸肩》（2007年）就是在这一时期面市。

在文艺青年活跃的豆瓣安·兰德小组里，2010年的提问“说说大家最早是怎么知道安·兰德的？”下面，174位豆瓣用户贡献了自己的答案，他们接触兰德的途径五花八门，主要都是因为以上两部小说。

占比较大的答案显示，他们看到《货币战争2》中提及兰德和《阿特拉斯耸耸肩》这本书，好奇什么样的作品能够影响那位前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于是找来看；另一类颇具代表性的群体是建筑学专业学生，因为《源泉》的主角洛克从事的就是建筑行业，他的原型是美国著名建筑师赖特；还有人是从《参考消息》上看到这位作家的介绍……

还有好几位读者通过一个有趣的途径认识了兰德——《生化危机》这款电子游戏。游戏由日本一家软件公司开发，引入中国的时间跟《阿特拉斯耸耸肩》中文译本诞生的时间恰巧同年，《大众软件》这本老牌杂志介绍这款游戏的设定背景时搬出了兰德。

豆瓣截图

当然，国内也已经出现了不少研究兰德的学者、以及致力于在企业家群体中推广兰德思想的布道者，例如《安·兰德传》的中文作者刘仲敬，还有一位笔名为“鲁克”的奥地利学派经济学者，这一学派的代表人物哈耶克在自由市场的观点上与兰德一脉相连。

2017年，兰德终于等来一个“上岸”的机会。这年5月，“兰德市场伦理与企业家精神峰会”在浙商博物馆举行，这场峰会并未激起多少水花，值得关注的这一年份的背景。

这一年，官方公开强调了企业家精神对于激发市场活力的重要性，并出台了相关的意见办法。

就算不必去深究企业家精神到底为何物，但一定要找出谁能为“企业家精神”这五个字代言。兰德的思想及其作品顺势成为人们搭上这艘时代巨轮的船票。

算不上意外的是，币圈似乎也是在这一年选中兰德的。

比特币等数字货币及其依赖的区块链技术，核心即在于“去中心化”，他们从兰德的思想海洋中打捞出看起来对得上号的专业术语和理论，例如“政府和经济分开”“走向交易的隐私”“财富是思考能力的产物”等等。

2018年，安兰德币在圈内横空出世，这是一种区块链技术的数字加密货币。据区块链专家尼克萨博说，制造数字币的灵感来自兰德，因其在《阿特拉斯耸耸肩》这部小说中发明了一种流通于高尔特山谷这一乌托邦世界的货币。①

就搜索到的资料来看，兰德在中国商界远不如在美国受推崇，除了币圈，很少有人公开表明自己受到这位哲学家思想的影响，即使企业家们在合法范围内追求财富已经得到认可，即使兰德对于财富创造者的某些判断标准已经成为共识。

这种微妙的差异，可以从硅谷和中国两位最具代表性的企业家身上看出来。

比尔·盖茨说，你活着的每一天，都应该努力地去追求财富，只要你制造的财富是正大光明的，你会得到所有人的尊敬和赞扬。这是兰德“我发誓，我永远不为他人而活，也不要他人为我而活”哲学思想下的财富观。

任正非在不久前《与任正非的咖啡对话》节目中，也谈到自己对财富的态度：人类社会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创造财富。但他后面还有一句——使更多人摆脱贫穷。

我们如今的时代需要安·兰德，但安·兰德在中国，始终无法超越时代而存在。

参考资料：

①《令你受益匪浅的区块链技术与安兰德商业哲学》 ，鲁克，理想的主题歌

*图片购自视觉中国